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八章

88.第八十八章

郁暖還沒上馬車,後頭便有小丫鬟快步抱來一個小巧的錦盒。

周來運家的捧了盒子,才微微笑道:“夫人,您或許不記得了,但瑞安庄不是那麼好入的,更遑論是湖心小樓了。您帶着錦盒裏的物件,咱們自然能一路通行無阻。”

郁暖慢慢打開了盒蓋,裏頭躺着的是一枚盾形玉佩,雕鋒古樸大氣,刻着銘文的一端渾厚雅重,另一端卻薄而潤澤。

她坐在馬車上,讓周來運家的抱了阿花妹妹,捏着玉佩靜靜思索。

郁暖終於問道:“這塊玉佩,是為何物……?”

周來運家的笑着道:“陛下曾常將此玉佩於身側,但您頭一回與陛下成親時,便賜給您了。只是您當年不曉陛下身份,故而從不屑佩戴此物,甚至還把它埋在土裏……”

她說著,端視郁暖的面容。

郁暖面容還是蒼白又漂亮的,玉佩被她捏在指間,在光暈下襯得纖指如玉。

她聲音很輕軟,柔聲道:“這樣啊……”可是眸光卻有些恍惚而渙散。

捏過玉佩的時候,她彷彿想起了一些事情。

但都是很簡略的片段,甚至沒有出現任何人的面孔。

大腦混亂中,千絲萬縷的紅線結成喜房的樣子,嵌着大塊寶石的匕首掉落在地上,鮮血滴答落下,也綻在她心頭。

她被人抱在懷裏,下頜蒼白而柔弱,因哭泣而皺起,而那人似乎漫不經心的低笑着,冷眼逗弄她,使她愈發崩潰的流淚,卻以至柔親吻她。

接着又是新婚的清晨,她看見桌案上的玉佩,靜靜安放着,心中是難以置信的愕然。

彷彿它不該出現在那裏。

畫面消散,露出更深的昏黃,她撕開信封上的火漆,捏出信中附的玉佩,心中早已麻木不覺驚。

縴手端着酒樽,將酒液一飲而盡,琥珀色的美酒順着完好優美的天鵝頸蜿蜒而下,落入素色領口裏,她慢慢擦拭着唇角,對着銅鏡梳妝,眉宇間韻味憂愁,卻彷彿要與甚麼人幽會。

周來運家的有些被她嚇到了,只是輕聲道:“夫人……”

她懷中的阿花妹妹奶聲奶氣:“娘……”

郁暖笑了笑,只道:“無事,我只是覺得,這枚玉佩很好看。”

原著中,這枚玉佩是瑞安庄的令鑰,憑着它不僅僅能暢通無阻,即便一把火將這座名滿天下,且權貴皆艷羨攀附的莊子燒了,也無人敢置喙。

有誰能想到,瑞安庄的主人,或許在很多年前就換了。

她有些想吐槽陛下。

做好事不留名算什麼?

如果她是男人,送女人東西時,一定寫的明明白白,讓她感激涕零臣服在帝王袞服之下。

“呵!整座瑞安庄都是你的!喜不喜歡,嗯?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

然後邪魅一笑。

腦補一下又覺得很尷尬。

她從沒見陛下那樣笑過,說這種話就更不可能了。嗯……或許下次能逼他在床笫間說?還是算了……

郁暖拿着玉佩,慢慢道:“來福。”

周來運家的:“……??”來福哪位?

郁暖道:“我要把瑞安庄燒了,是不是很有趣?”她偏過頭,柔順的髮絲垂落,杏眼乾淨而純真。

周來運家的頗為無言:“這…………”

她露出很有耐心的微笑:“您歡喜就好。”

郁暖百無聊賴,柔柔委屈道:“算了,你的反應一點都沒意思。”

她爛漫的沒有一點惡意,真的只是隨口亂講,周來運家的只能無奈一瞬。

周來運家的發現一件事。

從前罷,即便心裏再有古怪的想頭,姑娘嘴上從來不肯承認,她夫君看破她無厘頭,但也自來不說甚麼,只任由她把自個兒憋的優雅端莊。

而越是憋着,他們夫妻相處時,便越叫外人瞧着曖昧奇怪。

彷彿一直隔着層紗,從沒被捅破。

想來,陛下應該喜歡……姑娘從前清冷端莊的樣子罷?

於是好心的僕從,便認真提醒自家姑娘:“姑娘,奴婢聽聞,陛下更欣賞端莊少言的女子,自然您這樣也好,但咱們得稍稍收斂些……”

這樣的話尚且輪不到一個奴婢來說,但周來運家的話癆的毛病又犯了。她的主上一直都是陛下沒錯,但就連陛下都為著姑娘後頭老媽子似的操心,她多舌幾句也是本能。

郁暖皺眉,道:“真的嗎?”

周來運家的嚴肅道:“奴婢誠不欺您。”

郁暖托腮,慢悠悠和軟道:“哦……我更歡喜開朗愛笑的男人,到時你替我同他說說,叫他改正,不成那般我再不喜歡他,立即和離改嫁可好?”

周來運家的:“…………”

哎喲喂小祖宗這話不敢說阿彌陀佛!

她覺得,自己主子自從歸來,恍若被下了降頭。

雖說罷,實則大體上不過分,禮儀各項皆行雲流水的標準,但現下就……說話時溫和軟綿得緊,聽得人心都要酥了,只與從前的憂愁清冷不同,藏了點小稜角,對着陛下也很少膽怯嬌弱,反倒像只爬在老虎頭上捋鬍鬚的小貓。

一路通行到了京郊的瑞安庄,她甚至不曾出面多言甚麼,憑着那塊玉佩一下馬車,便有管事的來接待她。

那管事的見了郁暖,便恭敬得很,給她引路還笑着道:“娘娘上趟來,已是兩年多前了,小心台階……您這今兒個可是興起,可是想去小院裏抄佛經吶?”

郁暖隔着岸邊,看見了對面的小院,在小樓林立的瑞安莊裏,這座小院顯眼,卻獨得了一份寧靜與悠然,院前種着些素雅的花草,軒窗半開着,隱隱能見裏頭的佈置。

鳥雀嘰喳的在枝頭,小湖泊的溪水潺潺而流,郁暖卻微笑道:“我想去湖心小樓。”

郁暖沒有收回目光,只是道:“那座小院倒是別緻。”

她想多聽聽那些事。

周來運家的道:“從前您時常去那頭,給太后抄經文。”

郁暖點頭。

管事的沒有再多話,但他知道的更多些。

從前皇后未嫁時來抄經文,陛下偶爾會在斜對面的小樓里飲茶下棋,兩人遙遙相隔,卻從不曾說過話。

一開始也無人認為和皇後有關,但後頭有個侍從進去整理打掃時,卻發現陛下時常在的地方,恰恰好對着郁姑娘抄經文的那扇窗。

這事兒在那時說了,實則也無人相信,皇帝和一個未嫁的少女能有甚麼瓜葛?

後頭郁姑娘嫁人了,那便更無人在意這件事。

然而,許久之後,郁姑娘的丈夫死於意外,她進了庵堂潛心修佛近兩年。可當所有人都淡忘了她,她亦再不曾來過瑞安庄,陛下卻不容置疑地將她立為皇后。

瑞安莊裏的老僕們,便順其自然想起當年陛下愛臨窗飲茶下棋的事,便多了幾分瞭然。

只不知,既他這般心悅郁姑娘,如何能容她嫁給旁人?

於是有些年輕些的侍婢,便覺裏頭一定有一段恩怨痴纏和曖昧糾葛。

甚至或許陛下用了權利,才把那位柔弱的郁姑娘強娶進宮裏……也不曉得郁姑娘又是如何想皇帝的。

對於年輕帝王的情愛之事,她們私下裏總是隱秘的肖想着。

這郁姑娘身為再嫁婦人,二嫁卻比頭婚強許多,一躍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

當時長安城中議論紛紛,女人們既羨慕又酸澀得緊,不就是長得美,身嬌體弱會捧心么?

那副愛裝的樣,背地裏不知多少惡毒心機,也只男人們一葉障目,把她奉若神女。

就連之前看似毫無干係,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都對郁氏動了情。

可一報還一報,這樣不安分的女人,早晚要吃虧。

可是這位娘娘並未不安分,反倒沉寂下來,連拜的帖子和信件,一樣都不回,竟低調得有些過分。

有人說是姜太后不喜她,有人說她病得快要死了。更有人說,她是羞恥於自己二嫁的身份,故而不敢見人。

人人都說她紅顏薄命,起的名字這樣暖和厚重,到底抵不過八字弱,風一吹便能倒下,能成甚個事體?

為了這些流言蜚語,郁皇后的生母南華郡主沒少懟人。

長安城羅御史家風刻板沉肅,無論是媳婦還是女兒都不容許二嫁,若否便是有辱門風,是要一根白綾弔死的。

而若非是陛下禁立貞潔牌坊,或許羅家家門前的貞節牌坊都有幾十重,但因此也名聲端正,儼然是嚴於律己的模樣。

一場桃花宴上,羅夫人站在制高點,說西南人天生無德,淫I亂不思禮教,娶之禍及全家幾代。

話說的悠悠然高高在上,似乎只是在評價什麼低等的牲畜。

她不敢說皇后,便挑揀起西南人的過錯,只說民風開放茹毛飲血的蠻夷,實不配有中原人的身份,帶着西南血脈的女人,或許也得靠邊擇娶,竟也引來一些附和。

瞧不起西南這種偏遠地方的民風,是很早就有的,況且權貴人家哪能沒有軋過苗頭,陛下要動西南是遲早的事體,可西南還是皇后外家,故而娶她,說不得還是為了安撫西南王。

南華郡主於席間卻冷笑一聲:“那就讓你見識見識,甚個叫民風彪悍,茹毛飲血!”

說罷,也不知她這纖弱的身板怎麼做到的,忽然單手便掀翻了整張桌案,杯盞酒菜嘩啦啦綴地,凌亂得一塌糊塗。

在一群貴婦慌亂的驚呼中,南華郡主拔了金簪便抵住羅夫人的脖子,冷冷道:“少在這兒指桑罵槐噁心人!你再說一句西南的不是,我燕明珠便是個蠻夷,不懂規矩,今日便帶你一起去西天請佛祖聖斷!你敢說——我敢做!”

離得近的貴婦人,甚至能看見一向華貴端方的南華郡主眼中的冷漠狠厲,全然不像是她從前悠閑優雅,侃侃而談的模樣,倒像足了一頭舔舐鮮血的孤狼,更不像是個女人家。

彷彿這樣帶着煞氣殺意的眼神,才是南華郡主金裝玉砌下,最最本真的模樣。

誰能想到有人做出這麼荒唐的事?

長安城這麼多年,都沒有過這麼荒唐的女人!

羅御史為了此事,甚至參了忠國公一本,指責他不修德,不會教妻。

只無人敢提宮中那位久病的皇后。

再是鬧,也心照不宣的避開郁氏,那可是陛下心愛的女人。

陛下只不咸不淡回了個“閱”。當日又賜了兩位夫人各一本《楞嚴經》,並命他們抄寫百遍。

話這麼多,想必是太無聊所致,多抄抄佛經便沒空講話了。

而若非羅御史鬧上御前,陛下甚至不會理會這樣的事情,可見他作繭自縛了。

羅御史深覺丟臉,反倒回去令他夫人再多抄兩百遍,這樣才能記在心裏,又以藤條笞之,只說是叫她加深影響,笞她亦是愛護她,這般才能不走歪路。

他天生要強剛正刻板,即便聽陛下的指點,也要自己的妻子比忠國公府的女人更經心。

於是羅夫人便倒霉了,聽聞她被丈夫逼着抄經文,頭昏腦脹發熱倒下,嘴裏還呼嚕嚕顛三倒四念着佛經內容,只怕念的不好,不誠心,沒規矩,便要被羅御史拿着藤條笞打。

然而過一段時間,長安城裏的話頭又變了。

皆說南華郡主極有文人風骨,意氣凜然,乃是女子之楷模。那指桑罵槐的羅夫人,卻漸漸被人瞧不起。

侮辱他人家鄉,是缺德沒有涵養的小人才會做的事體。

無論是直言不諱,還是含沙射影,都令人不齒。

大家都道:看來,羅御史也不怎麼會教妻。

一時間,就連羅家的女兒都要滯銷,沒定親的少人問詢,定了的倒罷了,只婆家多少也有些後悔,打定了注意等羅家姑娘進門,便要好生立規矩。

羅夫人更是後悔不已,當初這話她就該憋在心裏。

她認為,若等皇后死透了,或是被陛下厭棄了,再說起來,風向自然會變!

她怎麼就沉不住氣,還連累了女兒。

就在長安城中的權貴都悄悄等待着,這位皇后何時薨逝,或是何時被陛下厭棄價值盡失的時候,郁皇后不聲不響便在江南休養着,為陛下誕下了一對龍鳳胎。

一時間,就連原本不喜她的三朝老臣,都無話可說,只欣喜的兩手戰戰,喜極含淚,差些昏厥過去。

陛下回長安后,便冊封了長子為太子,並大赦天下,從此本朝後繼有人,臣心民心亦大定。

郁氏的皇后之位,便坐得更牢。

即便將來西南王被處置,亦動搖不了她分毫。

在這個時代,女人有沒有地位,一看娘家,二看夫家,三見肚子爭不爭氣。

她甚麼都有了,除了太過體弱多病,彷彿是所有女人都極為羨慕的楷模,過去的一切不堪,在光環下也顯得微不足道。

更何況,皇后雖從不出面,但陛下時常以皇后的名義布施百姓,令她在老百姓中也多了幾分賢德溫厚的說法。

郁暖也知道幾分自己傳聞中被樹立的道德標兵形象,也不曉得自己能坐上這個位置,能坐穩這個位置,到底有多少波折,到底離開的幾年裏,她甚麼也沒參與。

兩人說著,郁暖便慢慢上了樓,雖是一身不合時宜的樸素衣裳,姿態卻嫻雅端莊,背影雍容而纖敏。

然而另一名侍女小步上前,對管事的耳語一番,郁暖卻聽管事轉頭歉意道:“娘娘,實不相瞞,陛下現下已開始宴客,大約要到極晚,你不若在莊上歇上一夜,明日再說也好。”

郁暖只想着南華郡主的病情,心態難免有些焦躁。

她連日來也沒歇息好,便有些疲倦,心口隱隱作疼,面色也蒼白着,實在支撐不了更久。

郁暖想了想,便輕聲道:“罷了。”

她說著卻道:“你帶我去見陛下,我只與他說一聲便好。”

郁暖還沒來得及梳妝打扮,如今卻是一副未嫁奴僕的模樣,若非管事的從前侍候過,也不曉得她是誰,只這位娘娘如此坦然的模樣,卻叫人拿她沒法子,又覺她實在大方不拘一格。

管事的思索一下,才緩緩道:“若您只是想和陛下說一聲,那奴才便安排您進去給陛下斟酒,這般說了話便出來,也不礙事。”

郁暖點點頭,其實她有些忐忑的。

這事兒是她做的不夠好。

雖是出於夫妻感情和信任的問題,她才在江南躲了這麼久,可是長安城裏的事,卻是她推脫不得的。

儘管不記得許多,但南華郡主的病,還有郁成朗的婚事,極有可能是皆因她而起。

不知無罪,但知曉了,她得有所擔當。

可是……她先頭傷他的心不與他一道歸來,現下巴巴兒的為家人趕回來,見不着他又這樣任性瞎作,耽擱他宴請屬下。

這事體實是做的一團亂又沒條理。

她打定主意,說完話便走,絕不給陛下添麻煩,也不能讓旁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然皇後頭一次出現在群臣視野中,竟是這幅模樣,那得多給陛下丟人?

郁暖把讓周來運家的抱着阿花妹妹在隔壁,自己稍稍整理散亂的長發,便端了酒壺垂眸進去。

裏頭絲竹聲裊裊漂浮,舞姬着水袖翩翩起舞,綠腰如柳,膚白若凝脂,眸光百轉千回欲語還休。

只有男人們的地方,眾人皆坦誠大方,而在郁暖的角度,有幾個吃酒吃得滿面通紅,眼神含着酒色,都盯着舞女的纖腰和鼓囊囊前胸,和曼妙旋轉的羅裙。

她頓了頓,其實也不覺得有什麼。

歌舞表演而已,沒什麼好生氣的。

她慢慢走向首位,看着腳尖一點點蓮步輕移,皇帝的背影寬闊,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點着桌案,竟沒發現她來了。

郁暖一點也不生氣。

於是她溫和微笑着,把酒壺“砰”的往他案上一放。

這聲音不很響,但這個階層的權貴卻很少見到這麼不穩重的婢女,而且還是對着皇帝陛下,這顯然是腦子有問題。

於是臨近的幾位大臣,都恭敬的往陛下那頭小心看去。

只等着陛下不說話,他們便能代皇帝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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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佛系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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