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見狀,吳姨娘理解地拍拍她的手背道:「去吧,那是你的本分。」
「大爺,章姨娘拜見大奶奶。」喜兒在房外稟報。
聞言,正在親昵的兩人臉色微變,關驥皺眉道:「讓她等着。」
薛虹茜其實也不願意有人插足夫妻之間,但她清楚,章若敏不一樣,她與丈夫有情分。於是她勉強揚起笑意,說道:「這又是何苦?這麼做,你心疼,她也不好受。」
「得讓她死心。」關驥嘆道。
「我來說服她。」
「你不懂敏敏,她表面溫和柔順,性子卻是執拗,讓她吃點苦頭吧。」
主子一句話,身為姨娘的敏敏只能站在院子,靜心等候召喚。
太陽曬在後背,隨着時間過去,原本微微的剌痛變得灼熱腫燙,白皙的小臉被曬出一片通紅,她頭昏腦脹的,但仍咬牙強忍,不斷在心底提醒自己,這是她的本分。
敏敏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話,可她不屈服,背脊挺直,任由汗水淋漓,只是風一吹,寒意上身。
這是下馬威?相府從沒這等規矩,剛進門的大奶奶怎能如此折騰人?懷素皺眉,上前往丫鬟手裏遞銀子。「勞妹妹再稟報一次。」
丫鬟看敏敏一眼,也有幾分同情,只是……「這時候實在不好進去。」
「要不,你瞅緊時機,可以的話,就稟報一聲。」
「好吧,我試試。」丫鬟把銀子收進懷裏。
敏敏運氣很差,屋裏兩人新婚燕爾,一陣耳鬢廝磨、纏綿悱惻之後都睡著了,沒有主子的命令,丫鬟也不敢自作主張讓敏敏先回去。
於是這一站,又是一個多時辰。
敏敏眼觀鼻、鼻觀心,即使雙腳打顫、後背痛得像百根針在剌,依舊強忍住。
未時,關驥和薛虹茜醒來,丫鬟瞅準時機進屋稟報。「大爺、大奶奶,章姨娘還在外頭等着。」
聞言,薛虹茜咬着下唇,這是想壞她名聲,害他人認為她性子刻薄?想到這裏,微微的不豫浮上眉尖。
關驥更生氣,掌心往桌面用力拍去,杯子一震,重重跳起。
她絕對是故意的,她非得這樣固執,非得逼他低頭?!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屋外,看見她全身僵硬得像木偶似的。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大聲斥喝。
關驥的吼聲將敏敏拉回現實,她眼前一陣陣發黑,實在沒力氣回話,但她仍努力張大雙眼,企圖看清楚眼前的男人。
他還是背着她山前山後到處跑的驥哥哥,他還是有好吃好玩全端到自己跟前的驥哥哥,
可是他怎能這樣生氣,彷佛她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她只是守本分啊,莫非在愛情面前,任何的枝枝節節都該被消滅,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苦肉計得在在乎你的人面前才有用。」
話說得殘忍,他的心並不好受,他承諾過章叔的,可是她這般固執,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待她了。
她知道的呀,是他自己說的「章叔不在了,你是我最在乎的人」,她信了他的話,可他現在卻說他不在乎她?
「所以?」敏敏銜起一抹譏誚的笑意。
她的反應剌激了他,他用力地抓住她的雙肩。
早已被太陽晒傷的雙肩被他這一捏,更是剌痛難耐,她痛得冷汗直流,卻固執得不許眼淚往下墜。
「你想怎樣?你要怎樣?你希望怎樣?!」他忿然問道。
她淡淡反問:「我能想怎樣?我能要怎樣?我能希望怎樣?」
她也盼着有人指點明路,是時局逼得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今日進山、明日枯骨,她也不能回頭。
望着他,她淡淡笑開,可是其中卻有着濃濃的悲哀。
這天晚上,敏敏發熱了。
身為小妾,不是生病就有大夫可看的,得先報到大奶奶那裏,但大爺發話了,章姨娘的事不得傳進內院。
敏敏的背和肩膀痛得厲害,脖子脫皮,臉頰敷過大半天冷水依舊紅腫剌痛,再加上冷汗不止,熱風交替,豈能不生病?
懷素看不下去了,勸道:「都發熱了,姨娘先歇歇吧。」
敏敏坐在桌子後方,提筆寫字,虛弱地道:「疼得厲害,得做點事分散心思啊。」
「要不,我去夫人那兒要點傷葯。」
越過大奶奶往上稟報這種事,要是傳到驥哥哥耳里,她真成了心機重的小人了,她甚至都可以想像其他人會怎麼說她,不過是個姨娘,一點小傷就大擺儀仗,當真以為從宮裏出來的就是公主?
「沒事,我寫點字,待會兒就睡,你先下去休息吧。」姨娘身邊只配了一個丫鬟,哪能讓她守夜。
懷素見她堅持,不放心地道:「奴婢就在鄰房,姨娘有事就喊一聲。」
「別擔心,下去吧。」不就是晒傷嗎,而且發熱只要流流汗就行了。
懷素離開后,敏敏繼續寫。
她滿腦子想着那個有着親切溫柔笑容的男人,她以為入府那天他會送她一程,她以為將軍府的圍牆難不倒他,關府的圍牆自然也擋不住他,她以為即便成親了,他們還可以像過去那樣徹夜長談……
是她天真了,她不在乎名聲,可他在乎呀,他是堂堂的蜀王,怎能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兒,至於那些日子,不過是……
不過是什麼呢?她一直不敢認真分析兩人之間是什麼關係,她粗略地把兩人定義在朋友範疇,可是騙誰吶,男女大防,除了親情、愛情,哪能保有純粹友情?
也許於他,不過是場遊戲,可是該怎麼辦?她不想結束這場遊戲,她還想同他訴說心事,還想聽他講講那些令人無法想像的世界——
知道嗎?珍珠竟然是蚌殼的淚水;知道嗎?不是所有的魚都得活在水裏,知道嗎?北方有神鵰,為了訓練孩子飛翔,會把孩子推下斷崖……
人生狹隘,一畝三分地限制住她的視野,對他,她有說不出的崇拜與羨慕,她但願自己能生出雙翼,高高地飛出去,去看看他認識的世界。
所以就算只是遊戲,只是南柯一夢,她也想繼續。
進關府的日子,沒有想像中辛苦,不必勾心鬥角的生活,讓人頗感愜意。
你呢?好不好?很忙是吧,我與你不同,閑得不知道做什麼好,今天看着牆角的螞蟻窩,發了兩個時辰的呆,真怕來一場大水給淹了,要是沒了螞蟻窩,往後我不知道要對什麼發獃……
她密密麻麻地寫了兩張紙,全是報喜不報憂,字句里沒有憂愁,只有悠閑與想像出來的快樂。她把紙條放進竹筒里,系在灰灰和小小的腳上,打開窗戶,讓它們振翅高飛。
迷迷糊糊間,敏敏睡著了,可她睡得不沉,只是覺得疼痛遠離了。
黑色身影從窗子飛入屋裏,小春平靜的雙眸燃起怒火,關家還真是厲害,才短短几天就把好好一個人養成這副模樣!
敏敏輕輕一個翻身,晒傷處摩擦到床褥,痛得她直皺眉。
小春的視線落在她的頰邊和頸側,一片紅腫,嚴重的地方出現焦褐色,該死,她傷了!幾個縱身,她離開關家後院,再出現的時候,身上多了個包袱,她拉開棉被將包袱藏妥,才又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