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穿喵記-終

98.穿喵記-終

郁暖也不曉得,日子到底是怎麼過的,好像一眨眼的時間,便過了很久。

她陪在少年皇帝身邊,看着他的身量拔高,像是一株青柏修竹,而眉目也愈發冷銳寂寂。

他時常不在宮中,特別是最初那幾年,但皇帝從來不帶她出去,因為外頭不幹凈,他怕自己的小狸奴得病,也怕自己顧不着她。

郁暖知道,他一定是去了周家,這時候緗平長公主的丈夫簡渡和崇北侯鬥法,分庭抗禮之下,身為年少而毫無根基的皇帝……郁暖認為,他會培養自己的勢力。

或許周家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環,家主周茂先在郁暖生活的那個時代,在朝堂之上沒有太多存在感,但周家卻是個百年世家,無論是交際範圍,還是地位都不低。只是不那麼顯赫,與權貴相比有些沒落。

但卻奇異的穩固在中流,不出頭,也沒有持續衰弱的意思。

大皇子的名字裏有個涵,而周涵的名字裏也有個涵,難道大皇子是周家人?但周家大夫人鄭氏和姜太后還是親眷關係,聽上去就更奇怪了。

郁暖趴在綉榻上打個哈欠,可是這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她知道,他一定會乘風破浪,披荊斬棘,那就夠了。

她一日比一日疲倦,還是走得動路的,就是愈發懶得動彈。

而郁暖在他登基后前幾年,都沒有見過姜太后,直到過了很久,太后才出現在她的視野里。

此時的太后已很像郁暖印象中的那一位了,保養得宜,卻掩飾不住一些憔悴的痕迹,說話做事都舒緩而柔和叫人心情明朗。

雖然郁暖現下只是一隻狸奴,還不是她的兒媳婦,但卻也得到了太后的撫摸和誇讚。

少年皇帝卻對太后較為疏離,當然,他對誰都算不得熱絡。

他已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而郁暖也是一隻妥妥的廢喵了,每天只愛趴在榻上曬太陽,一下下轉着眼珠,數着外頭飄零的落葉。

她就在想,或許等這具身子死了,自己就能回去了。

她真的很想回到她的戚皇身邊,但不知道做狸奴的日子到底何時才是個頭。

而也不知為何,少年陛下便把那一隻橘色皮毛的小畜生看進了心裏去。

每日哄着它用膳,抱着它曬太陽,就連夜裏歇息也要抱着,甚至有人瞧見陛下低下頭親吻那隻粉嫩的爪爪,寵溺的抵着它的額頭。

接着小畜生便懶懶的,用肉墊拍一下少年高挺的鼻樑,翻個身繼續癱着,像一塊沒有靈魂的橘色大餅。

它真的——見了甚麼都要吃。

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要往嘴裏扒拉,就像是天性一般,小狸奴回過神的時候,東西便已在嘴裏了,於是獃獃的瞧着皇帝不敢動。

陛下這般沉穩冷靜的人,偶爾也會從它嘴裏用力摳東西,邊撫着它脖頸上柔軟的皮毛,便低聲哄着:“乖寶不吃,明日再用——”

少年的聲音帶着獨特的沙啞和磁性,狸奴便會很聽話的鬆口,接着舌尖乖乖舔着他修長的指節。

其實,陛下這個年紀已應知人事,即便娶妻生子都十分恰到好處。

姜太后雖從不刻意催促,但也有意無意的把她娘家的小外甥女召到宮中,偶爾與陛下一道共進晚膳。

即便姜瞳現下還沒有長成窈窕淑女,甚至還有點不懂事,但並不妨礙姜太后對她愧疚,並多加照拂。然而陛下每趟來,都要帶着那隻狸奴,姜太后莫名喜歡它,而郁暖被老太太撫着腦袋也很舒適。

只每趟姜瞳要喂它,它總是懶懶散散的不搭理,小姑娘伸手摸它,它便起身避開,拿尾巴打她一記。

面對姜瞳滿眼無措含淚的模樣,姜太后便有些啼笑皆非。

皇帝不言,把郁暖抱起來捏捏她軟乎乎的臉,知道她又小脾氣犯了,也不捨得弄她,便要告辭,卻聽姜太后道:“阿瞳也喜歡這小狸奴,皇帝,你不若也給她尋摸一隻來,與你這隻湊作一對。”

陛下一時不知說甚麼:“…………”

郁暖見他沉默,脊背上的毛都炸了起來,凶得要命喵了一聲,轉頭立時對着少年的虎口咬下去。

他不舍硬拘她,便微卸了力道,於是便給郁暖掙脫開來,滋溜跳下他懷裏便跑得沒影了。

她平時一向懶懶散散的,一日下來都未必肯挪兩步,少年皇帝此時也有些微微的愕然,望着空空如也的手臂失笑。

他在燈火通明的大殿外走了兩步,回頭對太后道:“兒臣得去尋她,先告辭了。”

姜太后撫着額有些無言,看着抽抽噎噎的姜瞳嘆息道:“這都甚麼事兒啊?你說說,這一隻狸奴脾性這麼大,這陛下竟還烏漆墨黑的追出去……那些傳言難不成還能是真的?”

姜瞳唬了一跳,連忙低頭道:“這怎麼可能?”

姜太後有些憔悴的嘆息:“自然不可能。”

只是陛下,對這麼一隻軟乎乎的小東西太寵了些。

這頭郁暖也沒走遠,只是躲在一處花叢里,歪着脖子給自己舔毛,又順便舔了舔粉嫩的肉墊,小小搖晃着橘色的長尾巴懶得動彈。

她也不曉得,自己身為一隻狸奴的發|情|期何時會到,但彷彿有些不太正常,連着好幾年都沒有半點徵兆,可身體卻已經錯過成熟期了呀。

然她最近卻有些暴躁,特謂愛吃水,有時被皇帝摸兩下便生氣,要收了肚皮不給碰。

先頭她聽太后說要給她配偶,也是實打實給嚇得不成了,又見他沉默起來,便有些不樂意。

但郁暖認為,無論是哪個時期的陛下,都會很快找到她。

儘管……她現在只是一隻狸奴。

但她是不是,躲得有些太隱蔽了喵?

不管了好睏,嗯……先歇一覺吧阿暖。

這也有許多宮人分作幾股,提着燈籠滿宮尋找陛下那隻丟失的小狸奴,而陛下也親披着外袍尋它。

郁暖睡得香甜,後頭天上不知為何,卻淅淅瀝瀝下起的小雨,很快便轉成了大雨,把她從睡夢中給打醒了,原本軟和覆蓋通體的皮毛卻褪下不見了。

然而這一醒卻不得了,郁暖迷迷糊糊撐起身子,卻發現自己白膩的手臂都被劃破了一道口子,頓時嚇得睜大眼,盯着身上四處猛一瞧,才發現她恢復了人形,可……此時渾身上下除了一件被雨水打濕的肚兜甚麼都沒穿。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也一時間無措極了,不曉得該怎麼辦。

這副模樣怎麼去找陛下,找到他又能怎麼說啊……

我是您的喵啊陛下!

打死喵,除非你希望自己永遠都沒有喵!

聽上去就非常不可信。

她抱着膝蓋躲在花叢裏頭,被淋濕的肩胛有些泛潮,有些打寒顫,又有點無助的看着外頭,期待有什麼人能發現她,這樣她就不用穿成這樣爬出去了。

因為她連膝蓋都是軟綿綿的,使不出力道,渾身都跟沒骨頭似的,疲倦至極,脆弱得要命。

郁暖眯着眼睛,在頭都要掉在地上之前,她終於看見視線的邊緣出現了一雙黑色的靴子,郁暖勉強抬起頭看着少年,偏頭軟和生澀道:“你……您來啦?”

她卻沒有挪動,只是不太敢出來。

戚寒時撐着油紙傘,偏移開為她擋雨,而自己的半邊身子卻淋濕了。

年輕的皇帝俯身,清冷冰寒的雪松香讓她有些依賴,他很輕鬆的便把郁暖打橫抱在了懷裏,並且順手把她垂落的尾巴收了起來。

郁暖紅着臉睜大眼睛,弱聲道:“我、我怎麼長尾巴啦?”

她不安分的低頭,纖細白皙的手指擺弄着長尾巴,還抬頭迷茫的瞧他,噘嘴不樂。

她又迷迷糊糊鬆了一口氣,靠在少年懷裏軟軟道:“那就不用費力解釋了。”

少年此時雖還沒那麼高大挺拔,身高卻已然高過了郁暖大半,手臂力道結實,抱着她時輕鬆穩妥。皇帝為她蓋着袍子在雨中走着,偶爾聽見郁暖嘟囔兩句話,嘴裏聲聲念叨着陛下……又是夫君的。

皇帝皺了眉,雖然她只有他一個,但他仍感知出,她口中的那個“夫君”,那個“陛下”根本不是他。

她口齒間軟綿的語氣,還有叫夫君時上揚的尾調,都那樣陌生,激起了皇帝骨子裏的戾氣。

若真有這麼一個男人,一定要藏好。

千萬,不要叫他看見。

陛下出去找狸奴,卻抱着一個身量柔軟纖細的女孩回來,沒人看見那個女孩長得甚麼姿容,但陛下用傘護着她,自己淋濕了,但那小姑娘卻被遮掩的妥帖。

她把郁暖放在床榻上,自去絞了熱乎乎的帕子,給她一點點擦拭着身體。郁暖害怕這麼熾熱的溫度,於是他每擦一下,便抖着身子不開心,又團起來要躲,被他捏着尾巴抱回來。

少年未經人事,郁暖卻渾身泛了粉,又開始扭着身子掙扎,弄到後頭她渾身都是汗,他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只是眸色變得有些暗沉,終於垂下眼眸,輕吻了郁暖的面頰。

她的面頰白皙嫩生,就像是水豆腐似的,唇上柔軟溫熱的觸感傳遞到心裏,叫少年皇帝有些難以冷靜。

郁暖被折騰到這樣的程度,終於受不住了,連忙軟軟的撐了身子,撐到一半卻酸疼疲憊着沒有力道,一下又無力軟倒在錦被裏頭,半眯着眼道:“我……你……”

少年笑了笑,揉了揉郁暖頭頂的毛茸茸的耳朵,揉得她眸色泛水,有些臉紅的巴巴看他。

戚寒時把她抱在懷裏,在她耳邊沙啞道:“你從不知曉自己……會這般?嗯?”

郁暖有些獃獃的搖頭,琥珀色的眼睛瞧着他,瑟瑟不敢說話。

她想要告訴他一些事實,但卻不知從何說起,於是又開始發獃。

過了很久,她才弱聲說:“我姓郁,我叫郁暖。”

她濕漉漉的耳朵動了動,又耷拉下來,長發粘在雪白瘦弱的肩胛上,有些奇異的楚楚婉轉。

皇帝有些心熱,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接近一個異性,她身上帶着暖和的清香,又這麼精緻脆弱,軟和的瞧着他,逾越了時光,就彷彿是為他而生的女人,一切都恰恰好好符合他的心思。

他低頭想要碰郁暖蒼白的唇瓣,卻被她急急忙忙的避過了。

郁暖沒有力道,但卻逃得很準確,因為她知道,以他年少時的清冷傲氣,一定不會像那個成熟男人那般霸道強迫她。

少年眉心擰出一個小結,捏着她的下頜道:“你不想嫁給朕?”

郁暖不知說什麼,點點頭,又連忙搖搖頭,語無倫次的解釋道:“但我……現在不能嫁給您。您也不能隨意親我,或是弄我做旁的事體,我會不開心的。”

少年眼中有些陰霾戾氣,卻勉強在她勉強掩飾住了,只是微微笑了笑,強迫性的親吻了她軟白的面頰,把她驚得想往被子裏鑽,而他修長的指節摩挲着郁暖的下頜,一字一頓冰冷道:“你只能是朕的。”

郁暖蒼白着臉推他:“是是我是您的……您能不能起、起開?”

她沒有和這個年紀的少年人相處的經驗,而他的身份對於她而言很複雜。

至親至疏,似是而非。

她能依賴少年皇帝,也能陪他玩與他排憂解難……卻不願意與他親吻,或是做一些更緊密的事情。

郁暖現下看着,仍是八年前少年見到的模樣,十五六歲的少女,青春正好,又有些嬌憨動人。

她並不是每一次入睡都會變成少女的模樣,雖然只是偶爾——卻也足以迫使他日日看緊。

隨着年紀的增長,每次見到她白膩光滑的身子,少年皇帝都會有奇異的感覺,一點點刮搔着心底隱秘難言的心思,他的注意點從她精緻嬌弱的面容,緩慢的轉移到成年男人才會注意的地方。

他一直很清醒,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明白自己對這隻妖精有什麼樣的慾望。

皇帝認定,她就是天生屬於他的女人。

可彷彿,她自己卻不這麼認為,在她心底住着另一個男人。

只是他捨不得逼她,因為即便她還是少女模樣,但皇帝卻能覺察出,郁暖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

從最初的白皙健康,到現在的蒼白羸弱,力不從心,睡着的時候比醒來與他玩耍的時候多許多,可他也請了專才來瞧,卻只得一些溫養的法子,終究是一無所獲。

狸奴就是這樣,壽命等不到主人一生那麼長。

那日之後不知為何,她卻沒有再恢復成狸奴的模樣,於是終於穿上了他為她準備的裙子,正紅色的襦裙,能擠出一些細膩婉約的溝壑,只穿給他一個人看。

郁暖便有些懷疑,他的審美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真是天生的吧?

……

她每日都很開心,撐下頜在窗前看着天氣轉暖,又由暖而陰,日月高懸於塵世,避紛擾交替輪轉,她裹着兔毛的斗篷,眼見着外頭的落雪,由內而外的期待和喜悅,琥珀色杏眼含蓄的發亮。

皇帝卻並不那麼愉悅,他慢慢變得成熟而內斂,看着她一日日衰落蒼白。

每次帶着佔有欲握着她的手,卻都能體會到,郁暖並不那麼樂意被他牽着,卻也沒有拒絕。

某次他喝醉了,把她強壓在榻上強吻,她太柔弱了,根本就無力抵抗,即便那腿踢打他,卻似蚍蜉撼樹,被桎梏得徹底無奈,只能用淚水來宣洩自己的不情願。

唇瓣糾纏間,皇帝又用力捏着她脆弱的肩胛,冷定的質問她:“你心裏,還藏着誰?”

醉意湧上,他冷笑起來,不顧她衣衫不整,下榻拔出六合劍,寒鋒凜冽閃過,眉宇間戾氣翻湧而上,皇帝漠然道:“朕要殺了他。”

郁暖覺得他無時無刻都有毒,一邊抽噎着咳嗽,一邊道:“你殺不了他。”

他沉默半晌,身影在深夜中無限拉長,慢慢道:“為何?”

他的嗓音更像戚皇了。

她看着皇帝一點點變成了,她最愛的人。

郁暖恍惚間咳出一口血,抖着手擦着唇角,垂眸輕聲道:“因為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他有些難以置信,卻來不及細想,把郁暖安置在榻上對她道:“你不要動,朕喚太醫來。”

郁暖摸着自己腦袋上的耳朵,才搖搖頭道:“我知道的,狸奴的壽命不長,我很快就要死了。”

她說:“遲暮老矣,沒有法子的,陛下。”

郁暖嘆息道:“我該感激,我還是年輕的樣子,沒讓您看見遲暮老去。”

“您一直都知道罷,我最害怕看見白頭髮和蒼老的容顏。”

在郁暖的淚水痴纏下,皇帝擰眉答應她,只今晚不看太醫,明天仍是要接受醫治,她再是任性也沒有用處。

當日夜裏下了一場大雪,鵝毛似的雪洋洋洒洒漂浮下來,在天地間悠悠搖擺,似帶着無盡纏綿依戀。

屋內熄了燈,卻隱隱溫暖如春。

郁暖終於在黑暗中對他說道:“陛下,我也是愛你的。”

他沉默着輕撫了她的長發,卻並不開口。

郁暖笑了笑道:“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現實,但若這是,你會等到我。”

“或許在未來的某一日,然後,我與你經歷許多事,也終於成為現在的我。”

他緊了緊環抱着少女的手,慢慢道:“朕只要眼下,不問將來。”

郁暖恍惚着,只是繼續道:“您也說過,我是個小騙子。”

“所以不要信我,因為我自己也不懂得......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想說,或許你等不到我。

或許,我們終將再次相見。

可是她終究沒有開口了。

郁暖慢慢閉上眼,唇邊卻帶着一點安詳愉悅的笑容。

也許再次睜眼時……她便能見到她的陛下了。

……

皇帝猛然睜開眼,卻看見龍床帳頂上的繁複綉紋,他緩緩起身,撐開寢殿的一角長窗,望見了外頭春日的悠悠碧水,顫抖着被柳枝輕點,帶着眷戀舔舐着虛無一片。

他皺了皺眉,夢中的姑娘又出現了。

她的面容模糊,聲音卻那麼清麗動人。

阿暖告訴他,或許某一日,他們有機會相見。

又或許此生,再也不見。

那都是機緣,她也不懂得這許多。

宮人為他整理衣冠,男人合眸靜思,聽見外頭高德海的聲音:“陛下,今日是去周家的日子,侯爺托奴才與您說,秦家設了一場宴,您不若去瞧瞧新鮮,也好會會那崇北侯。”

皇帝聽見自己的嗓音,不緊不慢,低沉優雅道:“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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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佛系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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