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所以這些天,他似是自我懲罰一般,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尋人,不忙到深更半夜絕對不會回來。飯也不好好吃,覺也不好好睡,整個人望着就迅速的消瘦下去,看着人心裏更加添了一層堵。
朱方氏勸了他幾回,都沒多大用處,只得求到葉秋這兒來了。
「你快給想想辦法吧。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回頭別他爹沒找着,還把他的身子給糟蹋壞了。」
葉秋也是犯難,想了想,等到這天晚上朱德全又弄到深更半夜回來的時候,讓魯小鳳去給他端了碗宵夜。
朱德全自然會問,「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都說了不用等我。」
魯小鳳先是笑,說她年輕,熬夜也沒事。
可等到朱德全吃一口那麵條,吃出味道不對了,「這是,你姥姥做的吧?」
魯小鳳故意閃爍其詞,只等朱德全再三追問才道。「舅舅你每天晚上多晚回來。姥姥就要等多久。早上你要什麼時候出門,她就提前起來預備早飯了。還怕你知道,不許人說。」
這些話。雖是葉秋教的,但也大半是實情了。
朱德全沉默良久,等到次日,他終於正點出門了一回。晚上也至多找到一更天,就趕回來了。
朱方氏鬆了口氣。可朱長富遲遲沒有消息,也讓老人背地裏不知流了多少眼淚。
這日本想跟葉秋說,不必再找了。地震后需要建房修路的事情不知多少,哪好意思讓這麼多人都為了她家老伴一人之事耽誤下來?
可到了前廳。卻聽說村長有客。
朱方氏就想着回頭再來,但不經意間從敞開的窗戶里瞅了一眼,卻只覺得那個客人似乎有些眼熟。
這誰呀?
廳中的葉秋看着來人。也愣了半天,才忽地想起。「你,你是……陶七?」
當年陶家雜貨鋪的大掌柜,在葉秋賣棉花時還刁難過她,最後全家被陶家趕出八角鎮,但葉秋卻給人家留了一線生機的陶七笑吟吟的作了個揖,「難得葉姑娘你還記得我,哦,現在應該說是葉村長了。」
數年不見,就算是曾經有過齷齪的人,瞧着也有了幾分歲月香火情。
看他有禮,葉秋也客氣的回了一句,「都是鄉親們抬舉。只你看着過着也挺不錯,怎麼,這是打算回來了?」
陶七確實混得還不錯,雖說衣裳比不上當年在陶家當大掌柜時風光,但眉眼中的自信卻是多了幾分。也少了那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整個人看起來就順眼多了。
聽葉秋這麼問,他笑着搖了搖頭,「我已在我岳母處重又安了家,這回地動,我們那邊雖也受了些涉及,但比這邊強多了。是以我才有餘力回來,幫幫那些受災的鄉親。」
哦,葉秋聽得點頭,危難關頭肯出手,都是值得表揚和肯定的。
「你這樣很好。若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張口。我這裏別的沒有,銀子還可以出一些。」
葉村長確實不差錢,差的是人手。
可陶七卻聽得連連擺手,「葉村長你在這裏做的事,我都聽鄉親們說了。如今大伙兒有你給指的財路,縱是一時有些難處,自己克服克服也就是了。哪好意思還往你這裏伸手?」
他又是一笑,這才說出重點,「我這回來,其實是來報信的。」
什麼信?
「你們村的老村長是不是給大水沖走了?」
什麼?
葉秋的眼珠子一下子瞪了起來,「你揀到了?」
就算只有一具屍首,現在對他們來說,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朱方氏在窗外聽着,已經按捺不住的沖了進來,「陶七啊,你要是能把我家老漢找着,讓我們收了他的屍首。這一輩子,我們全家都感激你!」
她說著,眼淚都下來了,作勢要給陶七磕頭。
陶七趕緊把她攔着,「噯噯噯,嬸子萬萬不可如此,真是折煞我了!」
他趕緊把最重要的話說了出來,「前些天,我岳父從河邊撈了個老漢出來,只是人暈了過去,一直沒醒。直到昨兒我娘過去瞧見,說恍惚好象你們仙人村的老村長。然後趕緊打發人來給我報信,我這就趕着來了。」
「什麼?」朱方氏一下子跳了起來,聲音猛地拔高了八度不止,緊緊抓着陶七的手,眼淚也不流了,聲音也不哽咽了,眼睛瞪得老大,「你說我們家老漢,他,他還活着?」
陶七一笑,「如果真是朱老村長,就確實活着。」
朱方氏二話不說,扯着他就往外走,「快快快,你快帶我去看看!」
葉秋也是高興壞了,不過她到底多了幾分理智,一迭聲的吩咐道,「快讓人套車,再讓人趕緊去找虎子哥回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魯小鳳牽着地瓜,從門外跑了出來,同樣激動得兩眼放光。
小地瓜甚至高興得直拍手,傻乎乎在那兒嚷,「阿爺沒死,阿爺長命百歲!」
葉秋笑了,是真的開心。
連日來壓在心頭的陰霾一下子散開。重又陽光燦爛起來。就連地震帶來的種種煩難。種種困苦似乎也消失不見了。
只要人還在,比什麼都好。
當朱德全隨後聞訊趕到陶七家時,朱長富已經醒了。
說來真是運氣。他當日點着火藥之後,就被那巨大的聲浪,直接震暈了過去。不過這樣一來,卻也讓他避免了被水嗆到。只順流直下,給大水衝下山來。
葉秋她們原想着。水流既是通渠的,便一直沿着水渠找,卻不料朱長富卻從一條岔開的小河道衝到了幾十裡外的河裏,剛好給蘆葦杆子掛到。這才幸運的被陶七他岳父撈了回來。
只是朱長富之前一直昏迷,他們也不知是哪家的老漢。只能盡做人的本份,請了大夫來救治。要不是陶七他娘上門偶然認出來。還不知什麼時候能把人送回來。
不過不管怎樣,人能救回來就是最好的事了。朱方氏和葉秋臉上。都有歡喜的哭過的淚痕,不過明顯已經收拾好了情緒,正說說笑笑着和陶七他娘,還有岳母一起挽着手,說要去給朱長富做莜面窩窩。
這不僅是朱德全最愛吃的麵食,也是他爹最愛吃的。只是當父母的,永遠不會在孩子面前表露自己愛吃什麼,也只有遭逢這樣的大難又不死,才難得的提一回要求。
朱德全看着他爹還憔悴着卻慈愛的笑容,撲通就跪下了。
「爹,從前是我混帳,是我不好。爹——」他哭得說不出話來,就跟個小孩兒似的。
忽地頭上一暖,是老爹的大手落在了他的頭上。感受着這久違的暖意,朱德全哭得更加難以自抑了。
這半個月,可以說是他這輩子最難熬的十五天。就算是當年在離國當暗探,有一回在冰天雪地的羊圈裏潛伏了整整三個月,也沒有這十五天來得熬人。
子欲養而親不在。他總算知道這是怎樣的痛苦了。
而沒有了爹娘,就算他心中再有怨氣,這世上又有誰會真正在乎,由着他任性發脾氣?
幸好,他還有機會。老天把他爹又還給了他,朱德全還能在爹娘面前做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