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簡氏再看兒子一眼,笑得有幾分慈愛和淺淺驕傲,「因為我也生過孩子呀,叔叔就是我生的。」
地瓜扭頭再看着李雍,皺眉似乎有點不信。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地呵呵傻笑了起來。
這孩子,什麼毛病!葉秋不悅的才一皺眉,就見男人好似橫了他兒子一眼,然後悶悶的說,「你小時候,也曾經這麼小過。」
地瓜顯然是被說中了心事,立即反駁道,「可我是小朋友,你都是大人了!」
然後一臉譏笑的看着他。好似他這麼大個人,也曾經這麼小過,是件多麼丟臉的事情。
唔……葉秋可能不太認同兒子的想法,不過看著兒子望着男人那嘲諷的小眼神,她就莫名的心情大好。
可男人再度橫了她兒子一眼,這回葉秋確認自己沒看錯了。他就是橫了!然後冷冷說,「小朋友也會長成大人的。」
地瓜怔了怔,似是卡殼了。
葉秋正着急,她兒子突然就又冒了一句,「可我長大了,你都老了。」
意思是,你還是比我丟臉。
李雍明顯不服。還想說點什麼。可簡氏卻是抿嘴笑了,「你跟個小孩子爭什麼爭?」
一句話,把男人秒殺了。
抿了抿唇。低頭吃面,再不吭聲了。
不過簡氏瞧着他這樣,倒是感慨起來。
她這兒子,除了極小的時候有些孩子氣。從來都是理智冷靜,客客氣氣的。怎麼這會子卻跟個孩子似的,跟小孩子吵起架來?
不過這樣子,才象是個活生生的人。不象從前,就跟個萬年不化的大冰山似的。看他一眼都磣得慌。
趁着氣氛正好,簡氏未免就多說了兩句,「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你都是要做爹的人了,回頭要是你父王知道。不知有多開心呢。」
不論齊王再怎麼對她不上心,可簡氏心裏,還是很愛那個丈夫,也希望兒子能跟她丈夫,他的親爹好好相處的。
可聽她提到父親,李雍的眼神卻是一變。只他正好低着頭,沒人看見而已。
但是葉秋卻敏銳的發現不對了,男人就算頭也不抬,她也覺得他渾身的氣勢都不對了。
那是他爹出事了?
可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原諒他呢,關於地瓜的身世都還沒時間談,這時候跑去問他合適嗎?
可等到晚飯後,田媽媽帶着地瓜去洗漱了,葉村長才不承認自己是故意留下這個空檔的,李雍很會把握時機的進到裏屋,主動告訴她,「我爹……死了。」
男人語氣艱澀,聲音也格外黯沉。
葉秋的心一下緊了緊,到底是他爹,就算跟她連面都照見過,可有這層身份在,她就不能不多問幾句,「怎麼去的?是京里情況不好?」
男人搖了搖頭,似譏似諷的勾了勾嘴角,「可能他永遠都不會想到,是他最敬愛的大嫂,和他最疼愛的侄子親手殺了他。」
葉秋一下沉默了。
可男人卻象是憋了許久,把心裏的話通通倒了出來,「從小,我就不懂,為什麼他那麼喜歡堂哥,又對大娘千依百順。我才是他的親生兒子,可為什麼他的眼睛裏永遠都看不到我?無論我做的再好,再出色,可他永遠只會偏向堂哥。我做錯是錯,做對也是錯。永遠都別想在他面前得到一句表揚,一個好臉色。開始,我以為他是對早逝的大伯兄弟情深,怕刺激到他們孤兒寡母。可後來,我才發現,是他對大娘……」
他沒有說下去,可葉秋已經聽懂了。只覺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陣惡寒。
小叔暗戀大嫂?恐怕也有那大嫂的推波助瀾吧?
看看秦商,就知道教出這樣兒子的娘,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
再看男人,只冷哼一聲,道,「怪不得人都說,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葉秋沉默一時,「那你,不要太傷心了。」
「我一點都不傷心。」李雍看着葉秋,忽地問,「你不覺得我太冷血了嗎?是我親爹啊,他死了我都無動於衷,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可你是這樣的人嗎?」葉秋看着他的眼睛,清亮明凈。
男人一哽,壓在心頭多年的那些情緒忽地破開冷硬的心牆,一層層翻湧了上來。
幼時渴望與父親親近,卻永遠得到冷漠回應的失望,逃難途中,被父親無情拋下時的恐懼和害怕,小小年紀跟着義父,去到邊關的軍營中,在並不成熟的年紀,就故意裝出一副大人的冰冷外表武裝自己,可在他的心中,難道就沒有渴望?
難道他就不想有一天,父親會幡然悔悟,對他說一聲,「孩子,這些年對不住了。」
又或者,就算什麼話都不必說,只要父親給他一個肯定的眼神,一個鼓勵的微笑,這對一個孩子來說,也就滿足了。
因為,
他是他爹啊!
賦予了他生命的親生父親,就算他對他並不好,可這也割裂不掉他們之間的血脈相連。
在男人心中,始終還藏着幼時一個和天下孩子一樣的小小心愿。
那就是證明給父親看,讓父親睜大眼睛看看,有他這樣的兒子,是一件多麼值得驕傲的事。
可是,這一切還沒有來不及發生,就戛然而止了。
還是止於這樣一場窩囊至極的謀殺,這讓男人怎麼想?他就是取得再高的成就,擁有再大的權勢,可他永遠沒有機會,去證明給那個他最想證明的人看了。
震驚,憤怒,憋屈,以及難以言敘的沉痛。
李雍沒有眼淚,不是因為他的冷血與冷硬,而是因為這樣太過複雜而濃烈的情緒,沉甸甸的壓在他的心頭,讓人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葉秋看着他發紅的眼睛,堅定的告訴他,「他在最後那一刻,一定後悔了。後悔沒有珍惜他的妻子,尤其是他的兒子——你。如果他能有機會,一定會來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如果他來不了,一定是他覺得無顏再面對你。」
哭聲驟然響起。
不是李雍,是站在門外做了零食,想拿給葉秋做宵夜的簡氏。
李雍不可能聽不出他娘的腳步聲,他裝作沒聽見,只是想用最婉轉的方式告訴她這件殘忍的事實。
而葉秋堅定的話語,無疑給了他們母子最好的安慰。
那一刻,男人壓在心頭的傷痛,忽地就散去了。
是的,他也相信,父親在臨死前的那一刻,一定後悔了。
所以他走過去,扶起母親,撫着她的背,任她在自己懷裏失聲痛哭。
他想,雖然他失去了父親,可幸好他還有母親。就算這個母親從前也似乎不怎麼靠譜,可他們畢竟還有來日。
這一刻,葉秋沒有打擾,讓他們母子在悼念傷痛中,彌合從前缺失的感情。
其實只要人還活着,就有彌合的希望。
最怕的,就是死。
葉秋不想死,也不想山上山下的人無辜枉死,所以她還得想辦法,解決那個堰塞湖的問題。
她一定會想出來的!
葉大村長捧着肚子,橫眉豎目的又去動腦筋了。
八角鎮,留園。
一聲嬰兒的啼哭,給地震之後的人們,帶來了最大的喜悅和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