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見他們前後腳回來,薛永福就問了一句。薛嘉月自然不好說自己和薛元敬其實一直在院子外面。雖然薛永福能不知廉恥的幹得出讓她出門,他好和孫杏花在家做少兒不宜的事,但保不齊他知道他們一直在外面就會惱羞成怒了呢。到時總歸對她和薛元敬都沒有什麼好處的。於是她就說自己剛剛在村頭遇到薛元敬,跟他說了好一會兒話,然後兩個人一起回來的,剛剛才到院門口。
薛永福就沒有再問,只是叫薛元敬去吃晚飯,又叫薛嘉月去點油燈。
薛嘉月答應了一聲,轉過身去拿火摺子。一轉頭,就看到薛元敬正在看她,眼珠黑沉沉的。不過對上她的目光,他立時就移開了目光,不再看她。
薛嘉月見狀,唇角微翹。
剛剛的事,若是她包藏禍心,在薛永福和孫杏花面前告一狀,他們兩個人惱羞成怒之下,指不定就要對薛元敬怎麼樣呢。但她非但沒有在薛永福和孫杏花面前說薛元敬的壞話,反倒還為他遮掩,薛元敬心中對此肯定覺得很驚訝吧?
沒有關係,以後日子還長着呢,他總會知道她沒有再為難他的心思的。
薛嘉月高高興興的去拿了火摺子點亮油燈,四個人圍着桌子吃剛剛沒有吃完的晚飯。自然,薛元敬肯定沒有吃飽,因為孫杏花盛給他的那碗綠豆大米水飯壓根就比米湯多不了幾粒米。
不過這都已經算好的了。有時候薛元敬從學堂回來的晚了,晚飯都吃過了,那他就什麼都沒得吃,只能餓一晚上肚子。孫杏花可不會特地的給他留飯。
等吃過了晚飯,孫杏花就看了薛永福一眼。薛永福會意,就叫了薛元敬過去,對他說著:「你也知道,你親娘還在世的時候身子就不好,給她治病花了不少的錢,家裏早就已經沒有什麼錢了。現在年成也不好,一家人能吃飽飯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哪裏還有閑錢供你去學堂讀書?所以剛剛我和你娘商量了一下,從明天開始你就不要再去學堂了,先在家裏幫我和你娘做點農活。等再過些時候,我託人送你去鎮裏找個店鋪做學徒,以後好歹也能有一門手藝。」
孫杏花也在一旁幫腔:「不是我和你爹有心要耽誤你,但這一家四口人,四張嘴都要吃飯,哪一天的嚼用不要花錢?讀書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才讀的起的,我們窮人家的孩子,就不要做當官的夢了。老老實實的學一門手藝,以後再娶個媳婦,好好的成家過日子比什麼不強?就是你娘在地底下知道了,她心中也為你高興。」
話一說完,她就看到薛元敬在抬頭看她。
明明是黑白分明很好看的一雙眼,但是此刻在油燈光下看來,卻如同是三九寒冬天裏的冰塊一樣,滿是寒氣。
孫杏花不由的就覺得心跳加快,心中也莫名的覺得害怕起來。竟然都不敢再看薛元敬了,忙轉過頭去看牆上掛着的一張竹篩子。不過等過後她再轉過頭來,就見薛元敬又低下了頭去,在輕聲的說道:「父親說的話我都明白。既如此,從明日起我就不再去學堂。」
薛永福見他非但沒有同他和孫杏花鬧,反而還這樣的懂事,饒是他心腸再硬,這會兒也不由的對薛元敬覺得有幾分愧疚起來。
他就說道:「你娘臨終的時候一再囑咐我要我照顧好你和你妹妹。你妹妹她,唉,不說她了。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託人找一個好的店鋪讓你去當學徒,讓你娘放心。」
「那兒子就先謝過父親。」薛元敬的態度看起來簡直都可以說得上溫順了。
薛嘉月在一旁看着,心裏就想道,完蛋了。看來這個薛元敬非但是智商高,情商也非常的高。一般人遇到這種事指定怨天怨地,怎麼著也得和薛永福,孫杏花好好的理論一番吧?搞不好還要大鬧一場。但是薛元敬卻沒有一句怨言,反而立時就溫順的同意了他們說的話。想必這會兒薛永福心中還會對他有幾分愧疚之意,短期內會補償性的對他好一點吧?
在逆境之中懂得放低姿態,這可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事。所以這才會有以後國士無雙的淮陰侯,執掌天下的呂太后。看來薛元敬以後必定會成大器。而一旦等他得勢,依照她已經見識過他的那份心狠手辣,那曾經欺辱過他的人會得到什麼樣的下場
薛嘉月忍不住的覺得心裏發寒。
這時就聽到孫杏花在罵她:「你還杵在那裏做什麼?光知道吃飯不知道幹活。還不快去把碗洗了?難道還要老娘去洗不成?」
說著,又說薛永福:「你擺出這樣的一副愧疚的樣子做什麼?我們這樣做也是為他好。讓他一直念書,不學一門手藝,要是到後面他考不上功名,到時文不成武不就的,你還能養他一輩子?」
然後拉了薛永福回屋,啪的一聲就關上了屋門,口中還在一直罵罵咧咧的。
薛嘉月這時就回頭看了看桌子上散落的碗筷,微皺了皺眉。然後她在心裏暗暗的嘆了一口氣,走過去將碗筷收拾好拿到廚房準備洗。
原身畢竟才八歲,個子比這灶台也高不了多少,讓她洗碗實在是有點夠嗆。不過這不是難題。
薛嘉月先將桌上放着的油燈移到灶台上面,又去堂屋裏面搬了一張小竹椅過來。然後她站在小竹椅上面,就着微弱的油燈光亮開始洗碗。
洗到一半的時候,就看到薛元敬手上拿了一隻木盆走進廚房裏來。看到薛嘉月在洗碗,他怔了一下,然後站在廚房門口沒有動。
薛嘉月知道薛元敬是個愛乾淨的人,就算多累,他晚上也是要洗漱乾淨才睡的。他這會兒拿着盆過來想必是要打水回去洗漱。
不過靠牆的那口大鍋裏面才有熱水,而她現在就踩在小竹椅上站在外面,倒是正好擋住了薛元敬的去路。
薛嘉月看了薛元敬一眼,然後沒有說話,只徑直的從小竹椅上下來,走到一邊去。
反正她說什麼話薛元敬都是不會接的,一直熱臉貼冷屁股她也覺得挺尷尬的,倒不如沒必要大家就都別說話。
薛元敬也沒有想到薛嘉月會讓他,看了她一眼。然而也只看了一眼,然後他就不發一語的走到灶台裏面去,揭開鍋蓋,拿了瓢開始舀水到木盆裏面。
薛嘉月目光看着他。
雖然是一身粗衣短褐,但他神情看上去從容高雅,好似天邊白雲漫卷,月下空谷幽蘭,高不可攀。看着倒是公子如玉了。
薛嘉月正被驚艷,忽然又察覺到薛元敬在抬頭看她,一雙眼眸在油燈光下看着黑沉沉,涼冰冰的,浸在冰水中的墨玉一般。她便忙裝了不在意的樣子轉過頭去看着別處。
薛元敬也沒有說什麼,收回目光,冷淡着一張臉端着半盆水走出了廚房。
經過堂屋的時候,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住過十幾年的那半間屋子。
屋門大敞着。裏面雖然沒有點燈,但今夜有月光。如水的月色從那扇簡陋的窗子斜了進去,可以看到屋裏面收拾的很乾凈,靠床的那張破舊小桌子上面還放了一隻灰白色的小陶瓶,裏面插了一束花。
是田間地頭最常見的一些野花。有淺藍色的,淡黃色的,淺粉色的,簇簇擁擁的一小把,夾着綠色的葉子,看上去讓人感覺活潑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