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本丸的第八十一天

84.本丸的第八十一天

蒼藍色的靈光挾裹着記憶的洪流,將平安時期的粉櫻和安土桃山的茶花都催生進了蓬勃的花期,漫長的時光捧着痛苦和欣悅降臨,打開了塵封的宮殿。

從戰場到山野,庭院凝固成黑白的畫,天地倒轉,上有虯曲蒼勁的古木,下有星月江河,白色的地,黑色的天,涇渭分明地割開。

一輪太陽從“天際”邊緣落下,沉入“地下”,一半腐朽一半清麗的女神睜開了眼。

“——”

像是古鐘的轟鳴,又像是最美的鳥啼,這兩種音色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撞入他空白的腦海中。

前塵浮現,歲月呼嘯着後退,將一切過往都雙手奉上。

****

“主人!”

伴着一陣嘁哩哐當的腳步聲,幛子門被近乎無禮地唰一聲拉開,銀白色長發的小天狗旋風般卷進來,後面跟着一連串發色各異的小短刀們,在將要撲進源重光懷裏的前一秒,又硬生生剎住了車,大大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安倍晴明和源重光。

“主殿!很抱歉……”隨之趕到的是一期一振,這個水藍發色的軍裝青年努力平復着呼吸,身體筆直地站立在門外,把離自己最近的五虎退拉到身後,頗感歉意地低下了頭,“弟弟們失禮了,是我沒有管教好他們。”

在他低下頭之後,後面的刀劍們才陸陸續續到達,鶴丸把手往一期脖子上一勾,拉的溫柔俊秀的青年一個趔趄,等他一臉無奈地站穩后,不皮會死的鶴才笑眯眯地對着裏面的源重光擺手打招呼:“喲!主人看上去氣色還不錯?”

成年刀劍們都沉默不語,短刀們想問問剛才發生了什麼,可是見監護人們都不說話,礙於氣氛的凝重,也悄悄閉上了嘴,只是擔心地看着源重光。

這一看,就發現了剛剛因為過於緊張而漏掉的人。

“江雪殿?!”

亂藤四郎瞪大了眼睛,矢車菊藍的漂亮眸子裏滿是驚訝。

在那次事件之後不久,江雪左文字就回到本體中陷入了沉睡,怎麼也喚不醒。本丸里的御神刀們得出的結論是,他的神力在以一種緩慢而無法補充的速度流失,必須通過沉睡來減少負擔,要不然他們早就可以通過江雪左文字對主人的感應找到他了,哪裏還要大海撈針一般辛苦搜尋?

這樣算起來,他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振靜謐清冷的佛刀了,如果知道他醒來了,本丸里的小夜和宗三左文字會很高興的吧?他們一向十分敬重愛戴這位兄長。

披着袈裟的青年面色沉靜,長長的頭髮就像是冰雪包裹住他的身體,聽見自己的名字,他捻着佛珠的手平穩地按過一粒木珠,對着門口的諸位同僚們輕輕頷首示意:“多年不見……這個世界,依舊充斥着如此多的悲傷……”

啊,就是這個語氣!

門口的刀劍們腦子裏突然冒出了這句感嘆,還是一如既往的喪啊……江雪殿。

這振佛刀說話的方式很特別,語氣低而舒緩,從骨子裏就透出了淡淡的悲天憫人的味道,可能是因為常年念誦佛經的緣故,咬字總帶着一股綿長靜謐的溫柔。說話的音量也很低,不認真聽就聽不清的那種,所以為了聽清他的話,每次他一開口就帶出了場景靜音的效果,像水流薄雪泠泠而下,空氣里都是檀香的味道。

“啊,我的工作已經完成啦,下面就不是我的負責範圍了,嗯嗯,年輕人真是有活力啊……”安倍晴明一邊說著,一邊撐着地面站起來,對自己的式神們使了個眼色,笑呵呵地揮着扇子往外走,經過江雪的時候還拍了拍他的肩。

式神們的身形在空氣中漸漸隱去,化成輕薄的神氣消失在房間裏。

停留在門口的刀劍遲疑了片刻,鶴丸越過最前面的一期,雙手枕着後腦勺,一馬當先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衣服上的金鏈子撞出了清脆活潑的聲響。

見鶴丸動了,而源重光也是默許的狀態,其他付喪神對視一眼,也紛紛走進來,找了地方坐下。

直到和室里差不多坐滿了人,門口空蕩蕩的,外面的光把唯一一個身影投在地面上,將那道深灰色的陰影拉的很長。

源重光看着那邊,衣飾繁複華麗的付喪神靜默着站在那裏,深藍的頭髮上墜着金色的髮飾,背光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眼神,源重光張張嘴想說什麼,在他的能夠發出什麼聲音來之前,那個身影安靜地後退了一步,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源重光有些發怔,他始終坐在那裏沒有動彈,嘴唇翕動了一下,最終還是緊緊抿住了,只是盯着那個深灰色的陰影慢慢變淺,而後倏忽一下,就不見了。

“主人?”一隻白衣的鶴突然歪着腦袋出現在源重光視線里,帶着黑色手套的手在他面前揮了揮,金色的瞳孔里是隱隱的關心,“您還好嗎?”

源重光迅速收回視線,看着他露出一個笑容:“我沒事。”

坐在另一側的髭切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門口,眼神冷了下來。

陰魂不散。

清瘦纖細的烏鴉童子踮着腳尖靠在牆邊,幽深的瞳仁里一道光一閃而過:“主君又做錯事了嗎?”

從來都以父親自居的太刀遇事相當敏銳,他迅速對着源重光上下看了一遍,歪着頭想了想,篤定道:“您身上的靈力……有點不一樣了。”

小烏丸在此前並沒有作為源重光的刀劍出現過,對他的靈力也不甚熟悉,和他的接觸只有作為源賴光時在戰場上的短短數個時辰,這樣都能發覺不對,不愧是作為平安老刀的洞察力。

源重光望着他們,左右都是擔心的眼神,就像是多年前,他們帶着這樣的眼神說著願意為他赴死,然後被他留在了原地。

真是愚蠢啊……不知道是在說誰,他在心裏呻/吟着嘆息,深沉的情感包裹着他,讓習慣於用惡意揣測他人的源重光都有一瞬間的顫慄,難以抗拒地被這樣的情緒擁抱着融化。

在被注視着的短暫沉默后,源重光唇角一勾,眼角眉梢都是他們既熟悉又陌生的狡黠艷麗,從久遠的時空裏探出那勾魂攝魄的美人,遮在扇后的面容畫著儂艷的妝容,夢似的,像是一個遙遠平安京的華美剪影,悄然降落。

“主……”付喪神們望着這個笑容,震驚得失去了言語,他們不是沒見過這樣的笑容,但是那是很久之前……很久之前的某一天……

“……你想起來了?!”出乎意料,最先這樣問的是一直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大俱利伽羅,這振刀很少在公共場合說話,就算出現也是找個角落躲藏着一言不發。

這好像是源重光第一次見他主動跟自己說話。

“是啊……”在他們變得急迫的眼神中,源重光有些感慨地抬起頭,“真是好久不見?”

“嗤,”大俱利伽羅冷笑了一聲,語氣冷漠而毫不客氣,“就算是我也知道,你現在應該說的不是這個吧。”

“俱利醬……”一邊的燭台切扯了大俱利伽羅一把,被制止的人不滿地“嘖”了一聲,還是把要說的話都咽了回去,把頭一扭,抱着雙臂靠着牆壁不說話了。

燭台切對着源重光點了下頭表示歉意,源重光不以為意地轉頭,把目光落在小烏丸身上。

有些惡劣地眯起了眼睛:“啊呀,我想起來了哦,你是那時候被我丟在戰場上的那振刀。”

小烏丸自從他說想起來之後臉色就有點奇怪,現在更是不好看了,他直直盯着源重光,深得反不出一絲光來的瞳孔里黑壓壓的,都是沉鬱壓抑的情緒。

同樣都是刀劍,為什麼他會被使用者扔下呢?

只是為了去保護另一個和他一樣的存在,一個宛如天敵一樣的存在。

平氏和源氏是天生的仇敵,連帶着他們的寶物都是相看兩厭的狀態。那次是他第一次被帶着出征,甚至不是作為家主的佩刀,而僅僅是被保護着運送往另一處更安全的地方。

然後他就被綁架了。

對,憑藉著他當時誕生還不久,宛如孩童的心智來看,就是這樣的,他,小烏丸,平氏的至高的寶物,被死對頭源氏的家主給搶劫了,綁架了,還被拿在手裏去屠殺平氏的人。

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再多的頭銜,也掩蓋不了他就是一振刀的事實,被拿在人類手裏使用本來就是他的本職,殺的是誰對一振刀劍來說也沒有那麼重要。

而且,因為長久的被珍視收藏的緣故,他已經很久沒有出鞘過了,血液從他身上滑過的感受令他難以自持地沉迷,源氏的家主有着十分優秀的武藝,被他使用可以說是很好的感受。

小烏丸愉悅地嗡鳴着,但是很快他就高興不起來了。

這個愚蠢的人類,他居然為了保護那個同樣愚蠢的付喪神,把他丟下了!

尚未有化形能力的小烏丸在潛意識裏憤怒地錚鳴,表達着作為一振刀劍的怒氣,把他搶過來,然後又這樣輕輕鬆鬆地丟下,這是什麼意思?作為武士,就應該握着刀戰鬥到底啊!就算是死也不可以放下手裏的刀,這才是作為一個家族的家主應該有的氣度!

可是這個源氏的幹了什麼!他居然為了保護一個根本不會死亡的付喪神而放下了刀!這是何其可笑的……何其可笑的!

……明明……明明都是一樣的,從刀劍中誕生的付喪神,為什麼一個可以得到主人捨棄性命的保護,而他就只能被拋棄?!

久到可以凝固的歲月已經過去了,執念沉澱在心底,化成誰都不知曉的淤泥。

小烏丸凝視着面前這個人類,塗著儂艷口脂的嘴唇微微彎起來:“現在也是你的刀了呢,作為家主,要好好保護家臣才行。”

源重光還沒說什麼,髭切鋒利的眼神已經割了過來:“平氏的喪家之犬,終於到了要臣服於源氏,獲得活下去的資本的地步了嗎。”

膝丸頭上的毛都要炸起來了,緊張地往前蹭了蹭:“兄長!”

小烏丸倒沒什麼反應,輕飄飄地掃了髭切一眼:“尚未長成的孩子總是有一些奇特的獨佔欲,但家主可不是你能夠獨佔的對象。”

兩振平安古刀視線對接,猛然膨脹的氣場壓得周圍的付喪神都有點發憷,不由自主地悄悄往外挪了挪,誰也不想摻和進這兩個各種意義上來說都相當難搞的大佬的對戰。

只有恰巧被他們兩方夾在中間的龜甲貞宗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脊背筆挺,眼觀鼻鼻觀心,心裏欲哭無淚,他就是一振又乖又可愛的打刀而已啊,他做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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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丸記事手札[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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