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9
一棟擁有寬敞院子的獨立別墅的地下酒窖里,此刻燈火通明。只見在酒窖正中央的位置、那被一排排的酒櫃圍起來的空地上,面對面擺着兩張單人沙發。單人沙發中間擺着一張小小的茶几。茶几上,一壺紅茶還在冒着熱氣。
純黑色的地磚上鋪着一塊雪白的長毛地毯。
桃樂絲是在一片眩暈的狀態下醒來的。
“呃……”視線依舊有些模糊,睜開眼睛,桃樂絲最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上那盞復古吊燈。緊接着意識回籠。她的第一反應是想要起身,但四肢卻不聽使喚,根本使不上力氣。
她又倒了回去。
“不要着急起身。”這時,坐在桃樂絲對面那張單人沙發上的人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藥效還沒過,你會覺得有些噁心和頭暈。”
此時眼前終於清晰,桃樂絲緩緩轉頭把視線轉向聲音的來源。“……波德萊爾教授?”坐在對面沙發里那個一頭白髮的高瘦老人居然正是她今早還見過面的社會學教授。“這是怎麼回事?”
掙扎着坐起身,桃樂絲靠在沙發上,不動聲色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狀態——身上的裙子完整,鞋子也在,但她的鏈條包不知去向。頭還是暈暈沉沉,四肢使不上力氣。
【桃樂絲別怕,你只是暈過去了而已】系統細聲安慰。
“別擔心”,抬起手給自己很喜歡的學生倒了杯熱茶,波德萊爾對小女孩兒警惕且懷疑的眼神視而不見。“等藥效過了,不會有任何後遺症。”他示意桃樂絲喝茶。
身體靠在柔軟舒適的沙發座里,桃樂絲用眼神打量着自己的社會學教授。波德萊爾教授是法國人,據說終生未婚,也沒有子女。在學術圈裏德高望重,很受學生擁戴。平日裏她與這位教授沒多少交集。
可他為什麼會綁架自己?
“謝謝。”這個時候激怒對方是最不明智的選擇。桃樂絲努力坐直身體,伸出手拿起茶杯,然後……
“sorry,教授”。手上沒有力氣,她很自然地把杯子裏的紅茶灑出了一些。
“沒關係。”波德萊爾並不計較學生的這點小心機。他甚至拿了自己的手帕遞給桃樂絲,讓她擦手。
酒窖里一陣安靜。
桃樂絲仔細擦乾手上的茶水。酒窖應該位於地下,從醒來到現在,她從頭到尾沒聽到過任何來自外界的聲音。
要知道在人流密集又寸土寸金的曼哈頓,想要找到這樣一個安靜的地方可不容易。
她的心往下沉了沉。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疑問。”覺得大概火候夠了,波德萊爾這才重新開口。
“是的。”桃樂絲感覺到她的頭已經不像剛醒來時那麼暈了。
“那麼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請先跟我來吧。”波德萊爾掏出懷錶看了看,確定這個時間其他人已經做好了準備。站起身,這位高瘦的法國老人紳士且優雅地示意對面的學生跟他走。
桃樂絲別無選擇,只能跟上。但萬幸地是她開始覺得身體恢復了些力氣。
高跟鞋的鞋跟踩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桃樂絲跟在老人身後,走出酒窖。拾級而上,一扇雕花的木質大門被打開,裏面的場景讓她不寒而慄。
一個男人正背對大門跪在地上,身上的白襯衫已經被鮮血染紅。順着血液噴洒的源頭看過去,男人右側的袖子空空蕩蕩——他被人砍下了右胳膊。
視線向上,一個一隻手拿着骨鋸的中年男人舉起那隻剛剛被截下的胳膊看了看,似乎覺得哪裏不夠滿意,隨手一扔,就把胳膊扔在了地上。
圖案繁複美麗的針織地毯上,一隻孤零零的胳膊躺在一個酒桶旁邊,似乎在嘲笑桃樂絲的膽小。
這時,站在另一側的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見到波德萊爾帶着人上來,臉上揚起一個微笑。對眼前血腥殘忍的一幕視而不見,“你們談好了?”白大褂男人甚至態度親和地朝桃樂絲眨眨眼。
“坐下吧。”朝着同伴點點頭,波德萊爾示意桃樂絲去沙發上坐好。
緩緩吸了口氣,桃樂絲繞過地上的那攤血跡,在一張雙人沙發上坐下。她謹慎地撫了撫裙擺,打量了一下現在房間裏的情況。
跪在地上低着頭生死不知的白襯衫男人、拿着骨鋸行兇的中年男人、目的不明的波德萊爾教授和疑似教授同夥的白大褂,再加上她自己。
這間客廳里目前就只有他們五個人。
又或者說她能夠看到的就只有這四個人。
“先暫停一下吧。”白大褂朝拿着骨鋸的中年男人輕聲吩咐。立刻,對方原本已經開始去拽跪在地上的那個可憐男人左胳膊的動作停了下來,並且還後退了半步,把位置讓開。
波德萊爾朝着白大褂點點頭,於是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立刻上前,撥開了跪在地上的男人的頭髮,把臉轉向桃樂絲的方向。
桃樂絲這才發現,這個被人鋸掉了一隻胳膊的可憐男人居然意識清醒。不知為何沒有掙扎呼救的男人眼裏寫滿了痛苦和恐懼。
對方這樣的眼神讓桃樂絲心裏發顫。
“你認識他嗎?”波德萊爾看着自家學生驟然變得冷峻的神情,不緊不慢地撣了撣自己的袖子。“桃樂絲·海斯汀,你先仔細看看他,再決定要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們。”
整個客廳里安靜無聲,無論是受傷的還是行兇的,都不發出一點聲響。桃樂絲的視線掃過其他三個男人,最後才落在那個讓她不忍心再看的男人臉上。
……
她認出了這個男人——雖然面容扭曲不復光鮮,但她確實知道對方是誰。
霍華德·湯姆斯,22歲,出生律師世家的法學系高材生,因為強\奸一個19歲的酒吧女招待並且把性\愛視頻傳上網而被警方批捕。證據確鑿之下,法庭只判了對方4個月的社區服務,理由是——霍華德·湯姆斯學業優秀,還有光明的未來,不該因為這樣一個污點而被毀掉前程。
這個案件的審判結果在半年前震驚全美。
“那個酒吧女招待已經因為不堪忍受,在兩個月前自殺了。”看着沙發里的學生驟然轉變的神色,波德萊爾滿意地與同伴交換了眼神。
桃樂絲身體向後靠進了沙發里。她用手揉了揉太陽穴,“那那個男人呢?”應該是藥效已經開始減退,她不再覺得頭暈無力、無法集中精神了。觀察力逐漸回籠的她已經注意到,那個拿着骨鋸行兇的男人眼神很不對勁。
好像對方的眼睛裏……沒有焦距。
“那是愛德華·豪斯”。波德萊爾走到沙發邊,坐在了自己親自挑選的學生的對面。“前些天有新聞報道,有流浪漢在水渠里發現人類殘肢的新聞你看到了吧?”西裝筆挺的老教授從頭至尾態度和藹,好像與在學校上課時沒有差別。
“事實證明,我們的豪斯先生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小愛好。”朝着同伴點頭示意了一下,白大褂立刻上前,打開了地上的那隻大酒桶。
“嘔……”探頭看去的桃樂絲只覺得胃部一陣抽搐,生理性淚水不受控制地湧上來,整個人不得不伏在沙發扶手上。
“豪斯先生認為用人骨和內臟浸泡出的酒才更加香醇。”看着年輕女孩兒驟然慘白的臉色,老波德萊爾不覺得他做錯了。
這樣聰明又有天賦的年輕人,不該被世俗的枷鎖捆綁。
半伏在沙發扶手上,桃樂絲已經明白老教授在做什麼。只是……
“為什麼找上我?”深呼吸着壓下那股難忍的反胃感,桃樂絲挺直脊背,正視坐在對面、她一直頗為尊敬的學者,“波德萊爾教授,你為什麼找上我?”
金髮紅裙的年輕姑娘臉色慘白,眼神卻堅定無比。微微揚起的下巴透露出主人的毫不畏懼,年輕人綠色的眸子裏沒有恐懼、沒有憤怒、甚至沒有疑惑。
就好像他站在講台上的時候注意到的那樣,眼前的年輕人總會在不經意間透露出這種氣質。
這種他曾經只在極少數、某些特定的人身上才能看到的氣質。
“因為我認為你可以理解我們。”波德萊爾認真地回答自己的學生。“海斯汀,我認為你能夠理解我們現在在做的事。”
*
坐在對面滿頭白髮的老教授依舊風度翩翩,但眼神里閃過的狂熱卻掩飾不了。桃樂絲靜靜聽着對方充滿誘惑的演說,背景里是骨鋸再次響起的恐怖聲音。
波德萊爾教授所屬的組織資金充足、成員絕不會少於20人,分工明確、組織嚴密、各有所長。最少有一人在執法機構工作、並且職位足夠高,可以查詢警方和FBI的所有案件細節。成員當中應該包括熟悉警方辦案方法的優秀執法者、擅長催眠的心理學家、醫生或者法醫、黑客,還有身手足夠好的機動人員——很有可能是退伍軍人。
撫平裙擺上的褶皺,桃樂絲不動聲色地從老教授的言語間收集信息。
而且,想要完成這樣規模龐大的犯罪,還要搶在警方和FBI之前準確定位連環殺手、包裝自己的受害人,這個組織里一定存在一個擁有絕對權威、思維縝密的領導者。
而這個領導者,絕對不是眼前的波德萊爾教授。老教授充其量,就是一個被理想主義和邪\教思想洗腦了的執行者。
甚至今天她被綁架,也絕對不是老教授自己的主意——將一個秘密組織攤開在還不是夥伴的陌生人面前,這個決定波德萊爾教授絕對做不了。
“波德萊爾教授。”不遠處傳來什麼東西“噗通噗通”被扔進液體的聲音,桃樂絲拒絕思考那是什麼。打斷面前依舊滔滔不絕試圖說服她入伙的教授,她用視線掃過站在老教授身邊的白大褂男人。
“‘與怪獸搏鬥的時候要謹防自己也變成怪獸,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着你’①。”
“尼采”。
波德萊爾挑了挑眉毛。他知道眼前看似溫和實則堅毅的學生絕沒那麼容易說服。
“那你怎麼看那個從開學以來就像只小松鼠一樣,一直圍着你打轉兒的小男孩兒呢?”波德萊爾態度和藹地勸解還想不開的學生。“他叫什麼來着?彼得,是吧?”他回頭向身後的白大褂求證。
“海斯汀,如果你不贊同我們的做法,那你又如何看待蜘蛛俠呢?”
桃樂絲脊背挺得筆直,雙腿交疊,手放在膝蓋上,面無表情地看向對面毫不留情戳穿蜘蛛俠身份的老教授。
她忽然覺得橘貓湯姆今天中午的時候實在下爪太輕了一點。如果彼得此時在現場,她真的很想真誠地對對方說上一句——
鋼鐵俠的簽名要不來也就算了,你TM能不能捂緊自己的小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