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你是我娶回來的。
芝麻那麼大點的旮旯窩裏頭,村那頭吵架村這頭也熱鬧,李牧抱着允兒坐到凳子上時都能聽見村那頭張舒蘭的叫罵。
早上發生的這些事情,坐在裏屋床上的仲修遠從眾人的說話中也猜到了七/八分。對這件事情他選擇保持沉默,他如今的身份讓他絕不能輕易暴露,只是不知道這件事情李牧會怎麼想?
仲修遠抬眸看向坐在屋子裏逗弄他懷中娃娃的李牧,他知道李牧,但也僅是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這村裡土生土長的人,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傷口的事情,謝謝你。”在軍營中以冷血嚴厲著稱的仲修遠並不習慣主動挑起話題,說話間他神情有些僵。
他不想讓李牧看出自己的緊張,但說話時他的眼神卻忍不住往李牧那邊飄。
李牧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相處起來自然也多了幾分安靜。
允兒被李牧抱在懷裏后逐漸安靜下來,他並不像其他同齡的孩子那般愛玩愛鬧,李牧抱着他,他便安安靜靜的讓李牧抱着。
面對着乖巧的允兒,李牧總是冰冷的眉宇間多了幾分柔和,沙場上磨練出的煞氣也淡了幾分。
“他是?”仲修遠再次主動開口,這不是他平日裏的作風,所以他越發的不自在。
那被李牧稱作允兒的小娃娃看上去才四、五歲的樣子,一雙清澈的眸子乾淨得如同一汪清池,若不是因為他舉止有些異常,仲修遠都無法發現他的眼睛看不見。
李牧低頭看向允兒的那雙眼,其實他對允兒的了解也不多。
第一次見到允兒的時候是他從外面回來的時候,也就是大概在半個月之前。
他當初去服役的時候鴻叔家裏還沒有這麼個孫子,鴻叔原本的兒子與他年齡一樣,但是是個傻子,也沒聽說他成過親,所以允兒的來歷就有些讓人疑惑。
算算年紀,允兒大概是在他離開去參軍的第二年就出生了。也差不多是允兒出生的時候,鴻叔的兒子因為出了意外死在了山裡。
具體的情況李牧不清楚,不過聽村裏的人說,那會兒鴻叔的兒子自己跑到山裏頭玩,被野獸襲擊,所以死在了山裡。鴻叔剛給他兒子辦了喪禮過了沒到一個月的時間,他下了一趟山抱回了一個孩子,就說是他孫子。
好在這允兒和鴻叔長得也有幾分相似之處,所以村裏頭的人雖然八卦疑惑,慢慢的也就接受了這事。
關於鴻叔,李牧知道的也不少。
他剛剛穿越過來把這已經病得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李牧取而代之時,鴻叔也才先他兩年到這村裡。他來路不明,村裏頭的人問了也不說,只說是逃難來的。
鴻叔這個人不簡單。雖然他與別人一樣穿着粗布麻衣過着同樣清苦的日子,雖然他刻意掩飾,但是不凡的談吐、開闊的眼界、行為舉止之間的一些細節都讓他不像是個普通人,反倒像是個故意隱瞞身份藏起來的人物。
瘋瘋癲癲的傻兒子,莫名出現的孫子,這兩人的情況也不像是先天的,更像是後天經歷了什麼事情才導致的。
鴻叔不願意說自己的身份。李牧曾經和他聊起時提過兩句,見鴻叔沒有說的意思,他後來也就不再問。
各人有各人的日子,有些事情知道不知道沒差。
就這麼會兒功夫,村子那頭吵吵嚷嚷的聲音逐漸安靜下來,看樣子像是吵完了。
李牧起身把允兒放在凳子上,他挽了袖子,準備出門去看看鴻叔幫他要回來的那兩塊地怎麼樣了。
原身李牧是這村裡土生土長的人,父母雖然早逝,但是家裏還是有兩塊地的。
李牧剛穿過來那會兒收整過一次,沒來得及種就出了徵兵那事。如今已經又是五、六年時間了,估計這地又得重新收整一番。
“允兒就坐在這裏等爺爺好不好?”李牧走到一旁的柜子前,他拿了一些昨夜剩下的花生出來放在允兒面前的桌上。
允兒眼睛不好,但也並不是完全看不見,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桌上白白的東西,伸手摸了一下之後肉乎乎的小臉上就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這是花生。”
“嗯,是花生。”李牧說著就想要往門外走。
這會兒天色早就已經大亮,太陽都已爬到山頂。山裏頭的路不好走,來回一趟要是不快點再耽擱些時間,等他回來估計都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
允兒聽了李牧的話,連忙把桌上的花生都抓在自己的兩隻手裏,然後跳下了凳子就往李牧身邊跑。
花生有些多,他手小,兩隻手都抓不住,所以費了老大力氣才扯着衣服兜在小肚子上。他跑到李牧的腳邊跟着,李牧往哪走他就往哪走,如同個小尾巴一般。
“怎麼了?”正準備出門的李牧停下腳步。
對允兒,李牧是溫柔的。面對這樣一個長相白凈性格乖巧又惹人心疼的小娃娃,他沒有理由不溫柔。
“叔叔。”允兒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又往李牧身上蹭了蹭,然後討好似地叫了一聲,顯然是不願意留下。
李牧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仲修遠,心中有幾分瞭然。
小孩不同於大人,大多數小孩更加純粹也更加敏銳,他剛剛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允兒就不願意親近他,因為像他們這種常年在戰場上廝殺的人,身上都帶着一股子殺氣。
若有心隱瞞,普通人大概不易察覺到,但小孩子卻難以瞞住。
“沒關係的,他不是壞人。”李牧把人抱着走到了床邊。
山裏頭的路不好走,他要快去快回,不然帶着允兒也不是不可以。
說話間,李牧看向坐在床上的仲修遠,見仲修遠那雙漆黑如墨的黑眸正望向自己,李牧直接舉着允兒讓他靠近仲修遠,“叫嬸嬸。”
從李牧進屋開始,就一直望着李牧眼都未曾眨過一次的仲修遠聞言呼吸一滯。
屋裏有瞬間的安靜。
仲修遠看着自己面前的娃娃,還有娃娃身後的李牧,有片刻心臟都忘了跳動。
李牧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動靜,他又把那允兒提溜了回去,看着企圖往自己懷裏躲的小娃娃,他認真的慢慢的重複了一句,“叫嬸、嬸。”
允兒拽着兜着花生的衣兜,怯生生地看了一眼仲修遠,沒敢出聲。
仲修遠此刻才回過神來,他側過頭去看向床幔,低沉磁性且略帶幾分沙啞的冷清聲音在屋內響起,“我是男人。”
這一點他相信李牧不會弄錯。
可隨着李牧看過來的視線,仲修遠的一顆心卻不由的懸起。他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那種異樣的既期待又興奮又害怕的情緒,他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有些不明白。
“你是我娶回來的。”李牧道。
李牧把允兒抱了起來讓他看着自己,又重複教了一遍后,這才把兩隻腳都縮起來的允兒遞到了仲修遠的面前。
大概是因為有李牧在,所以允兒也並不是那麼怕仲修遠,他歪着腦袋打量了一會兒床上朦朦朧朧看不清的仲修遠后,奶聲奶氣地叫了聲嬸嬸。
“好。”李牧很是滿意,他把允兒放在了床上仲修遠的手邊,“你就和嬸嬸在這裏等爺爺回來,叔叔去一趟外面。”
仲修遠並不是那種會不擇手段的人,他是個從骨子裏透着傲氣的人,而且如今這情況仲修遠也必須隱瞞身份養好傷,所以李牧暫且還是相信他的。
仲修遠坐在床上看着李牧出了門,又聽着他的腳步聲進了院子,拿了什麼東西,離開了籬笆院走遠。
直到確定他走遠,仲修遠這才狼狽不堪地抬起右手擋在眼前,他無聲的向上仰頭,企圖不讓人看見自己臉上此刻的狼狽與緋紅。
他十二歲離家參軍,後讀盡天下兵書,雖不敢說文采多好,可這麼多年來他獨自一人在朝堂之上舌戰群雄從未輸過。
可此刻,他卻有一種想要鑽個洞或者柜子什麼的把自己藏起來的衝動。
他該如何辦才好?
因為即使那人嘴上說著那等不合理且燥人的話,只因他擺着那樣一張認真的臉,他就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