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夢中情人(一)
北門外一里處,有一座小山。山上種滿了松樹。夜裏,山上霧氣繚繞,晶瑩向山腰處奔去。在松林中有一片空地,一株千年老松之下,有一座墳。明月下,阿飛清楚地看到了那上面寫着的幾個大字:公孫大娘之墓。
公孫大娘?初唐時期的女劍仙公孫大娘?連沈大俠也推崇備至的前輩高人!
晶瑩在墓前跪了下來,就那般默默地很久很久。阿飛在她的身後靜靜地站着,心中滿是感慨。人生一世,不管你的生命曾經是多麼地燦爛。最後的歸宿也只不過就只是這三尺的黃土。名與利真的就只是過眼雲煙。在這世間,唯有情愛永遠。只可嘆這紅塵中的眾生卻並無幾人能夠看得透,放得下。
公孫大娘,在她生命中最輝煌的歲月里,那美麗的絕世風姿曾令千千萬萬人為之而陶醉過。只是,在她的人生中,曾經有過真愛嗎?是否她也僅僅只是一顆孤獨的流星?
晶瑩在墓前一跪就是一個時辰。後來,三更就快到了。晶瑩對那墓碑三叩首,說,師父,他就快要來了,看看他今夜又會為你寫下什麼樣的動人的詩句吧!於是站起身來,拉着阿飛的手,避在了墓的後面。
阿飛的好奇心大起。他想不到,晶瑩居然是公孫大娘的弟子。而聽她的口氣好像還有一個人每年都會在清明節的夜裏到公孫大娘的墓前祭奠一番。還會寫詩。他是誰?
三更時分,山路上傳來了得得的馬蹄聲。漸漸地,見到一人一騎行了過來。到了公孫大娘的墓前,翻身下馬,站在月光下獃獃地望了那座孤墳許久,許久。終於,眼中滾落了兩行淚水。
在月下看去,阿飛清楚的看到,那人身材魁梧,深鼻高目。外貌略略地有些與胡人相似。彷彿是一個混血兒,看年紀約有三十開外,長眉斜飛入鬢,氣宇軒昂,絕非凡品。
那人的馬背上繫着一個很大的皮囊。只見他落淚之後,從馬背上解下那隻皮囊,拔開蓋子,仰頭痛飲。放下了酒囊,望着公孫大娘的墓碑,喃喃自語道,今年我又為你寫點什麼呢?埋頭苦思。
阿飛與晶瑩在暗處靜靜地望着他。阿飛的心中隱隱地想到了一個人。
那人在月下踱着步,開始吟起了詩來。只聽他吟道: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
吟罷,又埋頭苦思。
李白,他是李白。阿飛心裏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這個在公孫大娘墓前拜祭的男人竟然就是大詩人李白!
李白,他是李白!阿飛對晶瑩說。晶瑩將食指豎在唇前,讓他禁聲。阿飛明白了過來,此時李白正文思如涌,的確是不應該去打擾他。否則的話,就是對文學的一種犯罪。
良久,只聽李白又吟道: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
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
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
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
丹丘生。
將進酒
君莫停。
與君歌一曲。
請君為我側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
但願長醉不願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
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
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
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
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
與爾同銷萬古愁。
……
吟罷,又再次埋頭苦思。
晶瑩極輕聲地對阿飛說,這些都是往年的舊詩了。李白每年都會到我師父的墓前來,為她作一首新詩。
阿飛已經完全地呆住了,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想不到,想不到李白這位當世的詩仙,令無數的痴情兒女為之而傾倒的風流謫仙人,其實心中所傾慕的女人竟然是已仙逝多年的女劍仙公孫大娘。他對她竟然是如此多情,哪怕她早已經棄這俗世而去,哪怕她早已經化作了一堆黃土,孤零零地呆在這山崗之上,他依舊是對她如此的多情。風風雨雨,痴情不移。
難道他不知道,他所戀的其實只是一個虛幻嗎?
也許,這就是詩人的浪漫吧!詩人就不應該是現實主義的人,他就應該生活在瘋狂的浪漫之中。
阿飛感動了。他覺得,人到這個紅塵俗世中來走一遭,所追求的其實就應該是這樣的一種超凡脫俗的愛情。追求一種與眾不同的人生。
生為凡人,那麼這一世與螻蟻何異?那是一種莫大的悲衰。
李白苦思良久,兀自一無所得,不禁有些焦燥了起來,臉上漸漸地有了些不耐的表情。再次從馬背上取下了那隻酒囊,痛飲。一邊喝着酒,一邊捶胸頓足,仰天長嘆。
酒已盡,李白將那隻酒囊遠遠地扔在一邊。痛苦地對着夜空咆哮道,老天爺!難道我這一生只能給楊玉環這樣的庸脂俗粉寫一些無聊的玩意兒了嗎?說什麼詩仙,說什麼謫仙人。公孫大娘,我愧對你這樣的絕代佳人。我枉為詩人!
阿飛感覺到晶瑩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他回頭,只見晶瑩早已是熱淚盈眶,而自己的眼角也已經濕潤了。兩人心意相通,都覺得李白對公孫大娘的這一份深深的傾慕的確可以算作是一種絕對的唯美愛情,人生能得如此一位知已,哪怕是在死後,也足以無憾了。是的,因為李白,公孫大娘這一生已經是無憾的了。只因她的美麗已經永留在了他的心裏。
只聽李白喃喃地自語道,只可惜我已經再也無緣見到你那絕代的風華,欣賞到你那鬼斧神工的劍術了。這樣的人生卻又還有什麼意義?罷罷罷,我這就來了,和你在陰間相會吧!反正,我已經不再能為這個世界創造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
李白拔出了自己腰間的短劍,猛地向自己的胸膛刺去。
他要自殺!
是的,其實真正有才華的人都是有自殺傾向的。特別是藝術家,尤其是詩人,大詩人。他們在靈感枯竭,知音難尋的時候對這個庸俗的世界的深深的厭倦與憎惡之情是旁人所難以去理解的。每當這時候,他們就會想到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