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打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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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暑假,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理想世界,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自己身負跨時代的大學生、首都未來建設者的重任,將一切不合實際的和被強加於身的稱謂統統拋至九霄雲外,沉浸在自己的喜怒哀樂中。
暑假結束的前幾天,樂隊暫時停止排練,大家稍作休息,準備迎接下一個苦悶學期的開始。
我和楊陽決定利用這幾天出去轉轉,聽說某地有批發打口帶的商販,價格合理,於是第二天一早,我們便坐上開往那裏的火車。
我所說的這個地方距離北京並不遠,只有二百公里左右,歸河北省所屬,是一個以販賣廉價商品著稱的小鎮,這裏聚集了全國各地的假冒偽劣商品,其市場混亂程度吸引了無數不法商販來此經營,打口帶屬於非法音像製品,在這裏得以盛行亦在情理之中。
火車上的人並不多,楊陽上了車倒頭便睡,我也本想睡一會兒,無奈楊陽在睡覺前囑咐我說:“第一,看好咱們的東西;第二,盯着點兒,別坐過站。”既然楊陽率先使用了兩人中只有一個人可以睡覺的權利,我只好履行兩個人中必有一個人時刻保持頭腦清醒的義務,看着楊陽坐在對面悠然地閉上眼睛。
我身旁坐着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他一上車便主動跟我搭話,我本以為可以此消磨旅途的乏味,但同他聊天實在乏味,他始終在吹噓自己去過很多地方,北至承德,南到保定(瞧這幾個地方,始終沒出河北),於是我便將目光轉向窗外,不再理他。但這並沒有結束他做出讓我更加厭煩的事情,他在受到我的冷落後,竟然自己唱起歌來,毫不顧及我的感受,幾乎唱遍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的所有流行歌曲,讓我身心倍受摧殘,這絕對是對我意志力的一個大考驗。從他嘴中唱出的歌曲全是一個調兒,音高在他嘴裏僅體現在聲音的大小上,而且還略帶港台腔地把“東言之珠,我的愛人”唱成“東方滋珠,我爹愛淫”,給我感覺他吃過鳥屎,糊了一嘴。最後,此人在一曲《亞洲雄風》后結束義演,不知是出於彈盡糧絕還是因為我這個唯一的聽眾在忍無可忍下,不再在乎他的自尊,說了一句:“真噁心。”
火車到站,我叫醒楊陽。走下火車,我們詢問了車站的工作人員,返回北京的火車將於下午5點鐘從此經過,僅此一趟。
我們走出車站,眼前一小片空曠地帶停着幾輛“摩的”,我們走上前去,問其中一位司機去那座交易市場怎麼走,這位師傅伸出胳膊指着遠處比劃了半天,我們還是不明白,索性坐上他的車,隨他前往。
司機問來此做什麼,我們告訴他此行的目的,他說批發打口磁帶的人不在交易市場,買賣全部在村中民房進行,我們說那就進村子,於是司機調轉車頭,帶着我們向另一個方向駛去。
“摩的”停在村中的一片民房前,一條黃色大狼狗拴在樹上狂吠不止,我們給了司機三塊錢,他開着車子揚長而去,“摩的”尾部“嘟嘟”地冒出黑煙。
進了村子,我們走進一個敞開大門的院子,一個中年男子正光着膀子捧着一大碗麵條“啼哩吐嚕”地吃着,他看見我們,問道:“找誰兒?”
我們問:“你知道哪兒有批發打口帶的嗎?”
中年男子搖搖頭說:“不知道。”
我和楊陽欲轉身離去,他叫住我們:“哎!要大黃嗎?
“大黃?”我以為他指的是那條拴在樹上的大黃狗。
“就是黃片兒,特清楚。”
“不要。”
我們出了院子,沿着狹窄的土路繼續前行,全村的院門緊閉着,裏面彷彿發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拐過土路,迎面走來一個五六十歲的大娘,她問我們“你們是幹啥的?”
“我們想買點兒打口磁帶。”
“你倆跟我來。”大娘在前面引路,我們跟在後面。
大娘把我們帶到另一座院門前,彎腰從石頭底下摸出一把鑰匙,打開門,“你們是不是要這些東西?”她指着院落牆角的那堆紙箱子說。
我和楊陽走過去,掀開紙箱一看,成百上千盤封面各異的打口磁帶推積在裏面,我說:“沒錯,就是它!”
大娘說一個外地人租她的房子沒給錢就跑了,這些東西是那個人倉促逃跑遺落下來的。我們問大娘打算怎麼處理,大娘說:“俺啥玩藝兒也不懂,這些破爛也不值幾個錢,你倆想要就搬走吧!”我們聽後分外高興,當即掏出50塊錢給大媽,以示感謝。
大媽接過錢說:“這多不好意思,要不你倆拿點葡萄走吧,俺家自個種的,可甜了。”說完,大媽走進屋子,拎出兩大膠袋葡萄。
我和楊陽雇了一輛摩的,將那一箱打口帶拉到火車站,辦了託運手續,然後又坐着摩的去逛那座聞名遐邇的交易市場。我們一邊看着千奇百怪的商品,一邊吃着大娘送給的葡萄,吃完兩袋葡萄已是四點半,於是趕往火車站。
由於我和楊陽吃葡萄採用的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兒的方法,所以當我們上了火車后,便感覺肚子隱隱作痛,我倆輪番上陣,在回到北京的這段時間裏,強行霸佔了我們那節車廂的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