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然,第二天人家就發現母雞都丟失了,一家人找得心急火燎,遇到了從磚窯回來吃午飯的村民,說是倒柴灰的地方一晚上多了一堆雞毛呢,那顏色跟數量分明就是自家所有。
於是這就有了方才那一幕的熱鬧,那些歪瓜裂棗這幾天常在村子周邊晃蕩,村民也都知道肯定不好惹,白氏只得吃柿子揀那軟的捏,找到阿圓門上叫罵。
當然,叫罵不是目的,討要賠償才是最關鍵的。
白承宗看着這個獅子大開口的親姑姑,額頭上青筋直蹦,採蓮也被那個數字給驚到了。
「五隻母雞你想要五百兩銀子?那是金雞嗎?」白承宗連姑姑都不喊了,眼前這婦人瘋了,窮瘋了!
圍觀者也都顧不上繼續納鞋底,「天哪!白翠花可真敢要啊!五百兩銀子?!把我們家裏的雞也抓走吃了吧,憑啥只吃她家的雞啊。」
這還有羨慕嫉妒的!
一向精明的白承宗,也被白氏繞進坑裏了。
白氏也被自己喊出來的賠償金額給嚇了一跳,但是面前的二侄子這麽老實,讓人忍不住想要堅持下去。「嘿嘿,承宗你別糊弄你姑姑,別說麵館磚窯掙多少錢了,就是你賣的那啥破三輪車,幾塊廢鐵、幾個木板拼起來,你就敢賣到三百兩銀子一輛,我那可是五隻生蛋的母雞,天天都沒讓我落空過,我這雞生了雞蛋,還能再孵出小雞……」
「三百兩銀子?娘啊!一輛車子就賣三百兩銀子?怪不得都說他們家發了。」婦人間議論聲四起,那個數字就像一滴水,落進了沸騰的油鍋。
「翠花嬸子,你就得硬氣點兒,沒得侄子們吃肉,你當姑姑的連碗肉湯都喝不上,五百兩銀子,這還要便宜了!」一道熱火上澆油的尖利嗓門火力支援了。
能叫出這種話來的,本身就不是普通人,乃是跟阿圓也有着「雞生蛋、蛋生雞」糾葛的石頭家的。
那個雞蛋大小的酵面頭兒,曾被她賦予了無限厚望,結果沒在阿圓這裏討到便宜,還落得一身灰,今兒跟在人群後面想瞧白氏的下場,不料形勢比人強,白氏的氣勢比她要足,理由也更充分,聽聽,說得多好啊,憑什麽你敢賣三百兩銀子一輛破車,人家五隻母雞就不能賣五百兩銀子?
換了自己,非得再挖出一千兩銀子來不可,原本被踩在腳下的破落戶現在太富了,富得讓人恨不得挨個兒咬上一口才心裏舒坦。
「五百兩銀子還便宜?我看頂多給五兩!」白承宗急得要跳腳。
阿圓被氣樂了,白承宗兄妹倆還太嫩,三繞兩繞就迷糊了,完全忘記了整件事情的重點在哪裏。她直起了身子,扭頭喊了一句,「二弟,就算那真的是五隻金雞,跟你有什麽關係?你吃到一塊肉了嗎?」
是啊!那雞再矜貴,又不是自己偷的宰的,為什麽自己在這裏跟姑姑講價錢呢?
白承宗的精明勁回來了,雙手一攔一推,那話就說得不好聽了,「姑姑,誰偷吃了你家的金雞,你找誰去討要五百兩銀子吧!我們地方小,就不請您進去坐了。」
剛才明明白承宗就想掏錢的了,被這個女人一句話就弄得泡湯,白翠花心裏那個氣啊,被白承宗推遠兩步的身子,再次「嗷」地一聲沖了回來,這次,矛頭就對準阿圓了。
「都是你這個喪家娘兒們!我好好的侄兒都給帶壞了,白家的風水就是叫你給禍害的,齊明圓,我家的雞就是你挑唆的野漢子給偷的,我就找你要五百兩銀子,你想耍賴不掏錢,甭想!」
這次,也不講不進院子的規矩了,低頭就往裏面闖,白承宗和採蓮愣怔在那裏,根本就擋不住她奔向五百兩銀子的腳步。
溫大夫還沒回身呢,阿圓已經抓起捶打艾絨的木頭槌子,準備應戰。
白氏上次那些傷痕已經褪乾凈了啊,那就趕緊補上點新鮮顏色。
跟賭場的人打架,白承宗能豁得出去的下手,但對手換成親姑姑,到底還存在着顧慮。
不過,阿圓可一點顧慮都沒,她正從白氏身後一躍而起,抱住她的肥腰,兩個人身子都沒站穩當,「咕咚、咕咚」幾聲,摔在了一起。
「不許跟我嫂子打架,不許欺負我嫂子!」一個小夥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拉着自家姑姑的頭髮直搖晃。
白氏連摔帶晃,腦袋早懵了,又看不清是誰在抓扯自己,只能憤怒的嘶吼,「哪個王八羔子?快放開老娘!」
這個「王八羔子」格外出乎人的意料,就是白承耀是也。
院門外,白承光的吼聲也不低,「都滾!誰再敢往我家門口跨一步,老二,放狗!」
大黑早就憤怒得不行了,牠負責守衛的領地,被那麽一群張牙舞爪的惡人踐踏着,叫牠怎麽能夠忍受?
外面陸續跑來的幫手還不少,何薇院子裏的丫鬟婆子,磚窯廠的僱工和歪瓜裂棗們,都抓着傢伙往這裏趕,明顯是把這群看熱鬧的婦人們當共犯了。
不知道是誰丟了鞋底就撒丫子跑了,剩下的也「娘啊、爹啊」的便尖叫邊跑,大黑如同箭一般衝出院子時,已經全無用武之地。
就像一個身懷絕世武功的大將軍來到戰場,卻沒有親手抓住一個敵人,這是多大的恥辱,何況大黑的身手與抱負,不一定就輸給一個將軍,只見牠仰天吠叫一聲,撩開了四隻腳就如箭射般而去。
不見血肉絕不回來,這狗夠忠心!
阿圓聽到不遠處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那聲音如此耳熟,是石頭家的,她被大黑逮到了。
逃跑的婦人們更加慌張,誰也顧不上她,繼續跑得屁滾尿流,同時暗暗下定決心,再不往這白家看笑話了,被罵了丟人沒關係,別丟了命兒去。
白承光想息事寧人,大黑第一口咬下去後,他就發出了新指令,「饒了她,回家。」
大黑猶自哀怨沒有過足了癮,鬆開嘴,留下狠狠的一個狗眼神兒,造成石頭家的往後惡夢不斷,不時在夢裏被黑狗追咬,嚇得她一年到頭睡不了幾場好覺。
院子裏,白承耀還跟他姑姑在地上廝打着呢,多少天的鬱悶,今兒找到了釋放的缺口,他還不能算是沒心沒肺的人,對嫂子也會抱愧也會後悔,甚至半夜裏掄拳頭砸自己的腦袋,家裏沒人肯為他開解,一向最跟他親近的採蓮和阿文看着他的眼神里都帶着距離。
什麽叫「一失足就成千古恨」,什麽叫「懊悔莫及」,白承耀越來越深切的體會到了,今日,終於可以喊出來吼出來鬧出來,光明正大的出一出胸中的憋氣。
白氏也終於認出這個抱住自己不撒手,還拿腦袋敲自己頭的瘋子是她的三侄子,最老實、沒脾氣的那個白承耀。
不得不說,白氏對於這幾個兄弟的了解太過時了。
日月如梭、白駒過隙,小孩子的變化是巨大的,白家老大不再是那個老大,老二不再是那個老二,自然,老三也變成一個不認她這個親姑姑的瘋子。
「夠了,老三!老二,把人給送到賀少爺那裏討帳去,隨便他怎麽解決。」
至於賀聰會不會賠錢、賠多少銀子,是五兩還是五百兩,誰關心那個?
倒是白承耀腦袋上鮮血淋漓的有些嚇人,幸好有溫大夫在,連忙來清洗包紮,都是皮外傷,鼻血流多了而已,沒有大礙。
晚些時候,許是賀大當家病情穩定了,手足口臉部都沒有明顯的異常,賀聰專程來了白家一趟,阿圓以為他想告別,很高興,還準備在灶房留他吃飯,哪想到這傢伙欠抽來的!
「嘻嘻,阿圓姊姊,我就想來問問,你們打架是怎麽個路數?摁地打的時間也不短,硬是只把鼻子碰破了,這也是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