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於是他就伸手,慢慢的將這副紅對聯從門板上撕了下來。然後都扯碎了,走到前面的水溝里,將這些碎紙全都扔了進去。又珍而重之的從懷中掏了一樣物件出來。
那是一隻式樣簡單的銀鐲子,上面連花紋都沒有。也很細,看得出來是女人戴的。
薛元敬看了一會兒這隻銀鐲子,又垂眼去看水溝里的碎紙。
看着銀鐲子的時候他面上的神情很溫和,但看着那些碎紙的時候,他面上神情生冷,黑沉沉的雙眸簡直像要沁出寒氣來一般。
這樣看了一會,他才重又將銀鐲子塞回懷中,轉過身,抬腳往打穀場的方向走。
等薛元敬到了打穀場,就見薛永福正拉着騾子用碾子在打麥子,而孫杏花和薛嘉月則是忙着鋪麥稈收麥稈。
許是剛剛薛嘉月幫自己說過那句話的緣故,孫杏花這會兒就極其的看她不順眼,不住的罵她,還用手裏的竹耙子打了她的小腿一下。
看得出來小姑娘很痛,面上的神情都有些變了。
薛元敬見了,就快走幾步上前走到薛嘉月的身邊,看她一眼,也不說話,只沉默着接過她手裏抱着的一捆麥稈。
他想要叫薛嘉月去旁邊休息,但他心中也明白,有孫杏花在這裏,薛嘉月如何能有機會休息?只怕惹火了孫杏花,薛嘉月又要挨打受罵。所以他也只能盡量的多做事,好讓薛嘉月少做。
薛嘉月看出來薛元敬的好意,只覺心中既欣慰又心酸。
她仿似看到薛元敬鐵桶般嚴實的心正對她開了一條小縫。看來這個同病相憐的策略還是對的。
總要讓薛元敬知道她其實和他是一樣的,同樣受薛永福和孫杏花的嗟磨,他心中才會將原本對她的成見慢慢的放下的吧?
這樣一想,她瞬間就覺得小腿上剛被孫杏花打的那一下不痛了,眼中也帶了幾分笑意,閃着光。看起來亮晶晶的,仿似滿天星河都墜入了她的眼中一般。
薛元敬就默默的收回偷瞥她的目光,繼續沉默的幹活。
打下來的麥子還要繼續暴晒幾天,這樣才可以最後或賣或收入穀倉。不過農家這時候又忙着要犁地種棉花,所以薛永福,孫杏花和薛元敬這會兒都忙着在地里種棉花,就將曬麥子的事情交給了薛嘉月。
曬麥子其實也不是個輕鬆的活。因為秀峰村四面環山,鳥雀尤其的多。曬麥子的時候,人稍微的轉個身,就會有成群的鳥雀飛下來啄食麥粒,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能吃掉好多。於是每逢曬麥子的時候就需要有人一直坐在旁邊,但凡看到旁邊有鳥雀飛下來就要立刻上前去驅趕。
現在薛嘉月就正站在門口,手中拿了根長竹竿在驅趕鳥雀。
農曆五月份的太陽很大,照在身上都覺得發燙,薛嘉月趕走了鳥雀之後就立刻轉身回屋。
不過那些鳥雀也聰明。雖然暫時被驅趕走了,但它們也並沒有走遠,而是蹲在旁邊的幾棵大槐樹上。但凡瞅見薛嘉月轉身就立時飛下來啄食曬在院子裏的麥粒。
所以薛嘉月也不敢真的進屋,只站在門口陰涼的地方,一見有鳥雀飛下來就立刻拿着竹竿上前驅趕。
如此幾次,薛嘉月只累的額頭上都出了汗,手腳也都有些發軟了。
不過曬麥子自然也是有好處的。
曬好的麥粒在日光照耀下呈金黃色,捧一把放在鼻端聞一聞,仿似都能聞到麥香味。
薛嘉月記得上輩子她外婆就喜歡買了新鮮的麥粒回來,然後放在鍋里炒一炒,整個小院兒里都能聞到這麥香味,勾的人口水都要流下來。然後等炒熟了,扔一粒在口中嚼着,又脆又酥。
那個時候薛嘉月是將這個當零嘴吃的。但是現在,她經常吃不飽肚子,餓的時候能吃上幾粒炒熟的麥粒也是種奢侈了。
她就從屋裏面拿了只小布口袋出來,抓了好幾大把麥粒放到裏面,然後再將小布口袋藏到自己的床下面。想着等哪天薛永福和孫杏花都不在家的時候她就偷偷的將這些麥粒炒熟,好餓的時候能吃上幾粒。
驅趕了半天鳥雀下來薛嘉月只覺得兩條胳膊都酸軟的抬不起來了。偏偏孫杏花回來的時候還不滿意,罵她:「你是個死人?怎麼我看着麥粒少了許多?定然是你偷懶,讓鳥雀飛下來吃了。」
孫杏花原本就對薛嘉月不怎麼好,而自從上次周夫子過來,薛嘉月說了那句,讓薛元敬去學堂繼續讀書的話之後孫杏花對她就越發的不好了。行動就罵薛嘉月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和她不是一條心,幫着外人來欺負她。所以這些日子孫杏花罵薛嘉月簡直就是家常便飯。偶爾還會動手打她。
薛嘉月有時候受不住,心裏也想過要跑走。但她心中也明白,她現在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能跑到哪裏去?出去又能做什麼?而且外面現在到底是個什麼世道她也不清楚。
總要知道外面的世道,而且等羽翼豐滿了再跑的。不然若貿然跑出去,一不小心着了別人的道兒,只怕就不是今日打罵這樣的簡單了。
於是她就一聲不吭,只低着頭,任由孫杏花罵。
倒是薛永福看不下去了。
薛永福近來對薛嘉月還算好的,同她說話的時候也都是笑嘻嘻的,不過薛嘉月還是不想同薛永福多接觸。
薛永福看她的目光總讓她覺得不舒服。不是她多想,雖然現在原身只有八歲,但這世上有許多人原就是披着人皮的禽獸,所以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你差不多就行了。」就聽到薛永福在不滿的對孫杏花說道:「這些麥粒你出門的時候一粒粒的數過?不然你咋知道少了很多?反正我看着是不少什麼的。而且二丫曬了一上午的麥粒,趕了一上午的鳥雀,回來不說你誇她兩句,反倒還要罵她。不然下午曬麥粒的這活你來做?」
上午已經將棉花地都犁好了,下午只要將棉花苗種下去就行。雖然說種棉花也累,但總是比曬麥粒一刻不得歇的好。於是孫杏花就說道:「別在這裏扯你娘的臊!你倒是心疼她的緊,那往後她該乾的活都你來干?」
說完,又吼薛嘉月:「你還傻站在這裏等我給你糖吃呢?還不快去燒中飯?」
薛嘉月只得答應了一聲,轉過身往廚房走。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還聽到孫杏花在吩咐薛元敬將牛拉到院子裏面來,將先前割的青草餵給牛吃。
鑒於打麥子那日孫杏花借遍了全村都借不到能幹活的牲畜,還被人嘲諷她連幹活的牲畜都出來借,是不是下次要來人家借螃蟹回去就着她家裏的醋吃?孫杏花咽不下這口氣,就將家裏的油菜籽賣了大半,又將薛元敬親娘留下來的幾件銀首飾賣了,然後買了一頭牛回來。
買回這頭牛來的那天,孫杏花特意的牽着這頭牛在村子裏面到處逛了一圈,就是為了告訴別人知道她家裏有牛了,好揚眉吐氣。
而自然,她將這頭牛看的很寶貝。反正是看的比薛嘉月和薛元敬要寶貴。
她這混的連一頭牛都不如了。薛嘉月一面自嘲的笑了笑,一面舀水到盆里開始洗蠶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