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rd
2001年的春節。她用唇堵住他的眼睛,然後低聲說,我愛你。夢魘定格在那種曖昧的味道里。他覺得她已經不能脫身離開他,放棄她一直想要的東西,讓他自由。他問她,你愛我什麼,身體的輪廓,抑或內心深邃的黑暗?她說,是你身上那種在努力生長的東西,植物一樣茂密的寂寞,天黑的時候,枝葉下就積滿了水,看不見的人一腳踩去就沉陷在內,我就是那個自願沉陷的人。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平和,眼睛中飽含了液體,卻沒有流出來。他有些憐惜她的姿勢,配合他孤獨的方式生存,不斷鍛煉血液中的突兀,很痛苦。他用手摸了摸她的頭,微笑說,沉陷的時候,可曾發覺兩旁的枝葉已經枯萎。她說,要回一趟家,去度過一段能留下紀念的日子。他依然摸着她的頭說,WING,別回來,我們都需要釋放。上飛機的時候,她轉過頭看機場大幅玻璃窗里映出的身穿黑色風衣的他,她只能看,卻不能判斷路的遙遠。他的心底沒有喧囂,取而代之的只是落寞,這種落寞,如同他丟失多年使用的東西。但若,第二次遺失它,他也許不會惆悵,因為,價值已經被遺忘。她撥了第一個電話給他說,我已經下飛機了。第二個說,我開始思念你,就在走出機場大門的一剎那。他微笑着聽她顫抖的聲音,他知道她會穿得極少,一件秋衣,還有外套。這是她一直持續喜歡的方式,所以他並不告訴她她該做些什麼,那個女孩一直都明白她該死亡還是生存。他把頭靠近話筒說,WING,今天陽光美麗,因為沒有你。可黑暗卻斷非如此,我甚至感覺你站在最近的地方撫摩我脆弱的靈魂。電話里,她笑得燦爛,你有沒有看見我的腰,它正被一個形似你的男人用寬大的手抱着,別怕。他突然也想笑,遊戲還是可以繼續的,如果她沒有在他結婚前收復了他靈魂。她離開后的第五天,他理了一個平頭,脫掉穿在身上的西裝,換了套白色的網球運動服,還有登山鞋。準備了一隻旅行用的NIKE背包,深藍沒有雜質,純凈透明得好比深海潛入的魚。背包里放了一條555KINGS,幾罐百威,幾張CD唱碟,一隻CD機,一本小說,手機,以及備用電板,充電器,衣服是可以在適當的地方採購的。路過“中國電信”營業廳時,他記起,他應該換一個手機號碼,它會利於迷失的人去打亂心底深處記憶。他不知道下一站即將到達的地方,但他明白,他可以表情麻木地立在山頂,看渾濁的雲層,清冷而愜意。坐火車去一個與身體血液沒有一絲融合的城市看遠處綻放的風景,會安全。街上行走的人誰都不會知道他,誰都以一種淡漠的眼神注視前端即將經過的路,這樣,就無需去回報一些感情,一些愛。他的感官已經被一些新的事物接受,它們很難再回到從前。兩星期後,他依然坐火車回到刻畫了他生活痕迹的地方。站在出發和終止的站台,可看見人群,密密麻麻,穿梭成一片。前一分鐘,后一分鐘,死亡就在身邊,僅僅是動作的一瞬間。走出車站,街上的士招搖,隨處能見打着空車牌子的。司機把車停到他跟前,沒有說話等待客人上車,他有些惱怒,舉起拳頭敲向車子的玻璃窗,在行人轉頭的時間裏,他又替自己劃了一道傷疤,流着鮮血。他想,他的心是凍結成冰的,而當偶爾的真實逼近時,拼湊的完整會因為承受不住而再次破裂。警局的人揚起頭問他,有沒有親人。他開始閉眼思考如何向他們傾訴父母的容顏,然後門口闖進一個背黑色旅行包的女孩。她抱着旅行包坐在他面前,朗,我十九歲那年,夢裏輪迴的都是你的話語、翅膀飛翔、紀念的時間,我沒有忘記有個男人摸我的頭喊WING,播撒回憶的斷裂的名字,模糊的聲音。我在第六天回歸天堂——束縛精神的房間,然後每晚坐在門口等他歸來。安詳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