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裝了，吳家宜！
實際上，衛華母子並未去機場。出租汽車在鄉間公路上平穩急駛。
他們要去衛華的家，按照衛華的意思，探視父母之後，就帶著兒子把護照辦下來，然後，一起去北京簽證。等簽證下來，就可以一起去美國了。她想了結這一切，帶孩子開闢新生活。她甚至有點急不可耐了，她總覺得欠兒子的太多，太多。
衛紀周卻難以適應母親的節奏，“媽，用得着這麼急嗎？”
她很意外，“怎麼？你不想儘快出國，和媽媽在一起嗎？媽可是天天都盼着……”
衛紀周打斷她的話，“我怎能不想跟您團聚呢？做夢都想！可是……我心裏好像還沒有做好準備。”
“兒子，你已經大了。無論你作出什麼決定，媽都會尊重你的選擇。”
衛紀周覺得自己的生活就要徹底改變了，有些驚喜，也有擔憂。
陶國棟的日子依舊不好過。妻子倒是好了，但似乎又陷入另一種失敗的情緒里。她動不動就發脾氣，攪得人心惶惶。
陶國棟本想吃了晚飯再干會兒活，把那把椅子做完，可吳家宜死活不吃飯，她把一碗有點糊了的飯擺在面前，對丈夫大發脾氣。“我不吃！”
陶國棟趕緊解釋，“這不是三兒來了嘛，陪他瞧老爺子打的那套傢具，說得高興，就忘了看鍋了，……要不，這飯不要了，咱再做一鍋？快得很。反正奇奇去學校也還沒回來。”
陶明山看不下去了：“不就糊了點兒嘛，咋就不能吃了？你們要做，做你們的。我吃。”
他盛了一碗飯，大口吃起來。
吳家宜板著臉，看着面前的飯沒動筷子。
陶國棟勸慰道：“你看，老人都不計較。要不，我給你弄點兒雞湯泡泡？准不難吃。”
他見吳家宜不吭氣，伸手過去要端飯。
吳家宜根本不領情，拿起碗就扔了出去。
碗從放學歸來的陶奇面前飛過，落到院子裏，“啪”地一聲，打破了，飯灑了一地。
陶國棟急了，一瞪眼：“你！”
吳家宜冷笑一聲：“怎麼的？心疼那個破碗了，多少錢？我賠你！”
陶國棟一跺腳，飯也不吃了，轉身走出去。
陶國棟氣沖沖從屋裏出來，看也沒看陶奇，就一直走進小倉庫。陶明山也扶着拐杖挪出了屋門，看了陶奇一眼，嘆口氣，擺擺手讓他別進門，自己也朝小倉庫挪去。
陶國棟拿起斧子，狠狠地砍削着一塊木頭，他停下手，眯着眼目測了一下，繼續砍着。陶明山挪進來，在小床上坐下，雙手扶着拐杖，望著兒子幹活兒。
吳家宜一個人抱着手臂坐在桌前生氣，臉上還掛着冷笑。
“嘩啦”一聲，一堆碎瓷片連同飯粒倒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她抬起頭，看見陶奇那張冷峻的臉。
“回來了，兒子？你看你爸爸多沒用，連頓飯都做不好！咱不吃了！走！我帶你上街吃好的去！”
說著，她站了起來。
陶奇卻坐了下來，一指對面的凳子：“您，坐下！”
吳家宜一怔：“我？”
陶奇嚴肅地盯着她：“對！你！坐下！你不是說要賠這個碗嗎？我告訴你，媽，你賠不起！不信嗎？他激動地說，我今天就給你算算這筆賬！”
吳家宜坐下，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她不知道兒子什麼時候變得有威懾力了，儼然一個男子漢。她有點緊張。
陶奇痛心地說：“您看我爸！他要給人家趕工幹活，掙錢養家餬口；還要照顧我，照顧您，照顧我爺爺，給全家買菜、洗衣、做飯。他多不容易啊！偶爾一頓飯做得不合適，您還跟他發脾氣！責怪他！您不覺得這太不合適，太過分嗎？”
吳家宜並不為所動：“我不覺得！誰叫他自己沒本事的。”
“您要能這樣伺候他，怎麼知道他就幹不了大事？您想想，從生下我不久，您就扔下我們爺兒仨，一拍屁股走了。我爸為照顧我，放着押送組長不幹，從外勤調到內勤。以後為了照顧您，又辭了公司，回家自己干。那時候，他幹得不錯啊，收入也不少，要不是因為您……”
“算了吧！別替他往臉上貼金了！我還不了解他？他能幹什麼大事？整個兒一個廢物！下腳料！”
陶奇氣乎乎地瞪着她，“呼啦”拉開了旁邊的立櫃抽屜，拿出好幾張獎狀來，放在吳家宜的面前：“您瞧瞧我爸這些獎狀！分局發的！總局發的！還有市裡發的！您再看看倉庫里的那些仿古的木器傢具！能做出這麼精美東西的人，您能好意思叫他下腳料？叫他廢物？”
吳家宜氣乎乎地把那些獎狀推到在地上：“把這些拿開！我不要看！”
陶奇瞪着她，一字一句地說：“那您看看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提高了聲音，說：“起碼他養大了我吧！您口口聲聲說怎麼怎麼愛我，為什麼你就不懂得尊重那個養大了我的人呢？”
吳家宜瞪着他，突然哭了起來：“我……我的命好苦啊！”
“你別裝了，吳家宜！”
吳家宜突然不哭了，恐懼地瞪着他。
陶奇一字一頓地說：“我知道，你早好了。可你就是放不下架子，又礙着面子，還成天裝成個有病的樣兒，好讓我爸爸伺候你！我說得對不對？媽！人都有良心，您也拍拍心口想想，您對得起我爸嗎？”
陶國棟從小倉庫出來，他想起被打碎的碗，想去收拾，見已被收走，他走向半掩的屋門。
“媽，我爸他夠不容易了！您要能聽我的，我也一定聽您的，好好考大學。您要還這麼鬧，我只有放棄考大學！在家陪着您鬧！我爸能為我作出那麼多犧牲，我難道不能為他犧牲一次？”
吳家宜被兒子的話震懾住了！
“通”地一聲，陶國棟推開門。站在門口，瞪着陶奇：“誰讓你放棄考大學的？啊？你說，是誰讓你放棄的？”
“爸！”
“兒子，我為你作出犧牲，是為什麼？啊？為了什麼？就為了你最後放棄考大學？我告訴你，不管發生任何情況，不管家裏出天大的事情，你都別管！你就給我好好準備考大學！這才像個負責任的男人呢！你聽見了嗎？”
“我聽見了，爸爸！”
吳家宜突然拿起抹布，將桌上的碎瓷片和飯粒掃到了簸箕里。
陶國棟站那兒看着，緊繃著的神經慢慢兒地鬆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