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本丸的第一百零三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頓猛親!但是再美麗的場景,看久了也就厭倦了。
而且仔細說來,這座巨大的庭院並沒有粗粗看去那麼精緻美妙。
朱紅的廊橋上落滿了枯黃葉片,池塘里是一泓死水,並沒有游魚和蓮花,茶室的拉門像是很久沒有更換蒙紙,邊角都有了破損,中庭白沙石地面上需要人精心照料的蔓草小竹肆意橫生,把一個典雅秀麗的和風庭院搞得像個鬧鬼的豪宅。
這座本丸就像是被遺忘在這個時空的孤島,失去了耐心護養它的付喪神們,只剩下舊日繁華幻夢的一道孤魂。
——還有這個夢境的締造人。
作為失去了所有付喪神的審神者,他應該同時也失去了審神者的身份,畢竟,沒有臣下的主君,和沒有部屬的大將一樣,都是沒有在戰場上存活的必要的,雖然,他也不算真正擁有過他們……
等到他的靈力枯竭,這個本丸就會像很多它的同類一樣,被時間的力量碾碎在時空通道里。
而他也可以獲得渴盼已久的永恆安寧。
只是……他要等上多久呢?
源重光長長的嘆了口氣。
一道淺金色的光芒忽然亮起來,不過須臾又暗淡下去,中庭的砂石地面發出了被踩踏的窸窣聲響,像是什麼活潑的小動物踩在上面輕快地跳躍。
寢殿的門被禮貌地敲響,一個輕細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源氏公子君?狐之助前來覲見。”
源重光放下支在窗台上的手,將身上繁雜的衣服理了理,端坐好:“請進來吧。”
拉門發出輕輕響動,一隻通身雪白而有紅色花紋的狐狸從門縫裏擠進來,輕巧地小跑到源重光面前,端端正正坐下,然後低頭行禮:“源氏公子君,奉時之政府的命令,狐之助前來向您道謝。在您的幫助下,政府刀帳上的刀劍們都已經生出靈智,政府已經將他們送往他們原本的時空,在三個月後,新的本丸將會開始招募審神者,所有測試本丸同時封閉,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嗎?政府會盡量滿足您的要求。”
源重光把蝙蝠扇抵在唇邊,思考片刻:“你的意思是,這個本丸也會被封閉?”
狐之助點頭:“是的,,在新本丸運行后,甲字編號的本丸會全部封閉,以後的本丸只有從乙到亥的二十一個編號了。”
源重光用扇子輕輕敲着手心:“我並沒有別的要求,這個地方我已經居住慣了,不想遷移。”
狐之助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恭敬道:“好的,那麼,我會向政府提出保留這個本丸的編製和坐標。另外……”
它顯得有些猶豫,似乎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啟齒。
源重光看了它一眼:“你不用為難,他們有什麼命令直接說吧,我的作用本來也就是這麼一點了。”
狐之助低下頭,聲音有些發抖:“請、請您不要這樣說……您的貢獻是難以估量的!”
源重光抿着嘴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嗤笑:“可是我的存在本來就是一個錯誤,貢獻再多又怎麼樣?相反的,我還應當感謝時之政府放過了我,還交給我這麼重要的任務,讓我得以為我的存在贖罪……”
他把最後一個詞含在嘴裏咀嚼了一番,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低笑。
狐之助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好久才鼓起勇氣扯開話題:“是、是這樣的,源氏公子君,根據時間進程,所有刀劍都已經走完了他們的時間歷程,但是根據時空檢測儀的反饋,不知為何三條宗近一直無法鍛造出三日月宗近,好像是政府人員出了差錯,將那把刀投放到了另一個時空,在既定的時間裏不能得到三日月宗近的話,會對歷史產生影響……”
狐之助小心地觀察一下源重光,發現那位尊貴的殿下好像在走神,眼睛不知看着什麼,於是繼續道:“如果本體無法在正確時間出現的話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但是時之政府的時間轉換器最遠只能定位到奈良末期——”
源重光握着扇子的手一緊,就聽見狐之助道:“政府請源氏公子君往平安初期走一趟,在廢棄時空取來三日月宗近的本體,使歷史正確行進。”
源重光目光沉沉地看着它,極具壓迫感的視線讓小小的狐狸忍不住開始發顫。
良久的沉默后,那個少年面貌的人終於問道:“就算取來三日月宗近,那也不是那個三條宗近自己鍛造出來的,不會有問題嗎?”
狐之助趕緊解釋:“並不是這樣的,三日月宗近是三條宗近的作品,不管哪個時空都是,只要它出現了,歷史就會補足裏面的漏洞,您不需要擔心。”
源重光隨意點點頭,看樣子根本沒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直接丟出下一個問題:“那麼,你說的那個廢棄時空,是我理解的那個嗎?”
狐之助的尾巴嗖一下僵直,硬着頭皮道:“是、是的……畢竟……刀帳中有很大一部分刀劍都是從那裏找出來的……”
“那為何要讓我去?在這個問題上,你們最不放心的,不就是我嗎?”
暗藏殺機的問題含着冷鋒擦過狐之助的耳朵,它抖抖索索回答:“我……很抱歉,我不知道……那、那您還去嗎……”
聽聲音,它都快哭出來了。
源重光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它的不安,或者說,是完全沒有將它的不安看在眼裏。
“我知道了,我會去的。”
平安京的夜空一如記憶中的深邃剔透,漫天的星子像是要墜落下來,似河流般淌過每個人的睡夢。
這是平安初期,雍容華貴的平安京建成還不到二十年,那個神鬼並存,綺麗壯美如浮世繪的時代還沒有摘下她旖旎的面紗,大內里按規定已經陷入了沉眠,只留下幾處守夜巡邏的燈火還在閃爍。
極其淺淡的金色光芒在大內里中心一閃而逝,卻奇異的沒有人看見。
一個挺拔的身影在清涼殿前突然出現,在原地站了片刻后,駕輕就熟地繞向了後方。
那是後涼殿,一向由天皇陛下最寵愛的女御或孩子居住。
自從平安京建成后,居住在這裏的一直就是天皇陛下最疼愛的孩子長平宮重光親王殿下,按禮制來說,他是不能留在大內里這麼久的,無奈天皇陛下實在寵愛這個孩子,於是名義上讓他搬遷到長平宮,實際上仍是“暫居”在後涼殿。
走過後涼殿的巡邏人員忍不住輕聲交談起來:“說起來,怎麼從來沒有見過後涼殿那位殿下?”
一個擎着火把照亮路途的人道:“怎麼可能讓我等卑賤之人看見。那位長平宮親王殿下可是陛下的掌上珍寶,如果不是因為他是中宮幼子,前面還有兩個皇后陛下所生的兄長,說不定他就是皇太子了呢?”
另一個人也興緻勃勃地加入了這個話題:“是啊,為了把這個孩子留在身邊久一些,天皇陛下甚至把那位殿下的元服禮推遲到了十七歲,如果不是關白大人反對,說不定還要拖到二十歲。”
“這是真的嗎?”
“陛下未免太過寵愛那位殿下了……”
“一出生就冊封了親王,可真是榮寵至極啊。畢竟是最寵愛的孩子,這樣想的話,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明天就是那位殿下的元服禮,聽說連居住在寺廟裏的上皇都會出現。”
“那可真是盛大……”
談話聲隨着火光漸漸遠去,誰都沒看見,在樹木的陰影里,站着一個穿着深紫色指貫白色直衣的少年。
他慢吞吞地走出藏身地,大搖大擺地向著後涼殿走去,那樣子就像是走在自家後院般淡定坦然。
寢殿的拉門悄無聲息地打開,片刻后又緩緩關上,沒有驚動任何一位守夜的侍女,他輕車熟路地走到內室,高大的花梨木屏風后還放下了重重垂帳,垂帳外還跪坐着兩名侍女,時刻等待聽從裏面親王殿下的吩咐。
他仿若幽靈般從她們中間掀起帳子穿過,連一絲微風都沒有帶起,她們也像是沒有看見這麼一個大活人一般。
“你們是何人?”
帳子裏突然響起一個少年驚愕的聲音,剛剛踏進第一重帷幕的人頓了片刻,立即往邊上走了兩步,斂聲屏息,將自己完美地隱藏在了帳子的陰影里。
這裏沒有點燈,一片黑暗裏,他緩緩閉上了眼睛,聽見自己萬分熟悉的聲音和對話又一次響起。
“……我們是時之政府的工作人員,尊敬的長平親王殿下,您所在的時空不符合歷史進程……”
“……它不具備自我完善的功能,這個殘缺的時空最後的結果就是扭曲坍塌……”
“而它和正確歷史出現分歧的地方就是您的存在……”
“桓武天皇與皇后之間,生有安殿親王和神野親王。另外,還與夫人藤原旅子之間生有大伴親王,與夫人多治比真宗之間生有葛原親王。歷史上並沒有長平親王的記載……也就是說,您是不應該出生的……”
“您的出現引起了後續一連串的變故,最終導致了這個時空的坍塌……當然這也不是您的錯,在您之前就已經有了其他“不應存在之人”的存在,只是我們還無法到達那個錯誤開始的地方,只能來到您的時間……”
“……無論如何,請您理解,這個時空如果繼續運行下去,將對正確時空產生極大影響,會錯誤的融合也說不定……所以要在融合之前破壞時空支柱,使它提早進入衰竭期……”
“但是我們發現您的靈力十分強大,或許能幫助我們,同時我們也可以將您帶出這個時空,讓您獲得存活下去的權利……”
“很抱歉現在的您沒有拒絕的權利,請跟我們走吧。”
一陣雜亂聲響后,最裏層柔軟輕薄的帳子被扯下來,發出巨大的噪聲,而後是濃烈的金光驟然升騰,剛才還在帳子外毫無所覺的侍女突然聽見裏面裂帛的聲響,急忙出聲詢問:“親王殿下?是需要什麼嗎?那是什麼聲音?”
陰影里的少年從容地走出來,步履輕巧地踏進了寢間,那裏已經空無一人,只留下被推到的短屏風和扯下的帳子,像是有誰經歷了什麼絕望的掙扎和抗拒。
“不,並沒什麼,優子,我不小心推到了屏風,請幫我整理一下吧。”
他三兩下脫掉衣物只留下裏衣,又抓散頭髮,坐在寢具里回答。
帳外的侍女彎腰道:“是,很抱歉,那我們進來了。”
二人一起動手,不出幾分鐘就整理好了所有東西,而後跪下道:“親王殿下,請儘早休息吧,明天就是您的元服禮了呢。”
微微垂着頭的長平親王低聲應答,他的模樣清俊修長,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矜傲。
但是……在退出去之前,優子忍不住又看了親王殿下一眼,明明還是那張色若春華的面容,還是那樣矜貴高傲的模樣,不知為何卻總覺得和白天的親王殿下有什麼隱隱的不同。
就像是……
她費力地思索着,啊,對了,就像是被打磨過的美玉,更溫潤更美麗了。以前的殿下是被捧在神龕里愛重的珍寶,被天皇陛下和中宮大人寵愛着,從未見過任何的殘酷與黑暗,他像是一泓溪水,乾淨開朗是由於純白的天真,日日所見都是春花秋月,見朝霞便是大晴天,見晚霞便是星月夜。
而現在的殿下就像是湖泊,清透明亮,卻再也看不見底下的東西。像是神龕里的珍寶被打碎后又打磨拼合,比往昔更具有藝術的美麗,但是……
明天就是元服禮,看來殿下是長大了呢,優子先是微笑,而後輕輕嘆息,現在的殿下也很好,可是還是很懷念那個單純活潑的殿下呢。
打更的聲音遙遙響起,天色微明,再過不久,殿下就成年啦,等他被賜姓,搬出大內里,不知道陛下會不會允許她們一同前往殿下的宅邸繼續照顧殿下呢……
一隻手突然出現,在膝丸頭上胡亂揉了幾把:“你的家主可不是那種弱唧唧的貴族子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