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村裡人平常嚼嚼舌根並沒什麼,可要到外頭去亂說別人家的事,卻是要招人嫌的。
尤其,還吃了人家的茶葉蛋。這性質,跟出賣有什麼兩樣?
看董二嫂一張胖臉窘得通紅,甚至窘得幾乎快落下淚來,葉秋心裏的火氣,不覺消了大半。
這件事,她是早就知道了。
那天她最後問起陶七,就是問他怎麼想到挑拔吳老四來搶親。
陶七沒有隱瞞,說是那天董二嫂一家進城,他看到馬車,就認出是陶家的東西了。想着必跟葉秋有關聯,就派了丈母娘過去,套出那董老太的話,這才想到借刀殺人。
聽說只是為了幾個茶葉蛋,自己就被賣了,葉秋當時的氣,可想而知。
如果是隨口說漏嘴也就罷了,可董老太又不是三歲小孩兒,明明察覺出不對了,還管人家討了茶葉蛋才肯說,那她真要因此出了事,她豈不就是十足的幫凶?
可葉秋當時沒說,就是想再給董家一個機會。
畢竟住在一個村子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真的把臉撕破,也沒什麼意思。董二嫂不肯拿肉的那天,葉秋就想着她應該是知道了,只看她要怎麼做。是想裝糊塗混過去,還是怎樣。自己也才好應對。
說真的,要是董二嫂再晚兩天來,葉秋寧肯不要那五十文,都不會再要董家幫她種地,往後就算住一個村裡,也不會有什麼交情了。可她來了,還這樣誠懇的道歉,葉秋也不藏着掖着了。
「嫂子既然今日來了,我也索性把話挑明了吧。這件事,我是早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念着同村這麼多年的交情,又看在嫂子你素日為人的份上,我是絕對要上門討個說法的。這不過分吧?」
董二嫂點頭。這要是換自己身上,誰不得討個說法?
「妹子,對不起。這件事……」
葉秋擺了擺手,打斷了她,「這件事與你無關,你也不必跟我道歉。現如今,我既沒事,你又上了門,那此事咱們就算揭過,大家往後還是鄉親。」
董二嫂心中一暖,可還來不得謝過葉秋的大人大量,就見她看着自己,一雙眸子竟是清冷之極。
「不過你婆婆既做出這樣的事情,也別怪我翻臉無情。明年的棉花種子,你就別管我要了。」
要了她也不給!
幾個窩窩頭,就想了事?那她的命也未免太賤了些。
葉秋不欺負人,可也不能被人欺負了不還手。否則,她一個弱女子拖著兒子,還怎麼在仙人村立足?往後再有人把她們母子拿去賣了,她怎麼辦?
葉秋不能保證自己次次都好運的逃過一劫,所以她也做不了大肚子聖母。
董二嫂一顆心如墜冰窖。
葉秋不是賭氣,而是很平靜的說出這個話。那就證明,這件事她早想好了,也是沒得商量的。
可那棉花種子關繫着一年的生計,就這麼沒了?
董二嫂想要求情。可她又拿什麼臉求情?葉秋是她救的嗎?小地瓜差點因此出事,是她帶回來的嗎?
董二嫂干張着嘴,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婆婆差點害死她們母子,憑什麼還要人家不計前嫌的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葉秋這麼做,甚至都談不上報復。
種子是她的。她願意給,是念着鄉親情份。不願意給,誰能說什麼?
董二嫂沒臉再留,低着頭回去了。
臨走前,葉秋還把自家早上蒸的大饅頭給她裝了幾個。
意思很明顯,不白吃她的窩頭,也不受她家的這份情。
董二嫂無話可說。
可一進家門,婆婆反倒抱怨起她,「才做好的窩窩頭,你怎麼把那幾個有紅棗的全挑走了?正經婆婆也不留一個,你眼裏還有沒有家裏長輩?」
她還敢說?
董二嫂氣得手腳冰涼,把一籃子饅頭往她身上大力摔去,「您也知道自己是長輩,那怎麼就不幹點長輩該乾的事?亂吃人孝敬還當是佔便宜,如今可是禍害了全家!」
董老太嚇着了,抱着籃子退後一步,「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董二嫂冷哼一聲,「什麼意思?意思就是為了你那幾個破茶葉蛋,剛剛葉家妹子說了,明年的棉花種子,沒咱家的份了!」
什麼?董老太瞪大眼睛,本能的就頂了一句,「她憑什麼?」
嘁,董二嫂氣得笑了,「她憑什麼?就憑那種子是她的,就憑您老得罪了人!她現在就是不樂意給了,怎樣?」
董老太噎得一口氣不上不下,「我,我找她去!」
等大個子玩夠了井台上的轆軲,挑水回家時,就遇到一個又哭又鬧的董老太了。
還是,在吃飯的時候。
八角鎮,亭舍。
剛剛收到軍部公文的鄭亭長靜了一會兒,才吩吩下人將送信來的官差帶到客房去休息,轉身進了後堂。
雖然離家就幾步路,可鄭夫人瞧着他還沒到平常的點就回來了,覺得有些詫異,再看他那臉色,「老爺可是有事?」
鄭亭長揮了揮手,示意姬妾下人退下,才從袖中將信取出。
鄭夫人反倒笑了,「老爺又不是不知,妾身並不識字,這是要考我么?」
鄭亭長道,「夫人休要說笑,為夫有件正經事要與你商議。」
他壓低了聲音捏着信道,「陶家果然有些手段,竟是要來了徵兵公文。」
鄭夫人一愣,多年夫妻到底非比尋常,頓時從他臉上看出不同,「這份公文,有詐?」
鄭亭長搖了搖頭,「官差親自送來,豈會有詐?不過這裏頭的文章,卻是……」
他笑了笑,輕哼了一聲。
鄭夫人不解。等他解釋完之後,才明白他為何要回來一趟了。
「這回的事,要是咱們幫着陶家幹了,只怕你這亭長也不好當了。」
鄭亭長就是這個意思。
他家夫人雖然姿色平平,但勝在很有一番見識。當年跟他一起當兵的那麼多同袍,不是死了,就是混得不盡如人意。
唯獨他平平安安的從軍隊出來,還當上亭長,置下一份不錯的家業,這其中,夫人實在功不可沒。所以鄭亭長遇着事的時候,還是很願意聽聽夫人的意見。
鄭夫人猶豫再三,半生都求一份安穩的她,最後露出抹狠色,「老爺年紀已經不小了,再在這裏幹下去,也沒什麼升遷的機會。若是這回幫了陶家這麼大忙,回頭咱們換個地方,也不是不行。」
鄭亭長明白她的意思了,「那,我去找陶家說說?」
「不!」鄭夫人果斷搖了頭,「我去。就算日後有什麼罵名,也讓我來背就是。」
鄭亭長不說話了。
眼看着夫人很快換了衣裳出門,他重又回到前堂坐下,卻是半點無心辦公。今日之事若是談妥,可是關係到全家命運的又一次轉折。
偏那金求盜不識趣,到他面前嘀咕,「怎麼上回同州來買棉花的兵,又跟着潞州的官差一起跑來了?」
鄭亭長半點沒走心,反斥責了他一句,「人家自有人家的軍務,你亂打聽什麼?不過是出幾個飯錢,又沒吃到你身上,怪話這麼多。」
金求盜給訓得不敢多言,原還讓手下兄弟們盯着那兩個大頭兵的,也都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