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峰:《記憶碎片》的成人幽默
張立憲綽號“老六”,比他小的人都稱他六哥,他聽到后滿足的樣子比叫他“大哥”還有快感。他在網上又給自己起了一個名字:見招拆招。看上去是一個頗武俠的名字,不過現實中的見招拆招怎麼看怎麼像一個包工頭,只有坐在酒桌上,才能感覺出他被酒精折射出的俠肝義膽,於是有一個詞常掛在他嘴邊:酒風浩蕩。在斛籌交錯中,方顯見招拆招的本色。再有就是,你在閱讀他的文字時能體會出那種男人的豪俠之氣。老六在網上弄了一個論壇,叫飯局通知,他的《記憶碎片》就是一篇篇地貼到這個論壇上,我也是一篇篇地把這些“碎片”看了下來。如今,老六把這些碎片串起,做成了一本書。身為出版人,給人家做嫁衣出了不少書,如今他自己也終於有了正式的印刷品。讀老六的文字真是一種享受,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在他的筆下能夠妙筆生花,讀起來不枯燥。我覺得所有寫字的人跟演員差不多,基本上都是在賣弄,但老六的賣弄恰到好處,你明明知道他在賣弄,但還是饒有興緻地看下去,到最後甚至能笑破肚皮,這就是魅力。《記憶碎片》系列就是這種賣弄的產物。在《記憶碎片》這本書的腰封上,刻着這麼一句話:“閃開,讓我歌唱八十年代。”按我的理解,老六頗為得意的這句話大概包含這麼幾層意思:當老六給那些小六或者小小六們講述他這個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時,會有種說不出的自豪感,因為那些後生們完全沒有機會去體驗老六的人生經歷。我和老六的年紀相仿,那個時代中國特有的產物大概都被我們經歷得刻骨銘心,就像我們在年輕時感受五十年代生人滿嘴的“文革詞彙”時而產生的某種好奇和油然而生的敬意一樣,當老六向那些電腦兒童們兜售他這些記憶碎片時,肯定也能換回一些掌聲。但關鍵還在於“閃開”,在老六筆下,他的八十年代被那些浮華、庸俗、商業化下的物質所隔斷。在人性逐漸被商業所異化的時代,像老六這個年紀的人,無法用一種延續的方式來承傳屬於他的八十年代,只好大喝一聲:“閃開!”來吧,歌唱八十年代,把這個消息告訴未來。作為一個跟老六同時代的人,我在閱讀他這些碎片時,除了不時被他的文字逗笑,其實更看出我們這代人在今天的一種尷尬。如果僅僅落伍於八十年代,那倒也罷,但我們似乎都心有不甘,想與時代同呼吸共命運,但我們總是被那些記憶碎片所干擾。如果你是用青春走過八十年代的人,當你看完這本書,那些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的記憶,是否會讓你感到絲絲傷感呢?現在流行懷舊,歌星演唱會不打懷舊的幌子就沒票房。其實懷舊是對未來感到迷茫的轉移和尋找心理平衡的最好借口,於是老六給我們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借口。但如果你認為這是一本寫得比較沉重的書,那就太高估老六了。事實上,這是一本非常好玩的書。打麻將、看毛片、打架、讀書、泡妞……這大概是一個男人成長過程的必修課,一個人的閱歷不僅僅決定於讀懂多少書,更決定於幹了多少事,尤其是壞事。在描述這些人生主題時,老六像講故事、編劇本一樣,說得有鼻子有眼。我很欣賞老六這個人的幽默感,在我看來,他的“閃開,讓我歌唱八十年代”就是因為他的幽默感在這個年代失傳了。一個人是否輕浮,你只要看看他是不是懂得幽默就行了。現在流行肉麻當有趣,現在人們只會搞笑不會幽默。所以,我把老六的幽默當成成人幽默,一個經歷過八十年代風雨並且見過彩虹的老六用他所特有的幽默風格,在他的書中製造出種種喜劇效果。假如老六去寫劇本的話,至少在對白上能把“王朔式”的幽默給滅回去。老六喜歡拿自己和朋友開涮,每每拿這兩樣東西開掄時,他的幽默細胞就像發生了核裂變一樣,充斥得到處都是。老六的幽默風格,既不同於過去文人的幽默,也不同於時下的那種搞笑,他是一個很善於運用文字的人,融會古今,有他嚴肅的一面,也有他極不正經的一面,把看似不太適合的詞彙組合在一起,信手拈來些典故,幽默便躍然紙上。有時我想,當國人的幽默感日趨低俗的時候,像老六的這種幽默方式是否會成為昆崙山上的一棵草。當從手機到網絡到處都充斥着“成人幽默”時,是否該給老六的幽默重新命名為“成人文化幽默”呢?懷舊也好,幽默也罷,其實,字裏行間流露出的還是一個文人的情懷,從一個人們不太注意的角度來總結他並不轟轟烈烈的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