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番外】少時聞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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縮在牆角的孩子跟着抖了一下,眼圈通紅。
“——你別再打孩子了……”
門外有隱約的女聲歇斯底里着,撞得木門微顫。
而那男人無動於衷。
他轉回身,整張臉都在陰翳里籠罩着,什麼也看不清。
角落裏的那個孩子終於忍不住了,她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身體,儘可能地把自己縮成一團,哭聲嘶啞:
“我、我知道錯了爸爸……我再也不敢了——爸爸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爸爸……”
那道身影卻已經蹣跚着走近,令人生嘔的酒氣撲了下來——
“……你錯在哪兒了,啊?!”
“我知、知道——知道……”
女孩兒已經哭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驚慌和恐懼叫她快喘不上氣。
她只能看着那個男人揚起攥着皮帶的手,抽碎了昏黃的燈影兒,然後狠狠地甩了下來——
“叮鈴鈴鈴!”
刺耳的鬧鈴劃破了午後三點的安靜。
床上蓋着薄被的人猛地睜開了眼。
等那薔薇暗紋的淺暖色壁紙在瞳孔里清晰起來,蘇桐才終於放鬆下睡夢裏渾身緊繃的肌體。
在床上緩了一會兒,她慢慢坐起身。
從高中開始留學在外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又夢見小時候的事情。
……到底還是最近調查的事情對自己影響太大了嗎?
蘇桐垂着清淡的眉眼,掀開身上的薄被,轉身要下床去。
沒等白凈的腳丫踩上地板,手機就在床頭柜上震動起來。
蘇桐伸手去拿,順便勾起了旁邊的發繩。
“桐,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你怎麼樣?計劃照舊嗎?”
電話甫一接通,對面就是嘰里呱啦的一串外語。
蘇桐本能地停頓了下。
儘管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度已經有五六年了,但她顯然還沒能把英語當作母語一樣熟練。
蘇桐漫無目的地走着神,用肩膀和耳朵夾住手機。
紅唇微揚,她的臉上露出一個很淺的單酒窩。
“嗯,按原計劃來。我一個小時後到。”
一邊說著,她一邊動作利落地把長發扎了起來。
*
是夜,華燈初上。
一輛黑色SUV從G大最聞名的新聞學院校區緩緩駛出,繼而沒入到燈火繚亂的車流當中。
車內,蘇桐正擺弄着兩枚深藍色的玫瑰形寶石胸針。
躺在她手心的兩枚胸針,無論從形狀還是色澤度上,看起來都完全相同。
駕駛座上的是個金髮碧眼的白人姑娘,此時開着車,正從車內後視鏡看蘇桐。
“桐,今晚你有把握嗎,會不會太危險了?”
蘇桐的注意力從胸針上抬了起來。
她剛要張口,坐在她身旁的宋雲深就先插了話。
“是啊,我可聽說那間地下賭場裏的保安都是真槍實彈的……蘇桐,這G城遍地都有新聞,不然我們就換個別的調查事件吧?”
蘇桐看向宋雲深,彎彎的杏核眼裏帶笑。
“一周后就是報告的deadline了,我們的主要精力又一直放在這上面——單是信息渠道當初我們就找了整整兩個月。現在換課題,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被導師當掉。”
“……”
見宋雲深沉默,蘇桐看向駕駛座。
“別擔心,Susan,今晚會跟之前一樣順利的。”
Susan:“關鍵在於,之前就算出問題他們也找不到你的把柄,而今晚你帶着微型攝像機進去,一旦被發現……”
蘇桐將其中一枚寶石胸針收回上衣口袋裏。
檢查過手中剩的這枚之後,她抬眼,沾着笑意的眼角彎下來。
“就算有什麼危險,不是還有你們在嗎?”
Susan苦笑,“你獨自在裏面,假如真遇上什麼事情,只我們兩個人能做什麼?”
“唔……一個報警,一個叫救護車,剛好夠了。”
蘇桐語氣輕鬆地玩笑。
十幾分鐘后,轎車停到了一棟豪華酒店的地下停車場。
後座的蘇桐推開車門下了車,轉向車內仍舊擔心地望着她的兩人。
她笑着眨眨眼:“我的‘鎧甲’呢?”
宋雲深無奈地從旁邊拎起兩隻紙袋。
“這個盛着晚禮服,那個是高跟鞋。”
蘇桐單手接過,比了個“OK”的手勢。
停車場絕不完美的打光下,站在車外的女孩兒仍舊白皙漂亮,像塊挑不出瑕疵的玉石。
嫣紅的唇線一挑,她五官間笑意明媚得晃眼:
“等我凱旋。”
*
蘇桐的目的地,就在這家名為Eden的四星級酒店的負三層——除了幾部特殊的專供電梯之外,普通客人是無法看見這個選項的。
剛一出專供電梯,蘇桐便被兩個穿着西裝的黑人大漢攔了下來。
她不以為怪,將攥在手心的深藍色玫瑰胸針當著兩人的面,別到了衣服上。
看清了那枚胸針的式樣,這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眼,其中一個轉回來,將蘇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露出了曖昧的笑容。
但他最終也沒說什麼,身體往旁一側,讓出了過人的空隙。
蘇桐微笑着沖那人點點頭,走了過去。
擦肩之後的剎那,所有的笑色從她精緻的五官間褪離。
而火辣的目光還追在身後——
“你見過她嗎?”
“沒有,估計是剛來沒多久的。”
“長得可真勾人,穿上她們的特訂晚禮服,肯定能叫場子裏一半男人移不開眼。”
“可惜你我是無福消受了。”
“……”
蘇桐眼神冰涼地拐進了旁邊的長廊。
長廊盡頭是個大型化妝間,一推門進到裏面,那混雜的香水味兒就攪和在一起撲面而來。
蘇桐被嗆得腳下一停。
屋裏的兩排化妝鏡前,幾乎每把椅子上都坐着個容貌上等的女人。其中一個淡金色長捲髮的無意間瞥了過來,看清蘇桐后便招了招手。
“Poppy,這邊。”
Poppy是蘇桐在這兒用的假名。
聽了那聲招呼,蘇桐不做猶豫,腳下方向一調就走了過去。
“晚好啊,Lisa。”
隔着還有幾米,蘇桐就沖對方露出個明媚的笑。
淡金色長捲髮的女人無奈。
“你看起來可一點都不着急。”
“我儘可能地催促司機了,可他顯然不太急着回家。”
蘇桐玩笑着將手中裝了高跟鞋的袋子放到化妝鏡下面,拎着另一隻走向化妝鏡正對的更衣室單間——
“我先換衣服。”
等蘇桐換上那身紅色的露背長裙走出來,原本只坐着Lisa的化妝枱前已經聚了好幾個膚色各異的女人,都穿着一樣的“特訂晚禮服”,別著相同款式的玫瑰胸針,只不過紅裙裙身卻是有長有短。
蘇桐到旁邊空閑的化妝鏡前坐下,對着鏡子開始上妝。
Lisa恰好抽身走了過來。
“她們在談論什麼?”蘇桐似是無意地問。
Lisa一撇嘴,要笑不笑的。
“聽剛回來的說,今晚場子裏似乎新招了個男侍應生,以前從沒見過……”
聽到一半沒了後續,蘇桐好奇地轉頭去看Lisa。
Lisa聳了下肩——
“據說是個極品,她們正在討論要什麼樣的天價才能睡他一晚上。”
蘇桐失笑,“所以這是準備眾籌?”
“很遺憾,”Lisa說,“那男人是繫着領帶的。”
蘇桐瞭然。
在這間地下賭場待得久了,便會知道個不成文的規定:賭場的女侍應生里,穿着短裙的都有各自的“價格”。
類似地,男侍應生中不打領帶的也可以往賭場旁邊的房間裏帶——只要你付得起錢。
蘇桐簡簡單單地上了妝,然後便站起身。
Lisa皺眉看她。
“Poppy,你這妝上得……如果你肯素顏,每次的小費一定比我們高得多。”
“招來‘蜜蜂’嗡嗡嗡,”蘇桐在耳邊做了個手勢,杏核眼笑得微彎,“我嫌煩。”
“真是你會說出來的話。”
“我先進去了。”
“嗯,盡情享受吧。”
*
賭場大廳,西南角的承重柱下。
一個相貌普通的黃種男人站在這片自助區的餐桌前,正默不作聲地擦着手裏的餐刀。
直到他身後有個身形瘦削的白人走了上來,他的動作隨之頓住。
這人放下餐刀,轉頭。
跟走過來的瘦削男人對視了眼,他往對方身後一瞧,繼而幅度很輕地皺了下眉。
“老大呢?”
停到他身旁的瘦子已經憋不住笑了。
“King太招人,一出大廳就被幾個女人堵了,這會兒正引着‘蝴蝶們’上樓呢,估計要等脫了身才好下來。”
“怎麼回事?”
“哈哈哈別提了……”瘦子笑得難以自已,“回來的時候我打聽了下,這些女人之所以這麼熱情,原來是因為Todd那傻子給King準備的西服,和賭場裏男侍應生的制服撞衫了。”
“……”
站在桌前的男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徐徐開口:“Todd死定了。”
瘦子一臉幸災樂禍地在胸口畫十字。
“為他祈禱啊。”
……
與此同時,賭場大廳西側長廊內。
在監控攝像的死角位置,蘇桐正小心調整着自己裙子上的胸針。
確定其中最大的那瓣花瓣是正對身前的角度后,她便打開那片葉子形狀的攝像開關,隨後轉身出了洗手間。
三級台階之外就是直通賭場大廳的長廊,她輕吸了口氣,抬腳邁上了第一級。
恰在這時,一個男人從她的目光左首走進了視野。
衣着款式是她極為熟悉的賭場男侍應生制服。
而最不顯眼的黑色長褲,此時卻被那修長的雙腿硬是撐出了T台走秀的時尚度。
蘇桐本能地視線上移。
掠過制服下若隱若現的胸肌弧線,她的目光定格在那張側顏上——
從黑髮之下飽滿的額頭,到漂亮而凌厲的鼻線弧度,行經微抿着不悅情緒的薄唇,最後收攏於線條如鋒的下頜。
怔過之後,蘇桐在心底吹了聲口哨。
——果真是個極品啊。
幾乎是她剛感慨完,那男人便側眸橫了她一眼。
像有讀心術似的。
蘇桐被瞧得身形一停:
望過來的那雙深邃瞳眸,在長廊曖昧的燈光下,分明泛着點幽藍的色澤。
……藍色?
錯覺嗎?
只是不等蘇桐再去看,那眼神帶着冷然的無謂和煞氣,已經移到旁處。
到男人離開視野的最後一刻,蘇桐分明瞧見那人抬手攥到了領口,一把扯下了領帶。
掠過視線的側顏上,如刀的眉峰繃著凜冽而不耐的弧度。
隨後,那道筆挺的身影便消失在長廊盡頭。
好半晌后。
蘇桐回過神,嘴角抽了抽。
扯下了…………領帶??
“Wow——”
蘇桐慨嘆了聲。
然後她同樣抬腳往賭場大廳走去。
……看來Lisa她們今晚真的可以考慮眾籌了。
“出、台?”
過了足足五六秒的時間,聞景才輕眯起眼,把這兩個字不疾不徐地重複了一遍。
他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噙着蘇桐的身影。
在這種毫不遮掩的直視下,蘇桐唇角本就勉強的笑意幾乎快要維繫不下去:
“我之前見聞先生扯掉了領帶,以為您今晚是接受出台邀請的……”
“抱歉,看來是我還沒搞明白侍應生里的規矩……”
話音無以為繼。
若不是臉頰上了足夠的粉,蘇桐懷疑自己現在看起來應該已經接近番茄色了。
——事實證明,在演技這方面,她顯然還有的進修。
蘇桐按捺着心緒,從男人後頸抽回手臂。
然而踮起的腳跟還未落下,她的手腕就先被人攥住了。
蘇桐微愕地仰起臉。
——
視線里的男人也正望着她。
薄薄的唇勾着好看的弧線,和之前模樣沒什麼分別。
但卻莫名地叫蘇桐覺着危險。
“你是想——”
他聲音壓得沙啞,帶着磁性的沉。
緊噙着蘇桐的一雙瞳子裏像是盛了光。
似乎是自己都覺着要出口的話說來可笑。
言到中途,聞景就側開臉低笑了聲,然後他才懶挑着眉,轉望回來。
“……你是想買我出台?”
看着面前這個脫了高跟鞋后顯得小小一隻的女孩兒,聞景試圖按捺住心底那些戾意十足的情緒。
但其中還是有些壓不住的,溢了出來——
眼角,眉梢,薄唇……
頃刻之間,這張挑不出瑕疵的清俊面龐上,每一分弧度都染了點煞氣又撩人的味道。
蘇桐看得一呆。
繼而她心裏感慨:
不愧是職業的啊。
一拿出看家本事來,她這種偽裝潛入的,就只有被秒成渣的份兒。
不過這人肯配合她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於是原本消失的笑又回到唇畔,蘇桐輕點頭:
“聞先生願意嗎?”
“……”聞景眼神一閃。
停了幾秒,他笑得薄,語氣卻理所當然。
“我很貴。”
蘇桐遲疑了下。
“有多貴?”
聞景:“……”
女孩兒大有一副“實在太貴我就去找別人”的架勢。
聞景生平第一次感知到了這種一口氣不上不下噎在正中的憋屈。
——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憋屈被當做掛牌出售的男侍應生,還是在憋屈掛了牌都被質疑價格。
“是我問得失禮了。”蘇桐反應過來,彎下眼角笑了笑。
她視線快速掠過大廳幾處保安的動態,回過視線來,語速稍提——
“不如我們去房間談價格?”
聞景垂眼,被遮着的瞳子裏情緒閃爍。
“好啊。”
他輕飄飄地應了一聲。
一聽這男人鬆口,蘇桐警惕地看了一眼幾處門庭的保安。
趁他們未注意,她拉起聞景的手腕就掉頭往長廊走。
……
賭場角落裏,背對大廳面壁思過似的三個人轉了回來。
看着那遠去的背影,其中兩個眼都發直。
Leo喃喃。
“Todd……我眼珠是不是掉地上了,你幫我撿撿……”
Todd回過神,慢騰騰地翻了他一眼,憨聲憨氣。
“沒掉。所以要我幫你摳下來嗎?”
“……那就是King他有個雙胞胎兄弟,但是隱瞞了我們這麼多年!”
“你能學着像個人一樣思考問題嗎?”
“……”Leo也不氣,轉頭看Todd,“那可是個女人啊。”
“女孩。”
Leo擺手:“不管女人還是女孩,那都是個女的——你什麼時候見過King對一個女性這麼溫柔和善過??”
Todd不語。
Leo也不搭理他了,轉過頭去問沉默的余,“余,你聽懂他們剛剛說什麼了?——好像是中文,你聽得懂吧?”
余點點頭。
然後他神色複雜地看了Leo一眼。
“那個女孩兒要買老大。”
余頓了下,補充:“一晚上。”
Leo:“???”
“老大答應了。”
“………………”
“——Whatthefuck?!”
*
蘇桐這會兒自然不知道,大廳里已經有人因為她而對人生產生了懷疑。
事實上,她此時滿腹心思都用來警覺四周,就算知道大概也顧不上。
——她甚至連身旁那人好整以暇的觀察都沒注意到。
進到客房休息區的長廊之後,發現地上的中年男人不見了蹤影,蘇桐還有一瞬的猶疑。
“有問題?”
見她停步,聞景在旁邊問了句。
蘇桐回神,轉過頭倉促笑笑。
“沒有。”
——
這個關頭,還有個陌生人在身旁,她也實在顧不得再去考慮那人去向。
蘇桐垂手推開旁邊一間空房。
她探進腦袋去。
確定四下無人,蘇桐回眸。
“聞先生,我們就……在這一間吧?”
話到尾音,還不很明顯地抖了一下。
聞景垂眸。
眼底帶着點兒戾氣的笑意劃了過去。
“好啊。”
聲音壓得低啞,但依舊是那副輕慢的語氣。
走進房間的蘇桐聽得清楚,卻遲疑起來。
……是不是她剛剛那話,真的傷到對方了?
仔細想想,態度確實有些不尊重。
所以這人現在,應該只是強裝的無所謂?
蘇桐在心裏嘆了一聲。
本來還準備進到房間裏直接把人打暈,再做戲也方便些。
現在這樣一想,她還真有點心虛得下不去手了。
可又不能放任這人干擾自己的計劃……
蘇桐邊走着神,視線開始在房間裏逡巡起來。
剛進Eden兼職的時候,Lisa是領她來過的。
如果她記得不錯……
蘇桐走向屏風內卧室里的床頭櫃。
到跟前後她停住步,不着痕迹地掃了一眼那敞開了條縫的抽屜。
……果然在裏面。
辦法成形,蘇桐心情稍好,微勾了紅唇,轉頭看向聞景。
“聞先生不到床上來嗎?”
站在原地的聞景眼神一動。
瞳仁微轉,他定定地瞧向蘇桐。
過了須臾,他薄唇輕咧了下。
“你真要我去床上?”
蘇桐眨眨眼,努力壓着聲線不慫。
“聞先生不肯?”
“……”
聞景側了下頭,看着女孩兒明顯緊繃的肩線。
——緊張成這樣,他還真不擔心這個女孩兒能對自己構成什麼威脅。
“今晚我聽你的。”
聞景眉尾一揚,若有深意,“——畢竟是你買我。”
說著,長腿邁開。
聞景沒用幾步就走到了蘇桐面前。
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許多的身影,蘇桐心裏發虛,但此時也已是箭在弦上。
她彎下眉眼:
“我幫聞先生脫了西裝外套吧?”
“隨你。”
“那聞先生不妨轉一下身?”
“……”
聞景深看了她一眼,從善如流地轉了回去。
蘇桐趁這人背身,極快地蹲下,托底靜音地拉開了抽屜,然後飛速取出了其中一件東西。
而此時背對着蘇桐的聞景,眼底煞涼的笑色也不再遮掩。
儘管那聲音細微難察,但卻不可能逃得脫他賴以為生的精敏感官。
會是什麼東西呢?
迷藥噴霧?電擊器?……或者乾脆就是粗暴的棍棒?
一邊想着,聞景一邊抬手解了西裝的扣子。
外套往下脫去,站在聞景身後的蘇桐單手幫忙,順勢將另一隻手裏的東西包進了脫下來的外套內。
然後蘇桐對着這人的背影遲疑起來——
雖然格鬥技巧上應該是個戰五渣的弱雞,但這襯衫都遮不住的漂亮的肌肉線條……看來是沒少去健身房。
做這一行都這麼敬業的嗎?
那論蠻力,她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會被這人反制。
所以還是只能……用那種方法取巧了啊。
“Poppy小姐?”
背對着她的人出聲。
蘇桐回神,暗斥了自己一句關鍵時候走神,便輕笑着應了聲。
“聞先生到床上去吧?”
女孩兒的聲音刻意放得輕軟下來。
聞景停了一秒,十指輕幅度地活動了下。
然後他便轉身坐上床。
深藍的瞳子裏壓着風雨欲來的洶湧。
沒等他身形坐穩,迎面便是並不意外的陰影壓了下來。
聞景眸色一涼。
只是奪拿反擒的動作尚未做出,便被他自己生生遏止住。
他的瞳孔驀地縮了一下。
——
薄唇上的觸感柔軟溫涼。
這是一個完全生澀的吻。
笨拙而莽撞。
連唇瓣都帶着不自查的微栗。
但他有點鬼迷心竅了。
聞景想。
因為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把人擒拿壓制,而是……
“咔噠”一聲。
金屬輕響。
聞景陡然回神。
那一剎之間,深藍的瞳子裏便浸滿了戾意十足的寒涼和鼎沸的煞氣。
頸后的肌肉繃緊,蓄力,僨張欲發。
幾乎下一個動作他就要將身前的女孩兒摜到一旁牆壁上——
但須臾之後,他的眼神和身體都按捺着慢慢鬆弛下來。
聞景緩抬眼,面無表情地側眸看去。
——
裹了一圈豹紋布料的手銬,正將他的右手銬在了床頭的金屬雕欄上。
凌晨兩三點,結束前一晚的狂歡,整個城市都正是最安靜的時候。
一輛外觀上絲毫不不顯眼的SUV緩緩駛到蘇桐住着的公寓樓下。
車停穩了。
駕駛座一側車門打開,走下來個中等身材的男人。
他二話沒說,直接開了車的後備廂,然後扶着車體站在那裏。
須臾之後。
旁側公寓樓的樓道中,一道身影從那片看不到邊際的黑暗裏走了出來。
隨着他的身形移動,地面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只不過那不是來人的腳步聲。
而是被他拎着身上的防彈背心,從樓道里一直拖出來的兩個人身體和地面摩擦的動靜。
聲音最終在後備箱旁邊停下。
站在車旁的余低頭看了眼。
“幾個?”
“四個。”
聞景將兩人撂下。
然後他抬手摘掉遮了大半張臉的黑色口罩。
露出來的線條凌厲的下頜,向著灌木叢方向一抬。
微震的聲線比這凌晨的夜色都涼。
“那兒還有兩個。”
余:“怎麼解決?”
“……”修長的指骨勾起,指節在眉心摩挲了下。
過了兩秒,聞景啞笑了聲。
“隨便找片郊區扔下吧。”
余聞言微皺了眉。
“不會出什麼岔子嗎?”
“等他們醒了,”聞景勾唇,“心裏自然有數。”
余應了一聲。
隨後他轉過身,去到灌木叢邊,把後面掩着的兩個昏死過去的大漢也拖了出來。
等把四個人疊三明治一樣的扔進後備箱,關上後車門,余停在了原地。
已經準備返身回樓里的聞景步伐一頓,側眸望過去。
“——有事?”
“King,你不一起回?”
聞景意外地看了餘一眼。
——這人可不是喜歡管閑事的性子。
沒能從那完全沒有情緒的五官間看出什麼來,聞景作罷。
“這四個把消息傳出去前,難保還有不長眼的往上撞。”
“……”
余沉默了幾秒。
在聞景就要重新起步往樓里走的時候,他突兀地插了一句。
“King,你對這個女孩兒……關心過度了。”
聞景的步伐戛然一停。
四周詭異地安靜,連夜風都好像跟着沉寂下來了。
這樣僵持了很久之後,聞景轉身看向還站在原地的余。
深藍的瞳子微微狹起。
“你知道我是因為錄像才會留在她身邊。”
“搶走,不難。”
余不退不避地回視。
聞景唇線驀地一掀。
眼底笑色卻煞人:
“然後讓你們三個的信息去【調查】專欄掛上幾天?”
余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那就一起解決掉。”
“解決?怎麼解決?”
聞景冷了聲,“對着幾個學生——威脅?綁架?殺人?你想怎麼解決——嗯?”
“……”
余沉默下來。
須臾之後,他似乎妥協了。
收回了與聞景對視的目光,余轉身往駕駛座側的車門走。
“……請你一直這樣理智下去,King。”
低調的SUV發動起來。
沒多久,它就駛出了聞景的視線。
直到車開出好遠之後,SUV內部中排的座位上,一直屏息趴着的人才坐起身。
Leo喪着臉,嘟囔。
“老大肯定發現我了……回頭還不知道得怎麼收拾我呢。”
這話就跟扔進深井的石子兒一樣,沒得到任何回應。
Leo也不嫌,往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之間的空隙趴過去——
“不過,余你怎麼看?”
一直沒什麼反應的余慢慢地嘆了口氣。
他沒說話,搖了搖頭。
Leo一挑眉:“你還是覺着他對那個女孩兒有感情?”
余沒直接回答——
“今天之前,你什麼時候聽見King‘解釋’過?”
Leo神情一頓。
又過了幾秒,他長長地舒了口氣,雙手抱到後腦勺,大笑着仰了回去——
“我當初就跟Todd說,King這種冷到骨子裏的性格,要是哪天突然開竅了,可有我們遭罪的。”
“……沒想到啊,這天說來就來。”
*
早上六點多,蘇桐就急急忙忙地下了樓。
走出電梯,她剛要快步出樓道,就先瞧見了門旁正倚牆等着的男人。
蘇桐腳下不由一停。
她有點錯愕地問:“……聞景?”
正闔眼休息的人身形微動。
緊閉的眼睫抖了下,睜開了。
“你怎麼在這兒?”
蘇桐邊問邊皺起眉,“臉色還這麼差——你不會一晚沒睡吧?”
“睡了點。”
“……只不過被幾隻老鼠吵了,沒睡好。”
不知是因為休息不足還是什麼別的原因,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沉。
連那雙眸子都格外地涼。
隨後他看向蘇桐,“怎麼起這麼早?”
被這話勾起對今早收到的那條威脅短訊的記憶,蘇桐眉頭皺得更緊了。
“雲深可能出事了,我得去學校看看。”
“……”
蘇桐身邊人的信息快速地在腦海內過了一遍,隨後聞景揚了下眉。
“跟你同組的另一個人?”
“對。”
蘇桐點點頭,同時往外走,“你一起去嗎?”
聞景看了看樓外已經升了很高的朝陽。
按時間來說,昨晚的事情應該已經傳開。
料也不會再有人敢不知死活地往前撞……
“今天不去了,我還有工作。”
已經走出樓的蘇桐聽見這話聲時,意外地轉回頭。
視線里卻已經只有那人奔着相反方向離開的修長背影了。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注目,那人原本插在口袋裏的右手抽出來,線條流暢的手臂在空中輕揮了下。
帶着散漫無謂的恣肆。
蘇桐怔神。
工作?
難道……這個時間也要去陪客人?
蘇桐眼神複雜地看了那背影一眼。
但她也顧不得多想,轉身快步離開了。
…………
大約中午十二點時,蘇桐才和焦急趕到學校的Susan會合。
“怎麼樣?”Susan跑了上來,“學校里還是沒有他的消息?”
蘇桐神色沉重。
“嗯。……警察局那邊怎麼說?”
Susan表情有些為難。
“我給他們看過短訊了,但他們顯然不太相信,說更可能是朋友的惡作劇。”
她猶豫了下,才又遲疑着說:“而且雲深畢竟是外籍留學生,警局那邊……”
蘇桐眼神一冷。
“態度敷衍,是嗎?”
“……”
Susan沒說話,過了兩秒才點點頭——
“而且也確實不到失蹤的立案時間。”
“立案時間……”蘇桐攥起手,指尖扣得掌心生疼,“如果短訊里說雲深在他們手裏是真的……那等到立案時間,他也快沒命了。”
Susan:“那真按他們說的做?”
“不行。”
蘇桐毫不猶豫地否決了。
“把錄像存儲卡交給他們,就是把我們唯一的底牌拱手讓人——到那時候他們想怎麼拿捏我們就怎麼拿捏我們;別說雲深救不出來,你和我也會搭進去。”
Susan急得快哭了:“那怎麼辦啊?”
蘇桐沉眸。
“談條件——而且必須在我們也能威脅到他們的前提下。”
“……Susan,你覺得呢?”
Susan嘆氣說:“由你來決定吧,桐,你一向是我們中最冷靜理智的了。”
“好,那你現在就去找Erica。”
“啊?找她做什麼?”
“她那天做的報告你應該聽到了,安全護衛是PSC從業者的主要工作項目之一。我和她關係不善,打聽的事情只能交給你來做。”
Susan一愣:“你是想……”
蘇桐點頭。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最起碼保證能進行‘談判’。”
“……好!我這就去!”
*
一個小時后,Susan就帶着所有相關材料和信息回來了。
午飯都沒顧得吃,兩人就開始嘗試着聯繫那些願意接取安保任務的PSC小隊。
然而無一例外地,但凡是聽到兩人的談判對象是Eden賭場,所有小隊都拒絕了她們的任務。
被拒絕到最後一次,蘇桐掛斷電話時,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
“怎麼辦啊桐……”
Susan已經完全是六神無主的狀態了。
而即便是蘇桐,此時也有些束手無策。
假如所有他們能聯繫到的PSC小隊都不肯接取任務,那就說明……這一次,他們確實是招惹上了自己難以抗衡的存在。
“……”
蘇桐頭疼地敲敲腦袋。
——
雖然早在選擇這個專業之前,她就對這種情況有所預料,但真正面臨時,果然還是太難了。
就在此刻,蘇桐放在旁邊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蘇桐拿起手機一看,上面卻顯示着“未知號碼”。
顯然是已被程序加密過的來電。
像是有所預感,蘇桐心裏陡然漏了一拍。
深呼吸了一下,她接起電話,放到耳邊:
“您好——”
“聽說你在找我。”
打斷了她的話,對面聲音沙啞。
帶着加密處理過的電磁噪音。
蘇桐怔住:
“……您是哪一位?”
聽了這個問題,那個沙啞的電磁音沉笑了聲:
“我是King。”
過了玄關沒幾步,他就第一個瞧見了鏤空屏風后的卧室大床。
聞景正倚坐在上。
他的右臂搭在床靠上沿,修長的五指從漆了金粉的床柱邊懶散地垂下去。
手腕位置明晃晃地掛了個手銬。
……還是豹紋的。
與憋憋屈屈地鎖在那兒的右手不同,男人筆直修長的雙腿舒展着,大喇喇地擱在床上。
連床榻都被襯得短了三分。
聽見三人走近,聞景收攏下頜。
湛藍的瞳子望了過去。
瞳里情緒煞人的涼。
“……噗。”
Leo走在第二個,甫一看見這畫面,話沒出口就先笑噴了。
Todd則是一副被雷劈了的震驚神情。
嘴巴開開合合張了幾下,也不知道是要說什麼。
就連最木訥而不善言辭的余瞧見了,都停滯了眼珠,獃獃地看了好一會兒。
“——好笑?”
聞景薄唇一咧,戾意滿眼。
Leo笑得打跌——
“好笑好笑太好笑了——King你戴的那個是情|趣手銬吧??哈哈哈笑完就死我都滿足了哈哈哈哈——”
“……”
在這樣詭異的氣氛里,Todd也沒忍住,撇開臉開始費勁地憋笑。
三個人里只剩下余還算淡定。
他看了一眼聞景腕部的手銬,聲音平靜。
“要幫忙嗎?”
這話卻比那兩人的笑更叫聞景內傷。
他沒回答,只不涼不熱地瞥了三人一眼,然後擰過身。
不被束縛的左手在那手銬鎖鏈上折騰了幾下。
須臾之後,咔嚓一聲。
手銬的鎖鏈斷開了。
聞景抬腿下床。
“余,讓他們給我查個人。”
聞景坐在床邊,面無表情地擺弄着還套在腕部的手銬鋼圈。
“G大新聞學院的,應該是個留學生,叫蘇桐——”
他一頓。
下一句換成了中文。
“桐花的桐。”
話音落時,他指腹向下一壓,鋼圈咔噠一聲彈開了。
聞景隨手將這半隻手銬塞進口袋,站起身走了出去。
雖然沒聽懂最後四個字,但前面的話Leo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於是等聞景一出門,他就笑不停地探頭去看余——
“好好查,一定得把這個小姑娘翻出來——我真是太好奇了,到底什麼樣的女孩兒能有這樣的定力——”
話音未落,剛走出去的男人又折返回來了。
門開一半。
他靠着門框,掀了眼帘沒什麼表情地看着Leo。
兩點湛藍瞳子也不帶情緒。
Leo被盯得笑容僵住。
聞景這才抬腿走了進來。
“定力?哪樣的定力?”
Leo:“King你聽見了啊……”
“說說看,我挺好奇的。”
聞景一直走到電視櫃旁,一下腰撈起張紙條來,揣進兜里往外走。
Leo猶疑:“你真好奇?”
聞景沒看他,跟三人面前走過去。
“說。”
“大概就是一種……把你銬了還能忍住不睡的定力吧。”
“——”
聞景的步伐戛然一停。
之前好不容易把笑憋回去的Todd又一次漲紅了臉,同時給了Leo一個敬佩的眼神。
Leo反應敏捷,下一秒就憑藉身形的瘦削,直接跳到了虎背熊腰的Todd身後。
只不過他意料中的King的反應卻一個都沒有。
背對着他們三人的男人停了幾秒之後,就重新起步往外走。
Leo看着那挺拔背影感慨:
“哇……真是完全反常啊……”
余和Todd沒搭理他,都跟了上去。
出了房門進到長廊,臨離開無監控區的位置,聞景停住,轉眸看向身後跟着的三人。
Leo最先反應,嬉皮笑臉的,“長廊里的監控都被我們掛掉了。”
聞景點點頭,看向Todd,“目標呢?”
“動亂之前就送出去了。”Todd悶聲應着。
“嗯,”聞景下巴一抬,往某個方向示意了下,“那你們先走,我去取件東西。”
三人一怔,Leo撓撓後腦勺,問:“我們有落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