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一個瞬間
這是一個**時期的下午,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聚在一起,所以,見招拆招是你的朋友。你打了一輛出租車,去接上他,然後奔赴另一個人家中,你們要打麻將,將這又一個不需要上班的日子消耗掉。到了目的地,下車。你們要穿過一個地下通道,走到馬路對面,鑽進一座居民樓,那裏有一百三十六張麻將牌,被堆在沾滿煙灰的麻毯上,等待着你們的愛撫。見招拆招永遠不能懂得打麻將一定要半推半就的道理,所以總是非常主動地張羅,一副急色的樣子,沖在你的前面。走進地下通道,你的眼睛一時間不能適應黑暗,前面見招拆招佝僂的身影顯得模糊,你的心情也一下子恍惚起來。幽暗的通道,陰冷的空氣,影影綽綽的人影,這些客觀存在的物質構成一種熟悉的感覺,從你接觸在地面的大腳趾頭處瀰漫開來,混雜在你的觸覺、嗅覺、視覺、味覺中,將你定在那裏,邁不開腳步。那是一股撲鼻而來的記憶:你突然在黑暗的地下通道里抱住她,她掙了一下,暗示前面有一個旁人。你飛快地吻上她的嘴,將她口中的口香糖搶走。你呆了一個瞬間,這個瞬間快到見招拆招覺察到異樣。當他扭頭看你時,你已重新開步走,但就在這短暫的一個瞬間,你想起了她的那麼多,那麼多。一個長長的慢動作。接下來的時間似乎過得快了些。你上樓;你主持抓風;你發現沒煙了;你建議先去把煙備齊,見招拆招卻拒絕下樓買煙,還吹噓自己已經成功戒煙兩年多;你就自己去買;你開始打牌;你發出去的一張六餅被張員外逮住一個大炮,是上兩樓的門清一條龍;你被大家縱聲嘲笑,尤以老董的笑聲最為惡俗;又他媽不是他和的牌,你恨不得一拳擂在他那軟塌塌的鼻子上讓丫閉嘴。但這些你都無動於衷。你的眼前全是她:她在食堂里靜靜地排隊;她去澡堂時拎的那隻紅色的塑料桶;她和劉萍搭夥兩人只吃一份菜,為了省出錢來買支口紅;她在劇院裏扭頭跑開,全然不知你打的那次架就為惹起她的注意;她和室友交頭接耳,可愛又調皮,你以為是在笑你,過後問她,其實不是;她穿着脫了一處絲的劣質絲襪,讓你無比心酸;她故作鎮定地踱進你設計好的小屋,看你手忙腳亂地在她身上折騰;她擋住你伸向她胸前的手:“我很美,你會受不了的”;在瀰漫著腳臭的宿舍里,他們拷問你和她的進展情況,打死你也不說,卻在嘴邊掛着比白痴還僵硬的傻笑……你的腦門竟出汗了。這又讓他們羞辱一番,是不是還惦記着那張六餅的事兒呢?你永遠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樣的一個日子裏想起她。那麼多你以為會痛不欲生的日子裏,你都能挺過來;那麼多次聽到她的愛情動向,你都能讓自己保持溫厚的表情;那麼多長夜難熬的夜晚,你為了應付自己的寂寞而想起她,卻也沒有這一次,這樣突如其來,這樣鋪天蓋地,這樣百味莫辨,這樣病去如抽絲。你在麻桌上完全招架不住了,可你心中,卻涌動着一股許久不見的柔情,痛得很過癮。其實就連最後的分手都是你願意看到的。所以當你在那次失戀后例行公事地去借酒澆愁,卻被劉老五痛罵一頓。從那天起,你知道了原來自己那麼虛偽,矯情,你以為自己從此不會再那麼誇張地想起她。可就在這一天,她不由分說地闖進你的記憶,就連你進衛生間想洗洗手氣時都不放過。你一邊洗手一邊想起她,左手握着右手,彷彿你的手握着她的手。她的小手,在北方肅殺的冬天裏凍得像幾根胡蘿蔔。她總是喜歡把兩隻手插進你的袖口,感受你的熱度。她說,以後要嫁給你可就麻煩了,要是冬天結婚,買的戒指肯定大,可要是春天結婚,戒指在冬天就戴不了了。你說,沒關係,我跟你去南方,讓南方天空飄着北方的雪。我們那裏可不像北京這樣喜歡打麻將。她說,你會捨得離開你的哥們兒嗎?你說,誰也擋不住我們在一起。你衝出衛生間,走到麻桌旁。煙霧繚繞,魅影婆娑,還是當年那幾頭老麻桿,見招拆招喜歡和對倒,一邊收錢一邊得理不饒人地叨叨;張員外總是在戰局初期勢不可當,三圈過後就不提當年勇;老董只要一聽牌手就開始哆嗦,人稱“麻金森綜合症”;連一些麻將術語都是十幾年前的校園黑話,什麼都沒變。而她,卻不再和你在一起。是不是這樣的夜晚,你也會這樣地想起我?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你失去了她,是一件永遠不能修復的瓷器,是一闋再也唱不下去的歌曲,是一副聽了豪華七對卻被劫和的牌局。你終於堅持不住了:“哥幾個,我已經被扒光,散了吧。”你的伯父迅速被其餘三人安排了幾次一廂情願的同性**關係,老董還數出一疊錢,讓你空手扎蛤蟆(1)。但你乾笑着搖了搖頭。見招拆招儘管是色盲,卻有一雙善於察言觀色的八卦眼:“你丫的臉色怎麼這樣?俺請你吃東方薩拉伯爾還不行嗎?”你繼續乾笑着搖頭,嗓子堵堵的說不出話來。是啊,沒有人知道你的沮喪頹唐是為了什麼,你的彷徨無依是在想着誰。你把自己年老德韶的伯父留給張員外和老董蹂躪,拉着見招拆招跑下樓,坐上出租車。五彩輝煌的夜晚……不會迷失在走過的天橋上(2)。贏了錢的見招拆招騷興大發。還記得咱們上學時創作的歌嗎?你問。當然記得。他**地笑了。我隨便找地兒撒尿,我隨便拉人睡覺。他用搖滾的節奏唱道。靠,不是這首。你懶得理他。漫不經心往前走,裝模作樣騙姑娘,受騙之後她離開我,唉,我比姑娘更悲傷。這是你在自己的青春期寫的歌。也許過了這個夜晚,你將不再想起她,不再有這樣長長的慢鏡頭,不再有這種過癮的痛。想到這裏,你讓出租車停下來,衝進路邊的小店,拎了兩瓶二鍋頭出來。去你家吧。你對見招拆招說。你知道他在**期間把老婆打發回了娘家,而你的妻如玉女如花,也知道你今天晚上將打一個通宵的麻將。見招拆招點頭,我就知道你輸了錢心裏不痛快。你丫真是一個俗人。你罵道,跟他一起摸進家門。見招拆招去廚房搗騰了一會兒,端出一碟火腿腸,又在鼻子底下嗅嗅:放心吃吧,毫無異味。說說當年泡妞的事兒吧。你說,擰開一瓶二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