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薛適顯然鬆了口氣。抬手對李雍行了一禮,「如此,就多謝李營長了。少卿。你聽着!」

他忽地威嚴的看着愣在那裏的兒子,道,「就算是我死在李營長手下,也是你爹咎由自取。你不得報仇。也不要讓薛家的任何人來報仇。回京之後,你跟你娘商量着。把你的妹妹們嫁了,就回到鄉下去住。至於你那些庶出的兄弟們,分了錢財讓他們各自營生去吧。」

可是,為什麼呀?薛少卿不明白。薛適也根本沒想讓他明白,摘下手上從不離身的玉扳指給他,「你記住我的話。就可以出去了。誰不聽命,你就拿這扳指給他看。」

「我不走!」薛少卿還想說什麼。可薛適卻催促起來,「走吧。爹是為你好,有些事你沒必要知道。想盡孝也不是要非跟你爹同生共死,而是要替爹把未盡的責任承擔起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還要在這裏吵吵鬧鬧惹人笑話嗎?」

最後一句話里,已經隱約帶着些凌厲了。

薛少卿渾身一震,忽地眼圈有些發紅,「我知道,我不聰明,從小我就知道!爹你也一直很失望對吧?所以你從來不跟我說你的那些大事,也不要我入朝為官。天師府哪裏那麼容易就看上我?是爹你想辦法讓葉天師收下我的吧?你想護着我,讓我一生平平安安的。可我就算幫不上你,總歸也是你的親生兒子吧?就算是你做了十惡不赦的壞事,罪有應得的該死,我這個做兒子起碼也要知道個明白,替你收屍吧?你要我做個糊塗鬼,什麼都不管不顧的離開,等到日後人家問起來,我這個做兒子就算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薛適再看兒子一眼,忽地長嘆一聲,什麼也不說的跟李雍談了起來,「你最早猜到是我,是從我把他調離開始的吧?」

李雍搖了搖頭,「那時只是疑心他的調離有人在做手腳,卻沒有想到大人身上。真正疑心,是在見到大人的那天。」

薛適奇了,「我坐在馬車裏,連口音都改了,你還如何認得出我?」

李雍道,「一個販夫走卒,和一個朝廷大員的坐姿是不一樣的,年輕人和老年人的坐姿也是不一樣的。更何況大人的口音雖然改了,但語速以及說話的習慣卻是改不了的。我就算一時沒有猜到是大人,但總也知道不是個普通的人。更何況,大人後來還對我開出那樣的條件。」

薛適有些明白了,「我讓你攻打那四座城池,一定會消耗不小的兵力,況且遠離同州,你對清水營就掌控不住了。你自然會生出疑心,想着誰會在這其中受益。但你又如何猜到是我?」

李雍不答,卻是問他,「大人可知,我幼時曾在宮中做過伴讀?」

薛適莫名看着他,這事人人皆知,可跟那四座城池有什麼關係?

李雍道,「我記得有一回上課,先皇忽地來了。然後問我們,如果讓我們在西秦附近隨意攻佔幾座城池,我們最想打的是哪裏。當時陛下就說了這四座城池,先皇問他為什麼,他說此地本歸大秦所有,卻被亂賊佔去,要打自然得先打他們去。先皇當時只是笑笑,並未多說什麼。可後來我曾將此事告訴義父,義父卻告訴我,陛下是對的。若重新占回那四城,封住往西南的門戶,我西秦進可放眼天下,退可偏安一隅,實在是精妙之極。」

薛適臉色一變,幾乎失聲,「你的意思是……」

李雍淡然道,「大人既看出陛下是可以輔佐的明君,又如何看不透帝王心術?」

一句話,如重鎚擊打在薛適心上,他臉色變了幾變,忽地慘然道,「難怪難怪。原來如此!」

李雍沒問,卻知道是什麼意思。

當今陛下秦亨真的是個平庸無能之人么?若果真如此,那英明神武的先皇為何會選中他為接班人?

薛適是臣,饒是再睿智善謀,也是用臣之心,臣之眼在觀察思考問題。可李雍不一樣,他是正經的王族。又從小在宮中接受的教育。說句粗俗的話。他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對於龍椅上那些人的想法,總比薛適要了解得更深。

當先帝過世時。已經意識到王權分散,權臣把持朝政的問題。但他那時就算有心,也無力解決了。

尤其是他因為收到了錯誤的情報,錯誤的主導了對秦彥全家的滿門殺戮。更是招致許多王族的不滿,對他心生猜忌。

可當時。就算先帝意識到自己被人利用,也已經騎虎難下了。所以,他必須選一個性格和善,能平衡各方關係的繼承人。先把皇權穩住。再圖其他。

而那個人,就是素來以風流才子,琴棋書畫做掩護的秦亨。

很多人因此小看了他。但李雍不會。

李容當年教給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永遠不要小看你身邊的任何人。哪怕是個卑微的宮女,或是小太監。只要跟宮字沾邊,就沒有普通人。

所以這些年,李雍在遠離京城的同州,默默的關注着這個帝王。所以他能比別人更加敏銳的發現,秦亨登基這些年,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做什麼事,但實際上,他在努力的收攏皇權。

只是他手上缺乏了最強悍的兵權,所以見效甚微。原本,他不用這麼著急的,但是現在,皇上等不下去了。

因為他最心愛的三皇子,落水死了。

可能是費太后動的手,也有可能是利用了其他妒忌的妃嬪。但最後的結果卻是,皇上最聰明,也是最有培養前途的一個繼承人沒有了。

李雍可以理解秦亨的憤怒,因為他也不能想像,如果有人殺了地瓜,他會變成怎麼樣。

所以皇上急迫的想要抓住朝政,或者說他要抓住軍權。而西秦最重要的兵權是在李雍手上,從他身上下手,遠比從其他任何人身上下手都來得快速有效。

但是,身為帝王,永遠不會把自己置於險境。所以秦亨不再掩飾的派出了心腹臣子,卻還是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

讓薛適出面,去跟李雍對上。如果一擊得手,那很好。只要李雍出兵,皇上很容易就找到借口,奪了他在清水營的兵權。

如果李雍識破了薛適的伎倆,反過來制住了他,那皇上也會有合理解釋。

你看,我特意要你去奪那四座城池,不是給過你提示嗎?如果你忘了,那是你記性不好,如果你記得,就該明白朕的深意。

我並不是要真的殺你,只是想讓你表個心意,為朕效忠而已。

況且我都把我的心腹,這樣重要的人質送到了你的手上,怎麼能說我不顧念君臣宗親情義?

所以無論如何,李雍都要接受皇上的說法。

但是,如果他氣不順的想找個出氣筒,那還有比薛適更好的人選嗎?過程中如有冒犯,全是臣子的錯。等薛適一死,他們君臣兄弟,還是一家親。

薛適也是突然想明白了這一點,才會如此慘然。

他以為自己忠心耿耿,肯定深得皇上信任,誰料最後還是淪為帝王手裏的一招棋。

可是帝王的厲害之處也在這裏,就算薛適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他也不能說皇上半句不是。因為君可以有負臣,但變節的臣子卻是無論走到哪裏,都要被人瞧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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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包滿滿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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