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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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中傳來女主人厭惡的聲音,刻薄又尖銳。
“手腳這麼不幹凈的僕人,還留着幹什麼?今天是偷我的梳子,明天也許就要偷走別的東西了!”
阿定想喊一聲“不是我”,然而張開嘴,卻只能發出難聽的哭喘聲。
只可惜,女主人聽見她沙啞的嗓音,非但沒有流露出憐憫,聲音反而更為恨恨了:“就是這副故作可憐的表情吧!將大人都勾引去了。只是一個梳頭娘而已,卻打扮得這麼不安分!”
看見女主人發怒,持棍的家僕下手便更重了。
周圍的人似乎在向女主人諂媚着什麼,然而阿定已經聽不清了。
“夫人,大人馬上便要去丹波上任了,這是一件大好事,還是不要壞了心情。”
“因為一個成日賣弄風騷的梳頭娘而生氣,並不值得呀。”
“只要夫人願意,就能再雇傭三四個梳頭娘呢。”
聲音漸漸模糊,阿定只覺得腦海一空,隨即視線便被黑暗徹底侵襲。
***
阿定死了,在元祿十三年的的春天,因為偷竊的罪名被女主人下令杖斃而死。
雖然背負着一個污名死去了,可阿定卻並沒有太多憤怒與不平。
她歷來都是如此順服又小意的,對她而言,這不過是“命不好”罷了。
她所生活的地方,乃是與謝郡的鄉下,主人家是當地的權貴。阿定十二歲時便被父母賣入了主人家為奴僕,“阿定”這個名字,也是女主人替她取的。若非是女主人的賜名,她連名字都沒有,還會被稱作“三郎家的女兒”。
不知死去了多久后,她發現自己變為了一道鬼魂。
說是“鬼魂”也不確切,因為她是有實體的,能說話、呼吸、跑動,只是不需要吃喝,像是已經和那個屬於人的世界隔絕了一樣。
而現在,阿定的面前,站着一位如神社神官一般打扮的男子。
“阿定小姐,我們希望你能夠接任本丸,成為一名審神者,修正被破壞的歷史。”男子對她恭敬說道。
阿定還從未被一名神職者如此恭敬以待,有些嚇壞了。
她一直都是對神官恭恭敬敬的那個——每逢月初,她都會去主家后的露天神社裏,向天御中神敬拜。因為穿着簡陋、偶爾會在鞋履上帶上泥巴,神社的神主並不願意見到她。
“請問,您是在和我說話嗎?”阿定有些瑟縮,不自覺地便低垂下了頭顱,聲音透出極度的恭敬來。
“是的。”男子答道,“阿定小姐,我找的就是你。”
“如果是我的話……我,我辦不到的。”阿定搖了搖頭,小聲說,“我一定是辦不到的。請這位大人找一找別人吧。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失敗的。”
她的眸光中,滿溢着不安。
聽到這些陌生的話,阿定已經害怕了起來。她除了擅長梳頭之外,沒有任何長處;人又蠢鈍,一點兒都不機靈,要她辦事,一定會搞砸。
更何況,她還是一個有着“小偷”污名的女子。即使是在死人的世界裏,又有誰願意雇傭她呢?
那男子卻笑起來:“阿定小姐,你是天選者,必須接任本丸。”
阿定聽見“天選者”這句話,嘴唇已經顫抖了起來。許久后,她懼怕地抬起頭,問道:“這是神明的旨意嗎?即使我是個笨手笨腳的下人,也必須去成為審……審……”
“審神者。”男子好心地接口道,“是的,你可以這樣理解。”
阿定的表情極為慌亂。
她有一張令人驚異的美麗面孔,即使面孔的主人總是畏畏縮縮的,可卻無法掩蓋住這份美貌的光輝;她的一舉一動中,滿溢着屬於女性的風情,且是最能挑撥心弦的那種風情。
這原本就是一個誘人的矛盾——瑟縮膽小,與性感風情,出現在了同一個女人身上,並且詭譎地沒有任何違和感。
此刻的她,正在內心反覆權衡着。
她已經死了,本不必在意這麼多。如果是天神的旨意,那她就不應該違背;可她又生怕自己笨手笨腳,為死後的僱主也惹來麻煩……
“如果是神明的旨意的話,那麼我就去吧。”思前想後一陣,她說道,聲音有一絲顫慄,“可是,我是一定辦不好的……”
男子卻並沒有耐心為她解釋太多,一副快刀斬亂麻的語氣:“接下來,我會送您去本丸。因為前任審神者的影響,本丸內的付喪神大多已墜入暗黑之中,脾性並不算好,請您慎之又慎。至於如何修正歷史,等到了那裏,自然會有人指導。”
阿定知道“付喪神”,又或者被稱作“九十九神”——器物放置百年後所形成的靈物。可男子口中的“修正歷史”、“墮入暗黑之中”,她就完全無法理解了。
只可惜,男子絲毫沒有為她解釋的意願。
只消一瞬的功夫,阿定便發現面前的景物轉變了,從佈滿藤壺、被海浪反覆沖刷的峭壁,變為了一片為夜幕所籠罩的原野。
這是一個全新的地方。
至於那名神主似的男子,也從她的面前消失了。
阿定不知道這裏如今是什麼季節,從田壟里的綠色來看,這兒興許是夏季。可饒是如此,夜風仍舊讓她覺得有些冷了——她只能扯緊了衣襟,小步小步沿着田壟向前走去。
漸漸的,田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被暮色所覆蓋的草地。在高處,則有一整棟模樣嶄新的宅邸;漆柱是漂亮的紅色,正門的屋檐則是千鳥破風的樣式。
……本丸。
這便是,那神主口中所說的,“本丸”么?
只看了一眼,阿定便止住了腳步。
這樣的房屋,比她活着時所服侍的主人家的房屋更為大氣富貴,顯然不是她這樣卑賤的人可以踏足的。
——還是現在就離開吧,免得惹來主人家的怒氣。
阿定這樣想着,有些躊躇地望了一眼那滿是富貴紅色的建築,猶豫地轉回了頭。
在與謝郡鄉下的時候,她還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建築呢,簡直宛如凈琉璃戲本中,所謂御台所大人的居所一般。
她眷戀不舍地又看了一眼,連忙轉身走了。抬腳的時候有些着急,一個踉蹌,便向前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