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船(十二)

月亮船(十二)

十二

過了一段時間,陳雨昕終於傷好出院,回后溝古村上班了。陳雨昕一上班就考慮怎麼勸說蕭子華下定決心去南方,但不知是蕭子華工作忙還是有意避開她,連着兩天她都沒有找到和蕭子華單獨接觸的機會。

到了第三天,陳雨昕還是沒有找到和蕭子華單獨說話的機會。吃過午飯,陳雨昕獨自坐在票口旁的導遊接待室想心事。忽然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陳雨昕抬頭一瞧,只見一個中年男子站在門口。陳雨昕趕忙站起來迎過去問道:“您有什麼事嗎?”中年男子稍微遲疑了一下,才說道:“請問,黃素梅是在你們這裏工作嗎?”陳雨昕一聽,忙道:“是的,她是我們導遊部主任!”中年男子又問:“那她現在在嗎?”陳雨昕答道:“她不在這裏,這裏是導遊接待室,她在上邊我們的辦公區辦公。”中年男子又問:“那,往辦公區怎麼走呢?”

陳雨昕走出導遊接待室,指着門前的路對中年男子道:“您順着這條路往上走,到第一個巷口右拐,然後一直往裏走就到了。”中年男子聽了忙點頭微笑道:“謝謝,謝謝!”說著沿村路往前走去。可是中年男子只走了幾步又返了回來,走到陳雨昕面前,略顯為難地問道:“姑娘,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一下你們主任?我沒有來過你們這裏,我怕走錯了。”陳雨昕心想:“你沒有來過不也找來了嗎?走錯了再問一問不就清楚了?”不過陳雨昕看中年男子為難的神情,又看了看票口暫時也沒什麼遊客,就答應道:“好吧!”

於是,陳雨昕領着中年男子來到了辦公區,走進導遊部辦公室,只見導遊部主任黃素梅正在伏案寫材料。陳雨昕說道:“主任,有人找你!”黃素梅聽到聲音抬起了頭,然而就在抬頭的瞬間,黃素梅的臉色一下由平和變的嚴肅起來,人也同時從座椅上“騰”地站了起來。

陳雨昕看到黃素梅目光嚴峻地直直盯着自己,心口不由的“砰砰”急跳起來,心想:“我又做錯什麼了?主任這樣嚴肅地看着我?”這樣僵持了片刻,陳雨昕聽到她身後的中年男子聲音顫抖地叫了一聲:“素,素,梅……”聽到中年男子叫她,黃素梅猛然扭轉身,雙手捂臉“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看到黃素梅哭了,中年男子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他繞過陳雨昕向黃素梅走去,邊走邊語無倫次地說道:“素梅,都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啊!”中年男子走到黃素梅身後,抬起雙手去扶黃素梅的雙肩。可中年男子的手剛觸到黃素梅的肩頭,黃素梅便轉過身瘋狂地推開了他,同時喊道:“你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走開!”喊罷,黃素梅背倚着牆滑坐到地上,繼續嚎啕大哭。中年男子則撲通一聲跪在黃素梅面前,一邊哭一邊說道:“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黃素梅則一邊哭一邊喊道:“你走開啊!我不想見到你,我不想見到你!”不過,黃素梅沒有再撲上來推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跪在那裏繼續哭道:“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一輩子,我罪孽深重,我也不求你原諒,我也沒臉見你,可是,可是……”中年男子說著說著,忽然手捂胸口抽搐起來,隨即便癱倒在地上。黃素梅見狀停止了哭號,翻身爬到中年男子身邊,抱起中年男子的頭心疼地問道:“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你不要嚇我呀!”中年男子聲音微弱地道:“我不行了,我就要死了!我就是想在臨死前見見你!”黃素梅聽到這裏,聲嘶力竭地叫道:“你不許胡說!你不要嚇我,你不要嚇我!”可中年男子頭一歪昏了過去,黃素梅驚慌失措地抬起頭,放聲大叫道:“快來人啊!救人啊!”

陳雨昕聽黃素梅這麼叫,渾身打了個冷戰,她突然意識到從進門開始黃素梅眼裏看到的只有這個中年男子,根本就沒看到她。陳雨昕急忙轉過身,準備去外面叫人。可她一回頭就看見導遊部的門口黑壓壓站滿了人,整個辦公區的工作人員不知什麼時候都聚了過來。陳雨昕忙道:“大家快來幫幫黃主任!”眾人聽到陳雨昕這麼說,“轟”地一聲都動了起來,有的湧進來幫黃素梅救人,有的跑去喊景區的司機開車。

眾人七手八腳把中年男子抬到車上,黃素梅也失魂落魄地上了車。有人問道:“黃主任,要不要去個人幫你照料一下?”一句話提醒了黃素梅,她看了眾人一眼,說道:“蕭子華跟我去吧!”蕭子華應聲走出人群,上了麵包車。

陳雨昕看着又是一怔,心想:“黃主任不是一直討厭蕭子華嗎?怎麼到了危急時候叫的卻是蕭子華呢?”就在陳雨昕疑惑的時候,麵包車已經駛出辦公區飛快地開走了。陳雨昕忙追出辦公區,來到辦公區外的斷崖邊,從這裏可以看到票口。不多時,就見載着黃素梅、蕭子華和中年男子的麵包車衝出票口,沿着鄉村公路疾駛而去。看着遠去的麵包車,陳雨昕終於明白了,蕭子華是一個善良且有愛心的人,是最可以信賴的人,所以秦蕾才願在心中把他當作可依靠的人,黃素梅才會在危急時刻選擇請他幫助。

整整的一下午,后溝景區的人們都在談論黃素梅和那個中年男子是什麼關係。可是大家說來說去卻談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在探究黃素梅的身世時,大家才發現對黃素梅的家庭情況一無所知。因為黃素梅不是榆次人,而是榆次鄰縣的人,在榆次沒有家,平時就住在後溝古村辦公區。除了休假的時候黃素梅回家走走,從來沒見過她家裏人來景區看過她。但有兩點大家可以肯定,這個中年男子一定是黃素梅年輕時的戀人,黃素梅至今沒有結婚一定和這個中年男子有關。但事情究竟是怎麼個來龍去脈呢?大家都盼着幫黃素梅送中年男子去醫院的司機小李子和保安蕭子華能快點回來,好給大家帶回一點新的消息。

直到快下班了,小李子才開着麵包車回來。剛到票口,票口的人便全都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向小李子打聽情況。小李子說道:“那個男的是黃主任年輕時候找的男朋友,後來因為男的家裏不同意,倆人就分開了。可那男的一直也忘不了黃主任,現在他得了絕症了,想在臨死之前再看看黃主任,就找到咱們這裏來了。”在場的人聽了不由的都是一陣唏噓嘆息。陳雨昕看車上沒有蕭子華,就問道:“蕭子華呢?他怎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小李子道:“那男的快不行了,聽醫生說恐怕挺不過今晚了。蕭子華怕今晚那男的有個三長兩短,黃主任經受不起打擊,就留在醫院陪陪她。”說完,小李子開着車回辦公區去了。

陳雨昕心卻放不下了,她回想起上午在導遊部辦公室黃素梅看到中年男子時痛哭的凄慘場面,暗想如果那中年男子今晚真的沒了,她的情緒怎麼還能控制的住?到時還不知會做出怎樣失態的舉動,而蕭子華作為一個男人想照顧她恐怕會有諸多不便,那時一定會很為難,陳雨昕覺得自己有義務幫蕭子華解除這些困境。於是下班之後,陳雨昕搭了一輛車回到了市區。

陳雨昕下車后便直奔醫院,按照小李子告訴的病房號,找到了蕭子華他們所在的樓層。她一進樓道,就看見蕭子華站在一間病房的門口,向裏面張望。她便飛快地向蕭子華走去。

蕭子華看見陳雨昕,忙迎過來問道:“你怎麼來了?”陳雨昕不好意思說是來幫蕭子華的,只好結結巴巴地道:“我不放心我們主任,過來看看!”蕭子華“哦”了一聲,把陳雨昕領到病房門口,然後道:“他們在這兒。”陳雨昕隔着門上的玻璃窗往裏一瞧,只見那個中年男子背後墊着棉被,半躺半坐在病床上,黃素梅則坐在床沿上,左手端着一隻小碗,右手拿着一個小勺,給中年男子餵食。黃素梅和中年男子都面帶微笑,正在輕聲細語地交談着,場面非常溫馨。

陳雨昕盯着看了一會兒,回頭問蕭子華道:“這男士究竟怎麼樣了?”蕭子華搖搖頭道:“情況很不好!”陳雨昕道:“這不是挺好的嗎?黃主任還能喂他吃東西!”蕭子華苦笑道:“那不過是一碗白開水,也就是做做樣子,其實他現在已經什麼也吃不下了,不過是在勉強支撐罷了!”陳雨昕驚愕地扭回身,爬在房門的窗戶上再次向里張望。果然黃素梅喂到中年男子嘴裏的水,中年男子根本咽不下去,都順着嘴角流了出來,黃素梅不時拿起放在床頭的毛巾替他擦拭。

陳雨昕看清真相,失望地回過頭問道:“他們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弄清楚了嗎?”蕭子華往病房裏張望了一下,嘆了口氣,說道:“說起來也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這位男士是黃主任年輕時候的戀人,那時候黃主任還在他們老家,這位男士從省城到他們縣裏工作,倆人就認識了並很快墜入愛河。可這位男士的父母是省城的大幹部,他到縣裏工作不過是下來鍛煉鍛煉,最終還是要回省城去的。他的父母聽說他在縣裏找了一個女朋友后非常生氣,直接從省城去到縣裏就把他強行帶走了,臨走他都沒能和黃主任道個別,從此倆人便音訊斷絕。可是這位男士被他父母帶走時,黃主任已經懷孕了。他一走音信皆無,黃主任只好去做流產,偏偏流產時又出了意外,結果黃主任再也不能生養了,黃主任也就一直沒有再找伴侶……”

說到這兒,蕭子華沉默了,陳雨昕也沒有再追問,倆人都靜靜地站着,隔着門上的玻璃窗看着病房內的這對苦命鴛鴦。良久,蕭子華才繼續道:“這麼多年來這位男士心裏都覺得對不起黃主任,總想找個機會向黃主任道歉,為黃主任做一些補償。可是迫於家庭的壓力,他一直沒能如願,最近他被查出患了絕症,他自知在這個世界上的時日不多了,這才不顧一切地跑來找黃主任,了卻他這最後的心愿……”

陳雨昕聽着都呆了,她無法想像人生居然還要面對如此的困境。半晌,陳雨昕才忽然問道:“那他的家人呢?他們知道他在這裏嗎?”蕭子華看着陳雨昕,停頓了一下才道:“他懇請我們不要通知他的家人,他在最後時刻只願意和黃主任在一起。他已經寫好了遺書,證明這一切都出於他個人的自願,只求我們在他去世后把他的遺書和遺體一起交給他的家人就可以了!”陳雨昕聽着不由輕輕地“啊”了一聲。

陳雨昕轉過頭面向蕭子華剛要開口,忽然聽到病房內傳來瓷碗掉在地板上的碎裂聲,緊接着就傳來黃素梅凄厲的尖叫:“永年----”蕭子華和陳雨昕一聽,趕忙推門沖了進去。只見中年男子頭歪向一邊,已經氣絕身亡,黃素梅則爬在他身上撕心裂肺的痛哭。蕭子華對陳雨昕道:“你在這兒別動,我去叫大夫!”說完,轉身跑了出去。

只一眨眼的功夫,蕭子華就帶着主治醫生和護士們快步走進病房。主治醫生來到病床前,先摸了摸中年男子的脈,又翻開中年男子的眼皮看了看,然後對蕭子華道:“已經死了,送太平間吧!”說完,主治醫生看着伏在中年男子身上痛哭的黃素梅嘆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陳雨昕見黃素梅哭的很痛心,想上前勸慰。蕭子華卻拉住她,輕聲道:“讓她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

不一會兒,幾個護工推着一副擔架走了進來。見黃素梅趴在中年男子身上痛哭,領頭的護工走上前來對蕭子華道:“請這位女士先出去吧,我們要搬他的遺體了!”蕭子華這才點點頭,走到黃素梅身後,說道:“黃主任,人已經走了,我們還是讓他早點安息吧!”黃素梅好像沒有聽到蕭子華說的話,依舊趴在中年男子身上痛哭。蕭子華抬手去拉黃素梅,手伸到半中間又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陳雨昕。

陳雨昕走上前,雙手搬住黃素梅的雙肩,學着蕭子華的口氣說道:“主任,人已經走了,我們還是讓他早點安息吧!”

黃素梅像是被突然驚醒一樣,猛地抬起頭,警惕地看着屋裏所有的人,問道:“你們想幹什麼?”看着黃素梅通紅的眼睛,陳雨昕心裏感到一陣害怕,她看了一眼蕭子華,才又說道:“主任,人已經走了,我們還是讓他早點安息吧!”

黃素梅一聽,像瘋了似的大叫一聲:“不,你們誰也不準碰他!”說著,黃素梅猛推了陳雨昕一把,陳雨昕沒有防備,身體快速地向後倒去,一旁的蕭子華扶了她一把,才沒有摔倒。黃素梅撲到中年男子身上,瘋狂地大叫道:“誰也不準碰他!你們要拉他就把我和他一起拉走吧!”

領頭的護工皺了皺眉頭,對夥伴們道:“來,把她拉開!”黃素梅見有人沖她走來,凄厲地嚎叫起來,同時緊緊抱住了中年男子的遺體。幾個身強體壯的男護工一時間竟然無法把黃素梅從中年男子的遺體上拉開。陳雨昕看着眼前的情景,眼淚禁不住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嘴裏不停地念叨着:“黃姐,黃姐!”

最後,幾個護工終於把黃素梅從中年男子的身上拖了起來,一個護工摁住黃素梅,其餘的護工趕忙去搶中年男子的遺體。看到摁着黃素梅的男護工粗暴的舉止,蕭子華衝上去一把把他推開,雙手抓住黃素梅的肩頭用力搖晃着,道:“黃姐,你冷靜點,人已經走了,他也是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的!”黃素梅根本沒有聽到蕭子華在說什麼,等看清眼前站着的是蕭子華后,黃素梅抓住蕭子華的胳膊使勁搖晃着,叫道:“子華,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跟他們說說,不要把他帶走,不要把他帶走!”

這時,護工們已經把中年男子的遺體抬上了擔架,向病房外推去。黃素梅見狀,尖利地大叫一聲,又向護工們撲去。蕭子華趕忙死死地抱住了黃素梅,黃素梅看着中年男子的遺體被推出病房,再次發出一聲凄厲的嚎叫,暈厥在蕭子華的懷裏。

蕭子華看黃素梅暈過去了,忙對陳雨昕道:“快叫大夫!”陳雨昕一邊叫着“大夫!大夫!”,一邊向病房外跑去。蕭子華抱起黃素梅,也跟着跑了出來。聽到呼叫趕來的醫生,引導蕭子華把黃素梅送進處置室,隨即展開了搶救……

等黃素梅脫離危險已經是後半夜了,蕭子華和陳雨昕一人一邊守在黃素梅的病床前,熬到天快亮時,倆人都熬不住了,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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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刺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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