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0 此生之憾

傅子衿看着段波死灰一樣的臉色，沉默了下來，給他時間去消化這件事。

良久，段波像是嘆息一般的說道：“她……她都知道……她什麼都知道了……”

傅子衿道：“是，她什麼都知道。不僅知道，她還一心想要維護你。她不知道什麼有效的辦法能夠幫你，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選擇了最簡單幹脆的方法，替你承擔一切罪過。”

段波臉色灰敗，眼角的皺紋細而深，一雙眼中滿是疲憊和病態，彷彿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她不該這樣，我不值得她這樣。”段波有氣無力的說著，“我是個殺人犯，我雖然不後悔我所做的一切，但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她這樣為我……我……我實在是不配。”

段波嘴角掛着幾乎看不出來的笑容，嘴唇有些泛白，額頭上滲出了一些汗水。

傅子衿問：“你真的不後悔嗎？在知道張鳳無論如何都想維護你的心意之後，你還是不後悔嗎？”

段波眼中的難過非常清晰，他無奈的笑笑，聲音低的幾乎聽不清：“後悔……後悔又怎樣呢？事情已經發生，該死的都死了，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低，話音里甚至還夾雜着一些急促的喘息和顫音。

傅子衿盯着他的臉色，微微蹙着眉，片刻后說道：“你的病是心臟病，對么？”

段波驚訝的看着傅子衿，他臉色蒼白，額頭的汗水越來越多。

“我剛剛問過刑警，你來這裏並沒有隨身攜帶救急的葯，你打算萬一發病就放棄自救？”

段波臉部肌肉緊繃，傅子衿太聰明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沒有瞞住她。

傅子衿站起身，打開審訊室的房門，正好看到等在外面的北宮璃落和童筱芸。

“筱芸，麻煩你看一下他的情況，他有心臟病，情況不太好。阿璃，打電話叫救護車。”

傅子衿話音剛落，童筱芸立刻進了審訊室，她雖然專業是法醫，但對一些基礎的急救醫療還是有把握的。

而北宮璃落則說：“放心，救護車早就到了。我在監控室看出他的樣子不太對，他剛才那個樣子很明顯是心臟病發作的前兆，就跟原來……”

北宮璃落立刻剎住車，把差點兒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她轉了話鋒，說道：“總之救護車已經快到了，他現在這種情況，筱芸還能暫時壓制，市司也有一些基礎的急救藥物，包括硝酸甘油等心臟急救藥物。”

傅子衿知道她一向周全，沖她笑了笑。

北宮璃落看了看審訊室內的段波，問：“張鳳那邊，你打算怎麼說？”

傅子衿臉色冷淡，道：“實話實說，段波已經認罪了，而且人證物證俱全。有些糾葛，總會結束的。”

北宮璃落嘆息道：“只是這張鳳，未來的生活該怎麼過？親人全都死了，段波也……終究難逃法網。”

傅子衿道：“我們都知道，可憐和可悲並不是犯罪的借口。”

傅子衿再次見到張鳳的時候，她與之前每次會面的表現都不同，不再沉默，而是焦急的主動開口詢問傅子衿：“傅律師！案子……怎麼樣了？”

傅子衿坐到她對面，道：“案子破了，兇手已經落網，昨晚到剛才一直突擊審訊，他已經全都招了。”

張鳳臉色猛地一變，她雙手撐在桌子上，急道：“審了這麼久？他……他身體不好！”

傅子衿沉默的看着她，把她眼底的擔憂全都看在眼裏，最後說道：“我知道他身患重病，所以安排了醫護人員，他現在沒事。”

張鳳這才鬆了口氣，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疲憊的沖傅子衿笑笑，說：“案子破了，恭喜你們。”

傅子衿道：“有個問題想問你。”

張鳳瞥了傅子衿一眼，嘴角掛着一絲類似譏諷的笑容，道：“你這個孩子，怎麼好奇心這麼強？所謂的真相，就值得你這麼費力追逐？”

傅子衿聳聳肩，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替段波頂罪？”

張鳳愣了一下，而後苦笑道：“為什麼還重要麼？”

“張若婷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明知道殺害女兒的兇手是誰，但卻替他掩蓋了證據，甚至還自己站出來替他頂罪。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樣的感情，才會讓你這樣做。”

“怎樣的感情……”張鳳喟嘆道：“傅律師，你有沒有喜歡過什麼人？”

傅子衿問：“你喜歡段波？”

張鳳盯着桌面，道：“不知道，我曾經真心喜歡過高正峰，但他卻狠心拋棄我和女兒。喜歡一個人太累了，尤其是當你發現對方根本就沒有珍惜你的心意時。他在隨意踐踏你的付出，□□你的真心，這種絕望我體會過一次，一輩子都不想再有第二次。”

“但並非所有人都是高正峰，段波對你是真心實意。”

“我知道，正是因為師兄，我才總算找回一些活着的快樂。可是……”張鳳苦笑道：“我們都不再年輕，已經回不到過去了，很多事終究是錯過了。可是雖然錯過了，我卻不能眼睜睜看着他被警察抓住。我知道他犯下的是多麼重的罪，就因為知道，我才想要替他頂罪。都是因為我，他才會這樣……”

張鳳越說聲音越哽咽，倒後來也有些語無倫次，她看着傅子衿，一雙眼中噙着淚水，道：“傅律師，你能不能幫幫他？我師兄真的不是壞人，他是個好人，只是……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傅律師，我求求你幫幫他！他……他原本就沒有多少年了……你幫幫他！我求你！”

傅子衿看着張鳳眼中濃重的乞求之意，心下忍不住嘆息，問道：“他親手殺了你的女兒，你不恨他嗎？”

張鳳狠狠的愣住，眼中的淚越來越多，她咬了咬嘴唇，哽咽說道：“恨，怎麼不恨？婷婷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可是……我雖然無法原諒他，卻也做不到袖手旁觀。只是這輩子，我和他，終究只能是這樣了……”

傅子衿把她眼中的悲傷和絕望看在眼裏，心中也忍不住憐憫她的遭遇，片刻后，她也只能說：“段波的故意殺人罪是無法擺脫的，但在法庭上審判長合議庭也會有他們的考量。如果段波需要，我可以做他的辯護律師，在法庭上為他爭取。”

張鳳眼中的淚水終於滑落，她伏在桌子上，一時間泣不成聲。

眼前這個已經40歲的女人，像個孩子一樣哭泣着，傅子衿沉默的看着她。良久，她只是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如果你們還能再見，你可以毫無保留的把你的心意說給他聽。前半生既然已經錯過，就不要把遺憾再帶到未來。雖然你和他之間橫亘着一個永遠無法化解的殺女之仇，但你們互相之間的這份心意，終究是彼此最大的寬慰。”

這個看似簡單實則複雜的案子終於告一段落，傅子衿和北宮璃落告別之後獨自開車去了青青子衿。

張鳳和段波的事情對她影響很大，兩個在心底深深在意着對方的人，最終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未來的日子，他們之間會隔着那道堅硬冰冷的獄門，段波又身患惡疾，更何況，他還親手殺了張鳳的女兒，簡直是連希望都看不見。

張鳳年輕的時候遇人不淑，被愛情沖昏了頭腦，自斷前程選擇了高正峰，最後事實證明高正峰不值得託付終身。

而段波對她的真心實意卻是幾十年如一日，在這以利為先的社會實在是難能可貴。原本常日以來的諸多照拂，已經使張鳳對他的感情投桃報李，然而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二人的緣分也算是盡了。

這件糾纏了一周，案情反反覆復的案子終於告一段落，傅子衿踏入青青子衿的大門，看到坐在角落靠窗位置的時輕音，頓時覺得心境舒暢明媚起來。

傅子衿快步走到時輕音面前，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笑道：“案子已經結束，該準備一下去千靈山的事了。”

時輕音見她過來，心中歡喜，沖她甜甜一笑，道：“想喝點什麼？”

傅子衿眨眨眼，道：“美式。前兩天你一直看着我不讓喝，今天可不許了，都好幾天了。”

時輕音笑着點頭，道：“好，今天就滿足你一次。”說著，她就起身去了櫃枱，親自幫她打了一杯美式咖啡過來。

兩人相對而坐，時輕音問道：“去千靈山的日期定了么？”

傅子衿點點頭，說：“定了，今天周四，阿璃想着周末人多，大家都趕着去，不如周一工作日的時候再去。而且張鳳這個案子她還有一些掃尾的工作要做，所以就定了下周一。”

時輕音道：“那好，周末我收拾一下行李。你也要趁着周末收拾好，別到時候丟三落四的。”

傅子衿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道：“輕音總是管着我，我哪裏還能丟三落四呢？”

時輕音臉上一紅，嗔了她一眼，說：“誰愛管你！說的我好像老媽子一樣！”

傅子衿現在越來越喜歡她害羞起來傲嬌的樣子，於是也就有事沒事都愛逗她兩句，兩人之間的氣氛倒是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