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冷酷攝政王的白月光(六)
鳳儀宮,皇后和她的母親衛夫人對坐着飲茶。
“如今那太監已死得乾乾淨淨,刺客的痕迹也安排得妥妥噹噹,娘娘盡可高枕無憂。這個虧,謝貴妃是不咽也得咽了!”衛夫人笑着品了一口茶。
衛皇后猶豫着:“可那謝沐之……怎麼會正好也在那裏?若非他跟雍王同時出了事,一時撇清了謝家的嫌疑,陛下對永嘉宮那賤婦也不會只是禁足而已!”說到最後,她的語氣頗為不忿。
“謝九郎行事一向隨心所欲,連謝老大人夫婦也約束不了,”衛夫人不以為意,“應該只是碰巧而已。”
“但願如此。”衛皇后嘆了一口氣。從始至終,她沒有問過那個至今尚未脫險的養子。
——既然已經有了自己親生的十二皇子,其他的,都只是棄子罷了。
……
當天夜裏,驚動了整個帝都的雍王殿下和謝九公子被順利救出,永平帝在大殿裏接見了他們,命等候在一旁的太醫為他們診脈看傷。
太醫解開慕容昭包紮好的手臂,仔細診過脈,鬆了一口氣。他給傷口敷上金創葯,用上好的細棉布重新包好傷口,手法細緻而專業。
慕容昭卻突然覺得有點遺憾。他朝謝沐之看去,那人沒受什麼傷,正懶懶地倚在柱子上回答永平帝的問話。
“九郎怎麼和昭兒碰上了?”永平帝態度慈藹。
“某想起上鶴山山頂上的桃花開得好……”
“胡說八道!這個時節,哪有什麼桃花?”永平帝瞪他。
“是啊,某也是到了山頂上才想起來……”謝沐之不疾不徐地搖着扇子,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
永平帝一噎。
慕容昭眼底掠過一絲笑意。他站在一旁,靜靜地聽太醫向永平帝稟報:“陛下,雍王殿下身上的傷口都沒有毒性,也並未傷及經脈,只需按時換藥,養上數日即可。”
永平帝聽罷,欣慰道:“如此便好。”他囑咐太醫,“一事不煩二主,就由你來負責給吾兒換藥罷。”
“……是。”太醫眼裏閃過一絲猶豫,頓了頓才謹慎地應道。
永平帝並沒有在意他,他揉揉眉心,“你們都下去罷,”他對慕容昭和謝沐之說,“今日之事,朕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慕容昭恭敬地應是,臉上始終平靜無波,看不出喜怒。他轉身欲走,卻看見謝沐之依然倚在那裏一動不動。
“九郎還有什麼事么?”永平帝也注意到了,不由挑眉。
“夜深露重,某此時回去,怕是家裏一晚上都不得安寧,”謝沐之笑,“故煩請陛下留沐之暫宿一宿。”
“皇宮禁內,哪有你謝九看得上的地方?難道要朕把你放到後宮去不成?”永平帝沒好氣道。
沐之收起扇子,眼神和慕容昭對上。他特別坦蕩地對他笑了一下,眉眼彎彎,那一瞬間的風情讓慕容昭不由恍惚。
“豈敢豈敢。某打擾雍王殿下一晚便是了。”
等慕容昭回過神來,沐之已經朝他走來,笑吟吟道:“今晚,還請雍王殿下多多關照了。”
永平帝在身後不耐煩地朝他們擺擺手:“快走快走!老七,今晚你就多看顧着點他。”
慕容昭低聲應諾,眼神幽深。
去長春殿的路上,他始終緊繃著臉,神色冷峻。
——這個人……不知不覺中,已經可以用簡單的一個笑容就影響到他的心神了。他的自制力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薄弱得讓他自己都心驚。
到了殿內,慕容昭簡單吩咐了幾句侍從,就把自己的寢殿讓給了謝沐之,自己住進了偏殿。
沐之也沒有拒絕,他眉眼倦怠,輕聲道謝后含笑說了“晚安”,彷彿沒有感覺到慕容昭突然冷淡下來的態度。
偏殿,慕容昭正在沐浴。即使手臂受了傷,他也因為不喜別人靠近而拒絕了侍女的服侍。
思考着今天發生的一切,他腦海里突然想起那人微蹙着眉的,在燈光下越顯脆弱的模樣。
……再才華傾世,他也只是個不及弱冠的少年而已,自小長在家族的庇佑寵愛之下,如何見過今天這樣的場面?雖然面上淡定自若,但實際上,他怕是也嚇到了吧?
慕容昭一時心神不寧起來。
沐浴更衣后,他不顧還在滴水的發梢,輕聲吩咐王仁:“讓廚房備下安神湯,待會兒給謝九公子端去。”
“是。奴才這就去辦。”
門無聲地關上。
慕容昭走到窗前,看着遠處天邊朦朧的一輪明月,許久許久,才突然開口:“那些刺客,查得怎麼樣了?”
燈光不及之處,出現了一個人影,一身黑衣,靜靜地融在黑暗裏。他低着頭,半跪着回稟道:“回主上,他們表面上是江湖中人,可屬下們一路追蹤,最後看着他們進了衛家的一處莊子裏。”
慕容昭並不驚訝。轉身的那一剎那,殿內的蠟燭發出“噗呲”的爆破聲,照亮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冷酷神情。
“母後為了十二的太子之位,可真是煞費苦心。”慕容昭嗤笑一聲。
在她還沒有生下十二皇子的時候,衛皇后可從來沒有想過為自己的養子爭取什麼儲位。她撫養他,最大的目的就是制衡永嘉宮,打壓謝貴妃的氣焰。
黑衣人不敢答話,他一動不動地儘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已經找到了衛家的這處暗庄,那就繼續看着,把它儘快給本王握在手裏。”慕容昭眼神冰冷,黝黑的眸子深不見底,滿是風雨欲來的壓抑。
“母后想要儲位,本王就幫她一把好了。”——只要,她的小十二消受得起。
“是。”黑衣人應道。他很快一躍而出,像來時一樣毫無痕迹地消失在月色里。
暗衛離開后,慕容昭又看了一眼窗前的明月。它看起來那麼近,彷彿觸手可及;可當你真的伸出了手,才會驚覺,這只是一抹幻影。
他推開門,問戰戰兢兢守在門口的王仁:“九公子睡下了嗎?”
王仁恭謹地答道:“回殿下,九公子喝了安神湯后就熄了燈。”
這就是睡下了。
慕容昭點點頭,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又或者僅僅是在出神。直到片刻后,他才突然抬腳,邁步朝主殿走去。王仁心裏疑惑,卻也不敢多問,小心翼翼地跟在慕容昭身後,看他進了殿內就不敢再跟,索性守在主殿門口望風。
“王公公,這是……”有和他關係好的小太監好奇地跑過來打探。
王仁扇了他一下,低聲呵斥:“瞎打聽什麼?貴人的事情也是你能打聽的?還不做你的事去!”
小太監訕訕地走了,其他守在門口的侍人見此,不由更打起了精神,不敢多看一眼。
其實王仁自己心裏也貓抓似的好奇,謝九公子留宿宮裏,不去謝貴妃膝下六皇子的寢殿,怎麼會來他們長春殿?自家殿下別看面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可憑着他服侍殿下十數年的經驗來看,殿下可上心着呢!
他一陣胡思亂想,最後又扇了自己一下:呸,想那麼做什麼!主子們的事情,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
昏暗的寢殿裏,只留了一盞燭火以備不測。侍人已經全都退下了,一時殿內只有兩個呼吸聲,一長一短,安靜地交織着。
慕容昭不曾告訴過任何人,他有着良好的夜視能力,即使沒有光也能看清東西。這不僅是遺傳,也是幼時經歷的那一切所留下的痕迹。
此時,在薄弱的光線下,他靜靜地看着那人安靜沉睡的臉。
謝沐之皮膚白皙,眼睛狹長,此時睫毛仿若蝶翼一般隨呼吸輕輕顫動着。他的唇形天然上彎,如同做了好夢一樣含着笑意——這個人,是只憑容貌就可以傾倒整個帝都的翩翩公子。
他又有那樣冠絕帝都的才華風度,不過十六歲,就耀眼得蓋過了所有世家子的鋒芒。謝家必然待他如珠似寶,不肯輕易讓寶劍折鋒,否則,古板強勢的謝家老大人,又怎麼會允許自己的嫡子拒不出仕,數年隱居江南,縱情山水?
——所以,你為什麼要接近我呢?不會是謝家的安排,難道只是你的心血來潮?
慕容昭攥緊了手心。
他不是傻子,也不愚笨,事實上,他的敏感睿智遠超這個年紀的大部分人。他能感覺到,謝沐之對他抱有一種格外的興趣和熟悉感。
他們……曾經見過嗎?只是片刻,他就否定了這個猜想。謝沐之不論在什麼時候,都是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而他,卻從不記得這個身影。
所以,為什麼呢?
謝家九郎,你,究竟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