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
瑾哥兒卡在福寶脖子上的手越來越緊,他臉上表情肅然,好像自己在做一件非常正確的事情,額上冒出來的汗珠順着往下滴,手下的人兒彷彿睡的依然平靜。
瑾哥兒腦子裏閃過許多稀奇古怪的想法,這些近乎偏執的執念充斥他整個腦子,有一道聲音一直在他耳畔念叨着,殺了她,憑什麼她能輕鬆得到自己得不到的?憑什麼她能睡得如此安然,不會做噩夢,不會體驗母女分離的痛,輕而易舉得到娘親所有的疼愛?
種種不公壓的他喘不上氣來,忽然間手裏的小孩兒的眼睛開了條縫,緩緩的,她睜開雙眼,嬰幼兒初生純凈的眼神直直的看着他,一瞬不瞬,她不會說話什麼都不懂,就傻傻的看着他,咧嘴對他笑。
瑾哥兒突然下不去手,努力了好幾回再也掐不下去,雖然不是同一個父親,但她確實是他的妹妹。
他從小就和身邊的表兄弟玩的不太好,感情一般,見了面也就是禮貌打個招呼的關係,從來沒有一起去上學過,也沒有一起玩過捉迷藏之類的遊戲。
他不懂怎麼當哥哥,也不懂當哥哥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如今看來,內心複雜,既歡喜也嫉妒。
睡在軟塌上的杜芊芊動了一下,瑾哥兒立馬鬆開手,退到離搖籃好幾步遠的地方,屏息凝神等了一小會兒,沒聽見她起身的動靜,頓時鬆氣。
眸色深深,他又朝福寶身邊走了過去,低眸看了看,小姑娘還笑嘻嘻的看着他,眼睛笑的眯成月牙狀,看着是討喜的。
瑾哥兒輕輕閉上眼睛,覺得自己有點下不去手了。
轉念一想,方才也是他太過魯莽,被嫉妒沖昏了頭腦。
本就嫉妒妹妹的要命,又恰好碰見娘親溫柔照顧它的一面,便沒控制住想發作。
或者弄死她是瑾哥兒早就想做的一件事了,從娘親懷上她開始,這顆邪惡的種子便在他的身體裏發芽生根。
若是他真的掐死的福寶,估計娘親也不會再要他了。
放下殺意之後,瑾哥兒看向福寶的眼神就沒有之前那般恐怖,好似要吃了她一樣。
他仔細的看着妹妹,她長得很喜慶,皮膚白潤,一張肉嘟嘟的小臉,笑起來時也很能感染人。
五官更像容宣一些,她看起來也很乖,醒了之後不哭不鬧,就只知道看着他笑。
瑾哥兒望着她的笑,心情好上了一點,蔥白修長的手指頭不受控制的戳上她的臉頰,輕嗤道:“傻子。”
不過傻人有傻福。
福寶畢竟是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笑了一下子便又眯着眼睛睡著了。
瑾哥兒坐在搖籃邊上,低垂眼眸,一動不動。
黃昏時金黃色的光打在他身上,融化了他與生俱來的冷淡。
軟塌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的杜芊芊轉醒,半邊身子都睡麻了。
睜開眼后便望見瑾哥兒乖乖巧巧的守在福寶睡覺的搖籃邊,她揉了揉眼睛,穿好鞋子走到他身側,笑道:“下午都快過去了,你不會一直都在看着妹妹吧?”
瑾哥兒微愣,臉色正直,回道:“恩,看了很久。”
“我都睡著了,妹妹好看嗎?”
“好看。”
杜芊芊有些遺憾的說:“可惜,她在睡都沒有看你一眼呢。”
論血緣,這倆孩子不是親生的兄妹,可是杜芊芊私心是希望他們兩個能有親兄妹一樣的感情。
她自己是有個哥哥的,雖說兩個哥哥平日裏對她說的話半點都不客氣,但在外決不會讓她受欺負。
她希望福寶也能被哥哥護着長大,更為重要的是,瑾哥兒這孩子看着就太孤單了,她想讓福寶陪着哥哥,讓他不再覺得自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瑾哥兒垂眸低聲道:“沒有的,妹妹醒過。”
“是嘛。”
“恩,她還對我笑了。”
若不是這個小小的笑容,可能現在人已經被他掐死了。
瑾哥兒垂落在兩側的雙手泛着涼意,剛剛他差點就殺人了,殺的還是自己的親妹妹。
他並不覺得后怕,心裏反而無比平靜,任何事情只要他想通了就好了,想通之後他便不會再去做。
這個妹妹,他雖然不想要,但她既然出生,他姑且就當個挑不出毛病的哥哥。
不喜愛,但還給她的都給她。
他只是一時見不得她能輕易擁有自己不曾有過的幸福。
杜芊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睡的正沉的福寶,笑着說:“福寶特別愛笑,也不知道在樂呵什麼,我也喜歡看她笑,笑總比哭好。”
“是啊,笑比哭好。”瑾哥兒側過身,輕輕拽了一下她的袖子,眼巴巴望着她問:“娘親,我小時候是和妹妹一樣嗎?愛笑?或者我是喜歡哭的。”
說來慚愧,杜芊芊這個問題差點答不上來,自瑾哥兒出生后,他就很少留在她身邊,多數時候不是她帶。
倒不是她不想,是陳闕余老攔着她,說她身體不好,更帶不好孩子。
這些話,杜芊芊不可能直白的在瑾哥兒面前攤開,這孩子心思脆弱敏感,聽了之後回去肯定要難過很久。
杜芊芊摸了摸他的腦袋,“你也一樣,小時候都很愛笑。”
雖然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平常到不足為道,可這些小事從娘親口中落到他的耳中,他就是很開心。
原本認真嚴肅的小臉忽的有了笑意,眉間神采飛揚,他迫不及待,繼續問:“那我小時候有妹妹好看嗎?我聽話的嗎?”
杜芊芊一句句回答,“好看呀,恩很好看,水靈靈的比女孩子還好看。”
陳闕余長得不差,甚至相貌在京城中排的上前幾名,瑾哥兒的長相又隨了他,打小五官就能看出精緻,她也沒騙他,就是好看。
她緊跟着道:“小時候沒有現在聽話。”
她當年還在,即便瑾哥兒被養在前院,她想見也還是能見的,國公府也就那麼大,前院的消息總能傳到她耳朵里,她想不知道都難。
瑾哥兒小時候脾氣不太好,其實他是不愛笑的,動不動就背着身子誰也不理,不怎麼愛吃飯。
所以,同從前相比,如今的瑾哥兒聽話的不行,這其中少不了陳闕余的教導,只是杜芊芊對這種極端的改變不是很喜歡。
瑾哥兒身上有的跳脫好像被磨光了,他才十歲,比十四五歲的孩子還要沉穩。
“沒關係,娘親,我長大了,長大就聽話了。”
“是啊,你長大了。”
天光漸漸沉了下去,杜芊芊又忍不住留他吃晚飯。
瑾哥兒本就不想回國公府,夢他巴不得在她身邊留的更久一些。
那天無意聽見的對話像一道晴天霹靂,毫不留情的往他臉上劈。
怎麼想的到呢?一向疼愛他的父親口中會說出那種話。
父親竟然說娘親的死是活該……
他再也不想待在家裏了,逃跑一樣去了外祖父家,兩個舅舅很疼他,抱住他不放,還差點哭了。
瑾哥兒忽然覺得,也許也是有人愛他的。
除了父親,這世上還是有其他人真心待他好的。
用晚膳時,容宣見桌上多出來個人也沒說什麼,似笑非笑的餘光從瑾哥兒臉上略過,他聽說了近來瑾哥兒和陳闕余在鬧脾氣。
瑾哥兒從杜家回去都不是自願的,而是陳闕余派了親兵請回去的,這就很嚴重了。
居然到了用親兵的地步。
容宣仔細的想了又想,估摸着這倒霉孩子可能是知道他母親起因的一小部分,還不知是他的好父親要他母親去死的。
他美滋滋的喝了一整晚碗湯,心想總有一天瑾哥兒會知道他父親的全部,那些陰暗的骯髒的不堪的過往。
他等着那天的到來,等着陳闕余後半生孤苦一生,孤家寡人。
那個人總是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自己喜歡杜芊芊,可五年過去他還沒有娶妻,不就是受不了除了她以外的人嗎?
自古嘴硬的男人都沒好下場。
容宣知道,陳闕余遲早是會後悔的。
他笑眯眯的給瑾哥兒夾了一塊肉,“來,多吃點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這一舉動驚動了桌上的另外兩人,杜芊芊一直清楚他雖然說接受瑾哥兒,心底卻是不喜的,今天是轉性了嗎?
瑾哥兒道了聲謝,便低頭吃菜不再說話。
容宣對還很驚訝的杜芊芊眨眨眼,無辜道:“我真心的,想當個好后爹。”
杜芊芊一時也不知該信不該信,因為容宣的表情實在過於真誠,挑不出毛病。
她挑眉問:“你今天很高興?”
容宣道:“是啊,高興。”話鋒一轉,他對着瑾哥兒問:“我進門時,你父親的親兵還在暗處守着,今晚你還是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