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本丸的三十一天

31.本丸的三十一天

這是一間很暗很狹小的房間,裏面什麼東西都沒有,硬要說的話,就是囚困着一隻鬼吧。

門被推開了一條縫,漏進門外明亮的天色,一個雪白的影子輕巧地閃了進來,順手關閉了那道縫。

長發逶迤的鬼因為那光線而露出的不安神情又平靜了下去。

“喲,居然變成這樣了,真是把我嚇了一跳啊。”

進來的人大大咧咧地把雪白的羽織一掀,嘿咻一下坐了下來,湊近那隻始終不言不語的鬼。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躲開短刀的偵查溜進來啊,就不表揚我一下嗎?真是冷漠誒。”

輕快活潑的聲音帶着不走心的抱怨,他往前手腳並用地挪了挪,幾乎到了臉貼臉的程度。

“真是想像不到啊,你平常那樣的性格,居然會做出這麼轟動的大事,真是嚇到我了嚇到我了。”

他璀璨的金色瞳眸里露出狡黠的笑意:“數珠丸殿,不要這麼沉默嘛,我知道你還是有神智的,暗墮到失去理智這樣的事情,也就騙騙那些心神大亂的傻瓜了吧。”

一直寂靜的鬼慢慢抬起臉,墨黑的長發下是一張慘白的臉,濃黑的睫毛輕輕顫動,狹長眼尾拉出煙霧般殘酷的血紅,高挺鼻樑下嘴唇濃艷如飲血。

這實在是一張太過妖艷的面容,像是黃泉邊盛開的紅花,根葉都浸透了鮮血和人世的惡意。

他紮根在地獄,卻妄圖將罪惡的花攀上人間的天際。

數珠丸恆次,傳說中最清凈智慧的佛刀,被認為是最不可能暗墮的刀之一,可是現在他被囚困在黑暗的角落,身上凝聚了極致的冷靜的惡,挽在手間的長長佛珠都由剔透明紫化成了滴墨深黑。

他想了想,好像很費勁地才從腦海深處挖出了來人的名字:“鶴丸國永?你來幹什麼?”

那振姿容秀美出塵的雪白太刀有着白鶴般高潔的風采,羽織垂落下來,就像是白鶴斂起羽翼,婉轉優美地落在水面。

與這樣外表不同的是,所有人都知道這隻白鶴隱藏的惡劣多變性格,以惡作劇為樂,把驚嚇別人當成了刃生唯一追求——當然,他也完全不介意收到來自別人的驚嚇。

鶴丸歪歪腦袋,柔軟的雪白髮尾搭在頸間,他似乎有點癢,伸手撓了撓下巴,帶動羽織上金閃閃的兵庫鎖發出了悅耳的金屬響動。

“誒……這個問題啊……”他抬頭看看天花板,雖然在這樣的黑暗中他什麼也看不見。

“就不能點個燈嗎,真的好黑啊——”他探頭探腦想找點什麼亮的東西,一直沉默的數珠丸嘶啞的聲音就制止了他,“別點燈。”

鶴丸偏頭,金色眼睛像是孩子發現了好玩的東西而閃閃發光:“不想點燈?為什麼呢?咦……你在發抖誒。”

帶着天真味道的語氣里透着淡淡的惡意,他猛然靠近數珠丸:“你在怕什麼呢?不會是愧疚吧?我看見你把刀捅進那個審神者胸口的時候可是鎮定的很呢。”

輕快的語調突然低下來:“說起來,我一直很疑惑,那個男人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帶數珠丸殿出去一趟,你們去哪裏了呢?”

數珠丸掐着佛珠的手指一下子縮緊了,骨節上都泛起了青白的灰色。

那一瞬間,從數珠丸身上迸發出來的殺意令一向笑眯眯的鶴丸國永都有點綳不住了,他下意識把手搭上了腰間的本體太刀。

長久的令人窒息的靜默后,數珠丸垂下頭,像是之前無數次一樣,包容淡然地放過了這次的惡作劇:“鶴丸殿來,不是想問這個的吧?”

鶴丸有點苦惱地摸摸頭髮:“是哦……”

數珠丸一顆一顆地捻過冰涼的珠子:“想殺掉審神者,需要什麼理由嗎?”

鶴丸把手支在膝蓋上托住頭:“不是吧,所有人都可以這麼說哦,但是唯獨你,不適合這個理由。”

理由?

數珠丸微微側頭,他突然想起了在那棵櫻花樹下,依靠着樹榦看着天的少年。

即使是見慣了形貌綺麗的付喪神的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審神者真的有着他見過的最華貴的姿容。

有着這樣的風姿,他的內心是怎麼樣的呢?

數珠丸這麼想着,是一樣的光明剔透嗎?是一樣的優雅溫柔嗎?還是一樣的藏污納垢呢,將珍稀的天下五劍送到吉原店去,滿足人類骯髒醜惡的慾望,換取更多的好處?

在這樣美夢般的日子裏,他懷着近乎恐懼的心情,戰戰兢兢地等待着新的噩夢的降臨,這樣的痛苦讓他咬嚙着自己千瘡百孔的心,與其是等待人類露出邪惡的一面,不如在他傷害他們之前,先下手為強吧?

數珠丸像是從靈魂深處被活活撕成了兩個部分,一半充滿悲憫,堅信人類的善,一半猙獰地拖拽着他的腳踝,要帶他沉到泥濘里去——

有沒有誰來救救他——

救救他……

是誰都好——

請救救他——

這樣的悲鳴響徹在無人的深夜裏,他日復一日地念誦着佛經,妄圖洗去靈魂的罪惡,他在同伴們面前扮演着虔誠從容的佛刀,在寂靜的夜裏一遍一遍重溫灼熱的噩夢——

那個在人群和熱氣中,一次又一次調笑着提起的問題終於再次響起在他的耳畔,匯聚成低沉的鐘聲,撞擊着他的心口——

“這麼骯髒,還有資格被稱作聖潔的佛刀嗎?”

於是潔白破碎,蓮花枯萎。

他看見那個少年像是感覺到了他的靠近,朝着這個方向轉過頭,眼裏還停留着櫻花漂浮墜落的景色,他還能在那雙清冷的眼睛裏看見縮小的自己,一頭長發從深黑渡成蒼雪的白,纖瘦的腕間纏繞着紫色的佛珠,映襯他身後空曠湛藍的天穹。

乾淨,而美好。

他想,那真是一副很美、很美的畫面,就像是很久以前,他乾乾淨淨地行走在天地間。

於是,他猝然拔刀,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將鋒利的刀尖輕而易舉地送進了少年的胸口。

本體上溢滿了審神者靈力豐沛的血液,那一瞬間他和自己的本體刀共感,滾燙的血液和內臟似乎包裹住了他,帶來一絲久違的溫暖。

真的……好溫暖啊……

連被冰凍已久的心臟,都因為這溫暖而顫抖了一下。

這,就是人類嗎?有那麼冰冷的心,又有這麼溫熱的血。

鶴丸雙手捧着臉頰:“雖然被你捅了一刀,但是沒有死呢……也是很神奇了哦?就是一直沒有醒,好無聊啊……”

數珠丸只是聽着,突然牛頭不對馬嘴地問了一句:“他們都以為我這麼做是暗墮失去理智,為什麼你不信呢?”

鶴丸眨巴眨巴眼,嘴角拉出了一個詭秘的笑容,冰雪凝成的長長睫毛下,璀璨如陽光的金瞳漸漸融化,地獄的怨靈嘶鳴着探出利爪,乾涸的鮮血溢出來,濃紅雙眸宛若鬼燈亮在黑暗室內。

“噓——要保密喲~”

雪白的鶴站在陽光下,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啊——嗚——”

好無聊啊好無聊啊好無聊啊無聊的要瘋了瘋了瘋了——

他回頭看看關的嚴嚴實實的幛子門,撇撇嘴:“真像個墳墓啊……”

金色的眼裏掠過深沉的陰鬱,下一秒就被他眨巴眨巴眨沒了。

誒,不如去看看那個好命的審神者吧?

打定主意,他一拍手,左右看看,明明眼前有寬敞的迴廊,他偏偏不肯走,展開雙手就從迴廊上跳了下去:“飛咯——誒誒誒誒?啊啊啊啊啊啊!”

“啪唧”一聲,白鶴直直栽進了廊下不知何時挖出來的一個大坑裏,塵土飛揚后,原地已經空無一人。

****

淺井家叛變了。

在足利將軍和朝倉家一拍即合對織田家展開包圍打擊的時候,這個一向站在織田一方的盟友突然倒戈,對着織田家的背後就是狠狠一刀,形成了前後夾擊的態勢。

三郎手裏抓着一把小豆,神情平和,似乎一點也沒有為此而感到憤怒。

柴田勝家倒是火冒三丈,嘴裏一直咒罵著背信棄義的“淺井小人”,三郎擺擺手,把那把小豆塞回口袋裏,“也沒什麼好生氣的啦,反正他們也殺不掉我,織田信長可是要統一天下的人啊。再說,阿市不是來報信了嗎?”

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那隻裝着小豆的口袋,真心感嘆:“阿市真是聰明啊,用這樣的方法暗示淺井家背叛了,不愧是織田信長的妹妹。”

明智光秀哭笑不得:“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請趕快下令吧。”

在這種情況下,原本已經被信長打下的金崎也開始蠢蠢欲動,想要守住這一塊孤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三萬聯軍停駐在敦賀平原里,這個東西有高山,南面是近江的平原,就像是一個口袋,將他們死死困住。

只能趁着最後的包圍還沒有形成,準備撤退。

三郎拍拍手:“好的,那就……以池田勝正為大將,小光和——”

“信長公,我願為大軍殿後!”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來,三郎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視線往下平移——

“哦!是猿啊!”

跪在地上的男人身材矮小,望向三郎的眼裏卻是可以被稱為堅定的光。

“可以,那就小光和你一起吧!”

於是,在這個暮色將落的時候,一場驚險的逃亡,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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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丸記事手札[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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