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今晚,小少爺一生最重大的事即將發生,王府上下小心翼翼、精神緊繃,深怕發生一丁點兒差錯。
「姑娘,要不要再喝點水?」落春問。
「我已經喝三杯水了。」
敏敏失笑,四個落比她更緊張,從早上起,一個個神情焦慮、憂心忡忡,沒弄清楚的,還以為她們才是要歷劫的預言新娘。
落春尷尬笑着,拿起梳子,再為敏敏梳一次頭。她的手微抖,眼睛漲漲的。
落夏、落秋早已控制不住,別過身去,偷偷吸鼻子。
落冬倒是一臉酷樣,板著臉,站在門口守着,一動不動,彷佛一根木樁子。
她們都曾歷經劫難,知道那份痛苦與恐懼,少爺和她們不一樣,身分越高、劫難越大,聽說王爺當年被天雷狠狠劈過十五回,全身變成焦炭,在山洞裏整整修養十年,數度在人間、黃泉間徘徊。
因此,就算姑娘生辰極佳,也沒人敢誇言,事情必定一帆風順。
一陣吵嚷聲,敏敏轉頭,發現在門口與落冬爭執的殷菀。
「讓菀姊姊進來吧!」敏敏說。
「可歐陽公子……」
落秋話沒說完,敏敏便截下她的話,「歐陽公子擔心事到臨頭有變,才不讓我見人,可再過不久我就要去停冬園,還能有什麼變化?放心,我保證不跑,保證乖乖等候時辰到來。你們就讓菀姊姊進來同我說幾句話,行不?」
落春和落秋互望一眼,大家都曉得的事,誰也不好意思說出口,沒想到姑娘自己捅破。元宵夜姑娘失蹤,王爺雖然沒發火,可人人都繃著皮等着挨罰,現在事到臨頭,萬一……沒人承擔得起。
「姑娘……」落春還想再勸。
「屋外團團圍着幾十個人,別說我沒有武功,就算有,也得插翅才飛得了,拜託你們了,如果不放心,你們就在旁邊守着,可不可以?」
落夏想了想,點點頭,走到門邊,把殷菀迎進屋裏。
看見敏敏,殷菀猛地抓住她,就要往外沖。「我們快走,這裏肯定有古怪。」
她是真的着急,整整三天,她都見不到敏敏和卓淳溪,這也就罷了,王府上下,人人都神神秘秘,想問點什麼,幾棒子都敲不開他們的嘴巴,擺明要做壞事嘛。
殷菀的着急,見證出她的真心實意,她以誠摯相待自己,能交到這樣的朋友,敏敏覺得慶幸。「沒事的,菀姊姊別擔心。」
「沒事?你當我是傻子啊!她們說今天你和卓淳溪要訂親,不能見外客,見鬼啦,哪家訂親不是敲鑼打鼓、送聘禮迎媒人的,哪像這裏,滿府上下死氣沉沉,再說啦……」她扯了扯敏敏的衣裳。「誰家的新娘子穿這樣一身白,是辦喜事還是辦喪事?」她滿肚子火氣,哇啦哇啦,話一股腦兒地吐出來。
敏敏看着殷菀,試圖找個好說詞來解釋,可是真難呵。
知道滿府上下都是狐狸時,她差點嚇死,如果殷菀知道……一副俠義心腸的她,會不會拿把菜刀,大開殺戒?
「其實不算訂親,應該算是……某種儀式。」
殷菀的眼珠子轉兩圈,湊近她耳邊,遲疑地問:「不會是要搞血祭吧?」
「不是、不是,是……淳哥哥的身分特殊,成親儀式多少有些與眾不同。」敏敏快要詞窮了。
「身分?」殷菀皺起眉頭,沉吟須臾后,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又問:「你是指他的王爺身分,還是指他……非我族類?」
敏敏猛地倒抽一口氣,怔怔地看着她。「你、你……」
敏敏的反應讓殷菀繃住。「對,我知道,你也……知道?」
她彈起身,把落春、落夏、落秋往外攆,她們自然不願意,但殷菀高舉五指說:「我以項上人頭髮誓,絕不會把敏敏姑娘拐走,還擔心的話,你們門外站兩個、窗外站兩個,屋頂上也可佈置兩個,行不?」
她們不肯,但殷菀態度強硬。
「現在我要和你家姑娘說幾句貼心話,請勿打擾。」說完,她硬是當著她們的面把門給關上。
殷菀匆匆走回敏敏身邊,還沒開口呢,敏敏便先搶先一步問:「菀姊姊的非我族類是指什麼?」
「卓淳溪是只狐狸,對吧?」
「你怎麼……」
「他被關的時候,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神智不清,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當時我真擔心,要是被壞人發現,他肯定會被砸個稀巴爛,我這才挺身護他,把壞人給哄到外頭。」
「天,看見……尾巴……菀姊姊不害怕嗎?」
看看她、再想想自己,敏敏覺得自己真沒用。
「他又不是我第一次看見的人形狐狸,在我們陵縣老家,有一年搬來個寡婦,她帶着一雙女兒住進來,那家人,一個個模樣長得可真好,村裡不少男人都教寡婦給迷了魂,大家都說她是狐狸精,刻意遠着他們。
「可我不怕,進進出出的,與她們結下好交情。有一回我窮極無聊,偷了娘釀的酒,讓她的孩子喝,這一喝,狐狸尾巴可就露出來啦,我用繩子把她們給綁起來,等她們清醒,逼她們自首。」
敏敏瞠目結舌,竟有這般膽大的女子,她真是白活了。
「菀姊姊,你真厲害。」
「有什麼好厲害,狐狸和人也差不到哪兒。」
她輕鬆的口吻,讓敏敏崇拜不已,忍不住拿她當英雄看。
殷菀接收到她的目光,拍拍她的頭,拿她當孩子似的。「所以呢,老實告訴我,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既然殷菀不怕,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她細說從頭,關於天劫、關於奪嫡之爭……她連這段時間的情感矛盾、心情掙扎都說得清清楚楚。終於有人可以傾聽她的歡喜、她的悲哀、她的感情、她的絕望,她有說不出的暢快。
她停不下嘴,因為聽眾很捧場,殷菀為她的委屈皺眉,為她的愛情欷吁,跟着她的心情起伏,最終,滿腔仁義的殷菀緊緊把她抱進懷裏,只差一點點就要說:「不怕,姊姊代替你去。」
她捧住敏敏的臉,眼對眼、鼻對鼻,認真地道:「身為男人,就該有肩膀承擔,我相信卓淳溪挑得起責任,男人事、男人負責,我們什麼都不要管,再跑一次吧,試試看,說不定這回會成功。」
「不跑。」敏敏搖頭。
「為什麼不?」
「在宮裏上吊時,念頭閃過,如果結局都是非死不可,我為什麼不能為淳哥哥死?他待我這樣好,為他犠牲,總好過七尺白綾,死在冰冷的後宮好,就當是回報吧。」
「誰說你非死不可?」
「是啊,說不定我會安然度過一切,我會成為狐后,到時菀姊姊別回陵縣了,跟着我吃香喝辣,有章若敏一天好日子,便有殷菀一天榮華。」
柔柔的身子、嬌弱的小模樣,竟說出這樣大氣的話,惹酸了俠女的鼻頭,真是……傻瓜。「誰要你冒險換回來的榮華。」
「也不全然是冒險啊,我已想得通透,雖然不能嫁給藺風,至少可以看見他,可以在他身邊轉轉繞繞,就算不當夫妻、只做師徒,也挺好的,總好過一世不見,好過恩人成仇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