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謝夕澤搭乘六個多小時的汽車才抵達西州烏南鎮,剛下車站,就抱着紙袋靠在路邊把胃裏的酸水吐個乾淨,被精貴的養了那麼多年身子,哪裏受過長時間的路程顛簸,下了車,胃裏翻江倒海,一刻都忍不住了。
西州是個小城市,進了烏南鎮的地界更加偏涼,和他同坐的乘客多是去大城市務工回來的農民工,一群農民工從車上扛着行李下車,濃厚的氣息熏得他頭腦暈漲,吐得更加厲害,等他吐完,才手腳無力地走到車站旁邊的小店買了瓶水和一個麵包,一路過來他什麼都吃不進,又吐過一場,身體早就虛空脫力了。
烏南鎮人少,進出來往的人都是外出打工的年輕人和回家探親的本地人,像謝夕澤這樣白凈的陌生面孔非常引人注目,一看就知道他是外來人口。
他孤身一人,紙袋子隨手不離,在車站這種人口雜多的地方很容易成為一些手腳不幹凈的人的目標。
附近人不多,但謝夕澤不知道他自己被幾雙眼睛盯上了。
候車室挺簡陋的,謝夕澤坐在裏頭吃了半個麵包喝了水,肚子開始不太舒服,他和小店的老闆問過衛生間的方向,剛進去就出來,衛生間裏的味道挺沖,他忍着要吐的衝動,袋子也不敢帶進去了,怕衣服被熏到味。
門左邊有一排休息座位,候車室沒幾個人,謝夕澤初來乍到,心也大,想着裏面就兩套衣服一雙鞋,總不會招來小偷的惦記,結果等他解決好出來,座位空空如也,他那一袋衣服真給人順走,唯一的行李都沒了蹤影。
謝夕澤深感無力,渾身泄了氣似的,從籌備出逃的緊張防備到現在遭人趁火打劫,一股委屈而蒼白的感覺深深包圍着他。
靠在椅子緩了一陣,謝夕澤拍了拍褲兜里的錢,慶幸自己把所有財產隨身帶在身邊。他進小店裏重新買了瓶水,順便和老闆打聽奶奶所住的地方要怎麼過去,老闆看他的袋子不見,就知道給人偷了去,年輕人眼睛有點紅,年紀又小,應該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老闆有點同情他,知道謝夕澤是過來看望奶奶的,就把過去的方式告訴他,還順便給他報了個差不多的價錢,免得他又被人坑。
謝夕澤要去的地方叫蓮花村,從小鎮坐車過去需要一個半小時左右的路程,時間接近六點,老闆讓他趕緊去車站附近的小站牌那裏,趕一趟過蓮花村的車,時間一晚,可就沒有過去的車了。
烏南鎮地方小,很多產業都沒發展起來,附近別說酒店,就是招待所,小旅館都沒有,入了夜四周就黑漆漆的,沒幾盞路燈。
謝夕澤按照小店老闆指的路,很快找到小站牌的方位,路邊停了輛破舊的小巴車,最後一班車,車裏二十來個位置,裏頭坐有一半的人。
謝夕澤剛上車,操着一口本地話聊天的的人停嘴,目光齊齊轉向他。
他強裝鎮定的挑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下,一中年男人回頭頻繁地打量他,笑着露出一口黃牙,口音彆扭問:“小兄弟,哪裏來的啊,過來探親?”
謝夕澤帶了點警惕看着他們,點頭,“過來看親戚。”
他的視線在車裏掃了一圈,心裏有點忐忑,但還是勉強維持着平靜,“請問,這車經過連花村的吧?”
開車的司機在外頭抽煙,他滅掉煙嘴上車,“最後一站就是連花村。”
濃烈的煙味散在車裏,謝夕澤皺了皺眉頭,不說話了,他一直向窗外盯着看,注意力卻放在車裏,這些人打量他的視線令他不自在。
“小兄弟聞不慣煙味?”
他冷淡地點頭,故作姿態。謝夕澤從小養尊處優的人,板起臉來氣勢還是有那麼點意思的,可鄉里人不吃這一套,只覺得城裏來的人看不順眼,看人都用鼻孔,傲氣得很。
那中年男人又問:“小兄弟,你是蓮花村的人?”
他點頭。
“樣子不像啊。”
在小地方乘車就這樣,本地人遇到眼生的人,非得刨根問底,好像不把你問出戶籍就不肯鬆口。
謝夕澤選了個折中的回答,他明白人都有一定的偏向性,就說:“是這邊的人,家裏送去外頭念書了,老人生病,回來看看她。”
一聽他是本地人,這群人的目光沒有剛才那麼強烈,自來熟的跟他說笑,等到準備發車,負責收錢的一位大嬸上來,他們才安靜了點。
錢收到謝夕澤這,他掏錢的動作一停,疑惑問:“為什麼我比他們多收十塊錢。”
不是謝夕澤非得計較,他暗暗觀察過,與他同去蓮花村的人對方只收了七塊錢,輪到他卻多收取十塊,他知道對方明擺着要坑他,謝夕澤從小含着金湯勺長大,性子一時半會兒還改不了,哪裏受到過這樣的欺負?加上他的行李剛下車就被人順走,積壓了一天的情緒在此刻爆發,倔脾氣上來,不願再吃一次悶虧。
他冷着臉不太想說話,可民風剽悍,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們見他一個人上車,白得跟奶一樣的男孩,年紀又小,自然是不怕的。
收錢的大嬸板起臉,“你不給錢就下車!”他們仗着只有這班車能回程,態度格外囂張。
謝夕澤嘴巴抿得死緊,冷眼看着周圍,沒有一個人願意幫他。人都是自私的,具有排斥心理,他一個外來探親的人,有人肯出頭才是奇怪了。
劍拔弩張時,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健壯的青年上了車,看眼前不對勁的氣氛,走到收錢的婦女旁邊,帶着口音叫:“七媽。”
被叫做七媽的婦女轉頭,她看着青年,語氣抱怨,“阿文仔,這人不想給錢,你把他攆下車!”
謝夕澤咽不下這口氣,他站起來,繞過他們要下車。
青年神情卻有了鬆動,“等一下。”說著轉頭看婦女,有點無奈,“七媽,你是不是多收人家錢了。”
婦女梗着脖子,“多收十塊怎麼了,就剩咱們一班車,他愛坐不坐!”
青年無語,用本地方言和婦女說了幾句話,剛下車的謝夕澤又給那青年喊住,他說:“小兄弟,你上車吧,不多收你的錢了。”
謝夕澤沒動,眼睛看都不看人那人一眼,顯然不想上車。
青年脾氣還算好,又說:“還有五分鐘就開車了,你從外邊過來的吧,這裏沒有地方休息,到了晚上就黑了。”
謝夕澤在心裏衡量一番,比起一時的置氣,他更不願睡大街,只好重新上車,獨自坐在角落的位置不看人。
錢是青年收的,收了人也沒走,就坐在他旁邊,熱絡地和他說話,“我叫張文,也是蓮花村的人。”
張文的眼神里沒有惡意,謝夕澤心思比常人敏感點,能感受得出來,他乾巴巴噢一聲,不接話了。
不過,他對着張文挺心存感激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人願意幫他,他知道他的脾氣硬起來很臭,不是常人能伺候得了的,所以過了一陣,他小聲和張文說了句謝謝。
謝夕澤道謝的同時,宋冽派出的人已經找到把車票轉給他的人了。
得知謝夕澤回了連花村,宋冽第一時間就吩咐人開車過去,他要親自去找回謝夕澤。
跟過來的助理主動把活攬到身上,他們老闆最近很忙,抽出時間去找一個人,那真是和把錢扔火里燒無異了。
宋冽趕出去了,“工作我在車上會處理。”
錢有很多的時間掙,他一手養大的人卻只有一個。
宋冽想不明白謝夕澤為什麼一聲不吭地就離開,不過他親自去把人抓回來就是了,如果謝夕澤不願意,不管用什麼手段,那個孩子他總歸是不會再放開的。
謝夕澤想要的,他統統都給。他給的東西,謝夕澤也必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