第四章
薛嘉月還弄不懂他要做什麽時,下一幕,薛元敬撿了一根小樹枝,當著她的面,用樹枝慢慢的將水蛭翻了個面,再撿起她剛剛扔掉的石頭,壓住了水蛭的一頭,放在陽光下暴晒。
這樣就能讓水蛭死了,想必還是很痛苦的一種死法。有點類似於將不能見光的吸血鬼放在陽光下暴晒,然後頃刻間飛灰湮滅。
做完這些,薛元敬又抬頭看了她一眼,這才轉過身,復又下田去插秧。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慢條斯理地在做這件堪稱殘忍的事,卻讓薛嘉月看得全身冰冷。
薛元敬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定故意當著她的面做這樣的事,不然他的動作不會那樣慢,簡直就是慢動作,恨不得能讓她清清楚楚看清他的每一個動作。
薛嘉月心裏想着,這果然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但原身偏偏就得罪過這個心狠手辣的人……
她覺得就算她現在開始對薛元敬示好也沒有什麽用了,這人心狠成這樣,而且對她敵意這樣大,想要感化他只怕難於上青天。
直到薛永福和孫杏花挑着兩擔秧苗從秧田裏回來,薛嘉月還沒有回過神來,依然站在柳樹蔭下面,為自己現在糟糕的處境發獃。
孫杏花見不得薛嘉月懶,一來是因為薛嘉月剛生下來的時候,她被她那死鬼婆婆摔鍋摔盆的連着大罵了好幾天,說她生了個女兒,沒生一個帶把兒的,讓孫杏花心中一直受着氣,連帶着也不待見薛嘉月。
二來,她嫁給薛永福才近兩個月,又是帶着薛嘉月一起嫁過來的,總想要自己的女兒爭點氣。
於是此刻一見薛嘉月站在柳蔭底下,孫杏花放下肩頭的擔子就開始罵她,「你傻站在那裏做什麽?還不下田去插秧!」
剛剛她和薛永福臨走的時候吩咐過,要薛元敬和薛嘉月將田裏面剩下來的秧苗全都插完,但現在回來一看,還有一小半沒有完成,她便忍不住對薛嘉月發火了。
薛嘉月仍舊站着沒有動,目光定定地看着薛元敬的背影,心想着,明明連背影看着都是很有氣質的一個人,他剛剛是怎麽面不改色做出那樣的事來的?
孫杏花原就是個暴躁的人,見薛嘉月竟然敢不理她,薛永福又在一邊看着,她伸手就抄起了扁擔,重重地朝薛嘉月的背打了下去。
「你是個死人啊?」她一邊打還一邊罵道:「我跟你說話你沒有聽到?」
薛嘉月吃痛,轉過頭去看孫杏花,面上自然而然帶上了不滿的神情。
孫杏花見了,越發的生起氣來,又一扁擔打了下去,「你還敢瞪我?做娘的打女兒怎麽了?就是打死了你,你到閻王老子那裏去你也占不了理字。」說著,又要打薛嘉月。
不過中途有人伸手拉住了她,是薛永福。
「二丫病才剛好,她不下田就不下田吧,反正也沒有多少了,我們三個今天肯定能將這塊田插好。」說著,薛永福又轉過頭來看薛嘉月,還伸手在她的背上摸了一把,嘻嘻笑道:「而且我們二丫是個姑娘家,又生得單薄,你要是打壞了她,我這個做爹的心裏可是要心疼的。」
這語氣聽着可就有點不對勁了,薛嘉月忙往後退,避免薛永福再摸她的背。
孫杏花聽了,瞪了她一眼,道:「既然你爹替你說話了,那你今兒個就不用下田了。」又吩咐她,「你現在將竹籃子拿回去,到家了也不要閑着,院子裏外都打掃一遍,把雞餵了,過一會再把晚飯燒了。碗櫃裏面還有幾個粗面饅頭,你熱一熱,然後燒一鍋高粱米稀飯,再拿三顆雞蛋出來攤一碗雞蛋。」
說著,她從腰間扯下一串鑰匙來遞給薛嘉月,警告她,「不準偷吃。家裏的雞蛋和饅頭有多少我心裏都有數,要是我回去發現少了一個,我就剝了你的皮。」
薛嘉月伸手接過孫杏花遞來的鑰匙,沉默着走到一邊,拎起放在那裏的竹籃子轉身往回走,走了幾步路,她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正彎腰在水田裏面插秧的三個人。
猥瑣怪異的繼父,對她非打即罵的親娘,心狠手辣又跟她已經結下樑子的繼兄,薛嘉月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真是糟糕透了。
憑着腦子裏的印象,薛嘉月沿着剛剛她走過的路往回走,途中遇到了幾個村民,有開口叫她二丫的,但她一個都不認識,只好全都報以微笑,不說話。
等回到家,她用孫杏花給她的那串鑰匙開了院門和屋門,然後走進屋。
今兒個一早她就將這三間正屋裏裡外外、仔仔細細的都看過了一遍,連牆角的蜘蛛網都沒有放過,算是快速熟悉環境,好儘快融入,但現在想了想,她一點都不想融入到這個環境裏面來。
她將手中的竹籃放下,拖了一張磨得很光滑的小竹椅到門前,坐下來望着門外發獃。
正是下半晌的時候,日光透過院子裏那棵枇杷樹的枝葉斜斜的灑了下來,照在臉上,薛嘉月覺得有一種不真實感。
她又看着牆角那棵桃樹,這是鄉下最常見的那種桃樹,結不了什麽水蜜桃,頂多只能結幾個小毛桃。現在,這棵樹上開滿粉白色的桃花,周邊蜂飛蝶舞的,看着倒很有幾分春天的氣息。
薛嘉月看了一會,忽然伸手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接着從竹椅上站了起來。
隨遇而安這個詞端看自己怎麽理解,可以理解為墨守陳規,不敢變動的貶義,但也可以理解為順應環境,在任何境遇中都能滿足的褒義。
薛嘉月決定自己現在就要隨遇而安一把,不管怎麽樣,只要活下去就總會有希望。
她拿了鑰匙,去開薛永福和孫杏花住的那間屋的屋門。
薛嘉月已經知道,但凡家裏貴重一點的東西和吃的東西,全都放在孫杏花和薛永福的房裏,且孫杏花一出門這間屋就必然會上鎖。
結合剛剛孫杏花警告她說的話,想必原身二丫沒少偷東西吃。
開了鎖,薛嘉月推門進去,就見屋裏面放了一張老舊的雕花木床,上面的朱漆已經剝落了不少,還有同樣朱漆嚴重剝落的衣櫃和衣箱,走到後半間屋去,就看到裏頭堆放了一些糧食的袋子,還有幾口很深的缸。
薛嘉月打開缸蓋一看,有裝大米的,也有裝白麵粉和高粱米的,不過都沒有多少,畢竟現在正是農家青黃不接的時候。
她舀了一些高粱米出來,又在屋裏面找了找,在一個木盆裏面找到了雞蛋,不多,總共也才九個而已,她拿了三個出來,然後走出房門,復又上鎖,將那串鑰匙放在堂屋的桌子上。
將高粱米放在木盆裏面放水浸泡之後,薛嘉月想了想,又舀水到鍋里生火燒水。
原身實在是太邋遢了,指甲縫裏面全都是污泥不說,頭髮也不知道有幾天沒有洗了,她先前抓頭髮的時候都覺得頭髮已經打結了,而且身上也很癢,想必同樣很多天沒洗澡了。
薛嘉月是個還算聰明的人,剛剛孫杏花教過她怎麽塞火,現在她就學會了。
稻草易燃,灶膛裏面的火很快就燒得旺旺的,不一會兒功夫鍋里的水就燒開了。
剛剛薛嘉月進來的時候關了院門,不過這會兒為謹慎起見,她還是跑過去將堂屋的屋門也關上,還落下了門栓。接着她找了一隻大一些的木盆出來,洗刷過三遍之後才將熱水舀到木盆裏面,又兌了一些涼水,這才蹲坐在裏面開始洗澡。
電視上那種用來沐浴的大木桶在這裏簡直不存在,即便是有,想必也是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的東西。
在這裏,燒那樣一大木桶的水要費多少柴火?壓根就是奢侈的事。
薛嘉月怕薛永福他們回來會撞見,所以這個澡洗得也算得上是個戰鬥澡,不過就算是戰鬥澡,她也從身上搓下來不下兩斤泥。
洗完出來,穿好衣服,薛嘉月都覺得身上輕鬆了不少,緊接着,她開始洗頭髮。
沒有洗髮乳沒有關係,有洗衣服用的皂角,拿來在頭髮上使勁的搓一搓也是可以的,好歹能將頭上的髒東西都洗乾凈。
等洗好了頭髮,薛嘉月覺得自己簡直是獲得了新生,心中也充滿了昂揚鬥志,覺得這會兒就算是再糟糕的處境她也能泰然處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