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看風水的社會主義接班人(九)
寇秋就這樣突如其來地擁有了一份工作。
對此,系統崽子安慰他說:【沒事,這也是為人民服務嘛。】
寇秋說:【騎在電瓶車上的為人民服務嗎?】
系統:【......】
它只好弱弱地回答:【因為民以食為天?】
寇秋想了會兒,覺得有道理。尤其是他送外賣還具有先天的優勢,畢竟蛟龍爸爸會飛,經過他們手的外賣,那通通能算空運過去的,分分鐘就到。
可被天邊異象驚動、找上門來的道士們卻使寇秋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想法。
蛟龍的逃出引得那一日雷雨大作、紫光如潮,連原本黑漆漆的天色都被映襯成了深紫色。不知有多少還沒睡的尋常百姓在那天指着天邊顏色感嘆,還當這樣艷麗的雲彩出現是要有地震。
可稍微有點道行的人一眼便看出來了,這怕是有什麼神物逃出了。
說是逃出,其實並不十分恰當。可神獸的問世,還是讓道士們紛紛提起了一顆心,等立刻飛去那邊看過現場后,這心裏就更七上八下了。
看樣子,這還是有不知好歹的人類把神獸關了起來啊!
這要是惹得神獸發怒了,豈不是......
分分鐘要毀滅世界的節奏?!
道士們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他們轟隆隆踩着雲彩滿世界找了神獸半天,最後還是通過卜算算出了蛟龍目前所處位置,立刻找上門來,態度誠懇又謙虛,言辭之中滿是小心翼翼的試探,生怕蛟龍一個不樂意,真再帶來什麼大災難。
如今不比從前,幾百年前興許還有能將神獸圈於一方水井之中的人物,可隨着科技發展,靈氣也日漸稀薄。佛道兩家逐漸敗落,現在的道士們頂多也就幫忙捉捉惡鬼,若是說和蛟龍這種神獸對抗,卻是怎麼也不敢了。
因此還是得和談。
敲門的老道士心中很是忐忑不安,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一個青年過來開了門。他的眼角暈紅一片,唇上也是紅艷艷的,鍍着層晶亮的光澤,倒像是剛剛才被什麼人狠狠壓着親過似的。他澄澈的眼對上門外的人,遲疑了下,問:“您找誰?”
用的還是敬稱,相當有禮貌。老道士看着青年白生生的一張小臉,瞬間心安了不少。
他甩了甩拂塵,咳了聲,道:“這位小友,你這裏,可有什麼異象出現?”
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見有什麼巴掌大的東西飛快地順着衣角攀爬上了青年的肩膀,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老道士定睛看了看,才發現那是個水做的小人。周身晶瑩剔透,倒像是個水丸子似的,一雙眼瞪得圓溜溜,裏頭滿是防備。
見他不回答,水娃扭頭就拽了拽寇秋的衣領,說:“爸爸,父親說了,不能隨便給陌生人開門!”
寇秋哭笑不得,只好給水娃順了順毛,低聲教導它要有禮貌。這才轉過頭,對着老道士道了歉,“真是對不起,這孩子剛剛來這邊生活,還有點不習慣。”
“無礙,無礙!”老道士連聲說,又想起方才這明顯不是凡物的水娃喊青年爸爸,猶豫了下,又從兜里掏出一塊開了光的靈玉來,掛到水娃脖子上,“這個權當見面禮。”
瞧這身份就不尋常,萬一是蛟龍的公子呢?
這種小祖宗,還是得好好供着討好着才行。
寇秋再三推辭不掉,只好收下,轉身讓一行道士們進了屋。趴在肩頭上的水娃一溜煙先下了地,不知朝着什麼地方炫耀:“看我的禮物!”
老道士剛欣喜自己送禮送的不錯,就看見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另一個一模一樣的水娃娃衝著他跑了過來。
老道士:“......”
什麼?
兩個水娃簇擁到了他身邊,拽着他寬大的道服下擺眼巴巴望着。緊接着是三個、四個......轉眼間,這群小傢伙就像細胞繁殖似的生出來了一大堆,個個都眨着雙眼滿臉期待,擠擠簇簇站了一大片。一眼掃去,約莫有二十多個。
一群道士的頭都有點犯暈。
這,這見面禮給的是要破產的節奏啊......
還沒等他們從自己的衣袖裏再摸出點什麼寶貝,沙發那邊已有另一道陌生聲音傳來,像是含着幾分不滿,“你們是誰?”
對上了一雙淡金色眼眸,老道士心裏猛地一突突。心知這便是正主了。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何處惹惱了神獸,只得小心翼翼前進幾步,道:“蛟龍大人,晚輩這次前來,只是想表達一下敬意......”
順帶探討一下您有沒有作妖的念頭,這句話就不能說出來了。
可顯然,即使他不說,蛟龍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微微哼了聲,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子,銀色的髮絲傾瀉了一身,隨即伸出了手。
旁人都不了解這個動作究竟是何意,只有寇秋臉更紅了,猶豫了會兒,順從地窩進了男人的臂彎里。
抱着又香又軟又白的寇秋,蛟龍的心情也好了幾分,方才被中途打斷的氣性逐漸消退了。他的手指纏繞着寇秋柔軟的墨色頭髮,不緊不慢道:“我沒那個心思,你們不必再來了。”
一群道士頓時如蒙大赦。只有老道士從蛟龍這個動作里看出了幾分不尋常,瞬間將目光投向了方才開門的青年。
“心思?”寇秋奇怪地說,“什麼心思?”
蛟龍輕哼一聲,絲毫也沒打算給這群人類留情面,直截了當道:“他們打不過我,怕我生事。”
他的眼眸沉沉望向遠方,不知看到了什麼,只淡淡道:“現在的道界......”
語氣中充滿毫不掩飾的失望。
被直接戳破心思的道士們都覺面上無光。
“他怎麼會生事呢?”寇老幹部反倒笑了,搖搖頭,“不可能的。各位同志,我們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是要和大家一起建設社會主義的,維護國家的長治久安,這本來就是我們每個人的使命,又怎麼可能去給大家增添麻煩呢?”
他是如此善解人意,道士們卻聽的連嘴都張大了。
不是......
他們顫巍巍把目光轉向神情不善的蛟龍,從頭到腳都透出了獃滯。
確定這位,也要和我們一起建設社會主義?
認真的嗎?
不是開玩笑?
寇秋說:“是啊。”
他還很遺憾地嘆了口氣,“可惜我不能去考公務員了,現在看來,只能去送外賣了。”
“沒事,”蛟龍摸摸他的頭,雲淡風輕,“我飛的快。”
老道士差點一口老血梗進喉嚨里。
千年神獸蛟龍,要跟着一個凡人,一起去送外賣?
這簡直是他這麼多年來,聽過的最荒唐的笑話了。
他怎麼也不敢讓這兩位真去,忙阻攔道:“這位小友如果真想做公務員,倒也不是全無途徑......”
寇秋的眼睛立刻發了亮,猛地一下轉了過來。
老道士說:“我這兒倒是有一份極適合兩位的工作。”
他還想更詳細地介紹下薪資什麼的,卻被寇秋伸手阻攔了,認真道:“是為人民服務嗎?”
老道士說:“是。”
“那就可以了!”寇老幹部迫不及待道,“什麼時候上班?”
......
一周后,一人一龍一起出現在了國安局下屬捉鬼司的門口,正式地加入了光榮的公務員隊伍。
唯一一點不好在於,解除封印之後的蛟龍氣場實在太過強大,基本他們上班時,方圓幾百里都逮不出幾個鬼,整個城市前所未有的和諧安寧。剩下的大都是一些還未意識到自己去世、又或是偶爾神魂離體的遊魂,漸漸見得多了,連總是一驚一乍的系統也不怕了。
和白衣女鬼一起看鬼片,事實上,還別有一番意趣呢。
寇秋向道士們確定了下,確認他們沒有把段澤從祠堂里放下來,也就安下了心。但他還是拜託了老道士,讓他每年都去村子裏看看段澤,給他點希望,免得任務進度真的上了八十。
老道士雖然不解其意,可還是一口應承下來,背地裏悄悄對寇秋說:“只要你能把那位管住,別說每年去一次了,每天去一次也成啊!”
寇秋:“......”
不,你們誤會了。
蛟龍爸爸是一個和平主義者,真的。
他們一起抓了一輩子的鬼。見過因為失去了孩子而崩潰發瘋的女鬼,也見過為了寇秋的極靈體甚至連蛟龍也顧不得了的惡鬼,家中的水娃越來越多,到最後,他們換了一座大房子。
一座有游泳池和小花園的房子,花園裏頭帶着噴泉,裏面還放了個揮舞着翅膀的小天使雕像。在第一回看見那個小天使長什麼樣時,系統特別嘚瑟地和宿主說它長得特別像自己。
寇秋多看了雕像一會兒,隨即幽幽道:【你也就穿了條內褲?】
系統崽子立刻悲憤地閉了嘴,並在心裏腹誹了許久宿主被他男人帶壞了。
就在那湛藍的游泳池裏頭,寇秋再一次體會到了和水發生了點什麼的滋味。所有的幸福都像是被釀成了蜜,越來越甜,甜的甚至讓人的頭腦都有些發暈,如同一腳墜入了一個很快會醒來的美夢。
所要戰勝的東西只剩下了一樣。
那就是時間。
寇秋再次照鏡子時,發覺自己眼角多了細細的紋路。許是因為這些年笑得多了,紋路都帶着笑的模樣,他摸過那幾條弧線,心中慢慢有了底。
“我老了,”這天早飯時,寇秋對對面的男人笑道,“還能又軟又白又香嗎?”
蛟龍拿着調羹的手頓了頓,隨即淡金色的眼眸抬起來,沉沉望着青年。
他的唇蠕動了下,分明要說些什麼。
“不,”寇秋平靜地笑着,將他即將出口的話堵回去了,“我不會採取那個方法。”
他攪動着面前的豆漿,道:“那樣不死不活——我不想那樣活着。”
蛟龍沉着臉,放下了勺子,一言不發地起了身。
系統崽子說:【爸夫生氣了。】
這麼多年來,這還是兩人頭一回生氣。
【我知道,】寇秋說,【沒事的,會好的。】
他知道男人心中在糾結什麼。
明明是有方法的,靠着那個村子裏的陣法,他可以汲取蛟龍身上的能量,來換取自己不知多少年的苟延殘喘——寇秋甚至不用說出口,都知道男人願意。
可是他不願意。
他走進卧室,從後面抱住了男人的腰,經過這麼多年,蛟龍的外形始終不曾變,甚至連頭髮絲上的光彩也未消失分毫。他只是坐在那裏,背影便透出與凡人截然不同的俊美來。
寇秋環着他的腰,側臉蹭上了男人束起來的銀髮。這頭髮是他今天替蛟龍梳的,梳時有水娃在一旁搗亂,鬧着要早安親親,還被蛟龍生氣地扔出了門。
“誰都不許親,”回來時,男人板著臉,耳根處卻略微有點發紅了,要求,“只有我能。”
寇秋貼着這光潔的銀髮,從上頭嗅到了自己熟悉的、濕潤的氣息。
“還生氣呢?”他壓低聲音,輕輕地說。
男人的身形顫了顫,卻並沒有回答,只是近乎固執地將脊背挺得更直。他的角並沒有收回去,就這樣立在頭頂上,寇秋眯着眼看了會兒角被陽光鍍上的一層光澤,乾脆直接伸出手,摸了摸。
蛟龍又是猛地一顫,一把抓住了他作亂的手,沉聲道:“不要鬧。”
寇秋收回了笑容,道:“你才是。”
他們久久地對視着,都陷入了沉默。
許久之後,青年才用力閉了閉眼,開口了。
他的聲音也是乾澀的,道:“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蛟龍靜靜地看着他,淡金色的瞳孔忽然閃了閃。
“這對我不公平,”他握着青年溫暖乾燥的掌心,像是要從中汲取些什麼似的,一字一頓道,“白元青,這對我一點也不公平......”
他的聲線也有些顫抖了,他還沒有那樣強大,可以眼睜睜看着愛人經過歲月磋磨,老死在自己懷裏。
與維持段澤本就該有的壽命不同,蛟龍對於原本便不該屬於寇秋的歲月,幾乎是毫無辦法的。他雖然貴為神明,可仍舊是無能為力、不堪一擊。
唯一的方法,只有那個陣法。
可是寇秋卻要把這條能和他一同活下去的路也堵死了。
青年半抱着他,姿勢如同在哄一個還未懂事的孩子。
“不要鬧,”青年輕輕說,“那樣被禁錮起來的痛苦,我不會讓你再經歷第二次......”
他說:“我也不想活的像行屍走肉。”
“我知道你懂,所以生老病死,我們都得去好好面對,”寇秋的手一下下拍打着他的背,不知何時,彷彿又回到了第一世時安慰夏新霽時的場景,這樣的時空錯亂,讓他的眼睛也微微有些濕潤了,“陪我走過生命的最後一刻,這已經足夠了,真的。”
有什麼液體浸潤了他的衣裳,在他的皮肉上留下了一個灼燙的點。男人死死地抱着他,這幾百年來的第一次,哭的連整個身體都在顫慄,止也止不住。
寇秋攬着他,眼淚也不知何時下來了。
第二天,他再起床時,對上了蛟龍的臉,竟然有幾分愕然。
“等等!”他說,“你——”
系統也猛地倒抽了一口氣,震驚道:【蛟龍爸爸!】
眼角同樣出現了細紋的男人摸了摸自己被歲月眷顧的臉,平靜道:“我老了。還能又高又帥又酷嗎?”
寇秋的嘴唇哆嗦了下,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他聽着這和昨天自己口中吐出的如出一轍的話,半天也說不出別的什麼,只有靈魂伴隨着身體一同強烈地顫慄着,像是下一秒便要從胸膛中衝撞出來,他只能勉強眨了眨眼睛,說:“你瘋了!”
說完這話,他便控制不住地一頭扎進了男人懷裏,眼裏的淚也滿了,順着顫抖的眼睫掉落下來,反反覆復只能重複一句話。
“你瘋了,你瘋了......”
蛟龍把手臂環過他的腰,如他昨天一般,拍了拍青年的背。
世界都於這一瞬間靜止了下來。
系統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眼淚汪汪,緊接着,它聽見男人說:“可我覺得,這樣瘋下去,也沒什麼不好的。”
他修長的手指替青年抹去了淚,道:“我有了你,也就不需要在乎無限的生命了。”
系統覺得,這是它聽過的蛟龍爸爸說的最好的一句土味情話了。
哪怕真的到了晚年,它的宿主仍舊會是那個軟白香的宿主。蛟龍也是,它心目中最高最帥最酷的男人了。
它讀過了許多書,卻從未如此深刻地體會到“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的意味。
系統崽子認為,這是給自己和那群水娃上的最好的一課。這門課叫做:坦然面對死亡。
寇秋一直活到了八十八歲,直到渣攻的生命走到盡頭,他才真正離開了這個世界。就在他脫離世界的一瞬間,蛟龍也隨着他一同去了。
他們都沒經歷什麼痛苦,剩下的水娃們留在了世上,進了捉鬼司,繼續為人民服務。
依照寇老幹部的話,這叫做後繼有人。
------------
馬車的聲音轆轆地響起時,地上的水花也隨之濺了起來,打濕了近旁幾個車童的衣裳。車童猛地扭過頭來,可看見那車上印着的玫瑰與荊棘的家徽,卻又瞬間噤若寒蟬,匆匆將頭扭轉回去。
“是那位......”
“對,是布萊登家的少爺。”
於是幾個孩子的目光又重新痴痴追着馬車而去,想從那個小小的窗口飄起的帘子裏,哪怕是看一眼這位在整個貴族界都享有盛譽的美人的容顏。
正如布萊登家族的家徽所繪,他們的族人往往是最能夠讓人一眼看到的嬌艷玫瑰。如今布萊登的一位姑母仍舊在皇室中頗受寵愛,是國王明目張胆帶在身邊的情婦,甚至連王后也得給其幾分薄面。
可她卻並非是最引人注目的,布萊登家族裏,赫然又起了一位後起之秀。
這一代,布萊登家只有一位少爺。
馬車的腳蹬被放了下來,有隨行的男僕先從車上跳下來,隨即恭恭敬敬彎下脊背,讓那隻穿着柔軟皮鞋的矜貴的腳踏在自己背上,免得被地上的髒水污了鞋底。
可這一回,車裏的人動作頓了頓,隨即出了聲。
“拜爾,”男僕聽到裏面的少爺低聲命令道,“不要這樣。”
他彷彿是失去了天大的榮幸,卻也不敢違抗主人的命令,只得將身體讓到一邊,轉而拿出塊毯子鋪到地上,隨即伸出了手。有另一隻纖長的、彷彿羊脂膏凝潤而成的手搭在了上面,微微借力撐了撐,下了地。
那一瞬間,幾個車童瞬間懂得了,什麼叫做神所眷顧之人——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擁有這樣碧透眼眸和鉑金色鬈髮的人,他甚至連髮絲都在放着崇崇光彩,碧青色的眼睛淡淡一掃,隨即站直了,挺直他的脊背。
那些裝飾用的珍珠紐扣絲毫奪不去他的光芒,繁複而精美的刺繡花紋也是。這種美或者精緻並不是被性別所局限着的,它並不能使得這位生來尊貴的少爺顯得女氣,因為他的舉止之中,都透着良好教育所培養出來的驕矜氣質,這種氣質與他的外貌奇異地融合在了一起,越發賦予了這位少爺一種令人心驚肉跳的美感。
布萊登家的少爺就藉著僕人的手,揚起頭,打量了眼眼前高大的建築。
“交易所......”他輕聲笑了笑,“久違了。”
斗篷被僕人披到了他身上,罩住了他的身軀,隨行的男僕低聲勸說:“少爺,為了一個赫侖,何必勞煩您親自來?”
“我就是要來,”少年攏了攏自己肩上的披肩,淡淡道,“凡是赫侖想要的——他都通通別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