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柳予安聞言是輕輕折了一雙眉心,他自然是察覺到了今日霍令儀的不同…柳予安?他從未聽她這樣喚過。這麼多年,霍令儀的年歲越長,就連對他的稱呼也從最初的柳家哥哥,到如今的信芳,卻是從來沒有這樣喚過他的名字。
他剛想說話——
待看到霍令儀眼角的疲倦,和微蜷的眉心,折起的眉心便又收緊了幾分,心下也跟着平添了幾分疼惜。
柳予安的聲音依舊溫和,就連面上也仍舊是那一抹溫潤恍如四月春風的笑容:“卻是我忘了,你剛回來定然未曾歇息好。”
他這話說完是從袖中取過一個油紙包放到了霍令儀的手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往日時常鬧着要吃那陳家鋪子的蜜餞,今兒個我恰好路過便替你帶了一包過來…只是蜜餞酸口,你還是要少吃。”
霍令儀看着手中的那個油紙包,陳家鋪子的蜜餞,酸甜入口,她往日是最喜歡吃的。
只是,也有許久未曾吃到了。
前世每迴路過陳家鋪子的時候,霍令儀都會讓馬車停下來朝着那家鋪子望一眼,想着舊時記憶里每回柳予安拿着這樣的一個油紙包放到她的手上,一面笑她“貪吃”,一面卻又忍不住給她帶了一回又一回。
那年少記憶里的柳予安一直都是很好的。
他性子溫和為人清雋,卻也不是待誰都這樣…他有自己的堅持,也會怕她多想而拒絕其他人的靠近,曾經的她一直都以為她是不知道修了幾世的福氣才能遇上這樣一個柳予安。
直到最後,霍令儀才知道。
她那修得哪裏是福氣?不過是人世孽緣、命中業障罷了。
霍令儀想到這便什麼都未曾說,她斂下心中所有的思緒朝人屈膝一禮,口中也不過尋常一句:“多謝你了,如今家中事務繁忙,我便不送你了。”她這話說完便招來小侍讓人送柳予安出去。
小侍聞言忙上前來。
柳予安心中卻還是有幾分說不出的疑惑,他垂眼看着霍令儀有心想問上一回,只是看着她一身素服半面倦容,那些疑問也都盡數消散了…或許是他想多了。
如今晏晏初遭人世大悲大拗,自然會有情緒不穩的時候,等再過些日子就會好了。
他思及此便也未說什麼,只是又寬慰了人幾句才往外走去。
紅玉打了帘子走了進來,她的面上還有幾分不解,口中也是說道:“郡主,柳世子今兒個怎麼這麼早就走了?”
霍令儀聞言便朝紅玉看去,待瞧見她面上的懵懂不解,她什麼都未說,只是把手中油紙包放到紅玉的手上徑直朝外走去。
…
錦瑟齋。
晚間,霍令儀陪着霍令君玩鬧了一會,等把他哄睡著了才打了帘子往外走去…許氏正在外頭做着女紅,見她出來便笑着說道:“瞧你這一頭汗,你弟弟頑劣,你也別總是縱着他,沒得累着了身子。”
霍令儀聞言也只是輕輕笑了笑。
她朝人走過去,由着人拭了這滿頭的汗,才開口問道:“母妃這是在做什麼?”
許氏聞言握着帕子的手卻是一頓,她垂眼看着手中的衣裳,卻是過了許久才開口說道:“這衣裳還是你父王離開燕京的時候繡得,如今衣裳快綉好了他卻穿不着了…”她這話說完是又跟着幾日:“等再過幾日你父王的祭日也要到了。”
霍令儀聽到這話也跟着沉默了一瞬,她的指腹滑過衣裳上頭用金線綉着的紋路,心下是輕輕嘆了口氣:“等到了那日,我陪您一道去吧。”
父王出殯的時候她在去邊陲的路上,如今七七大祭,她想去清平寺替他上一炷香。
許氏自然是應了,她把手中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綉簍中,跟着才又朝霍令儀看去,卻是又過了一會才開口說道:“你明年也該及笈了,若不是你父王的緣故,等過了及笈你也該嫁給信芳了。”
霍令儀聽聞這話,倚在許氏懷裏的身子還是有片刻的僵硬…可也不過這起子功夫,她便開了口:“我和他雖是自幼長大,卻也沒定個什麼婚約,何必耽誤人家。”她說話的語調未有什麼異樣,可那雙微微低垂的眼中卻是一片清冷之色。
許氏未曾察覺到她的不同尋常,聞言也只是柔聲說道:“你和信芳雖然未曾有過婚約,可咱們兩家素來走得近,這心思卻是早就存了的…”她說到這,手便撐在霍令儀的頭上輕輕揉了一揉,跟着是一句:“何況信芳是個好孩子,早在你父王出殯那會,他就來與我說了…他願意等,等着你除服之後再迎娶你進門。”
這話——
霍令儀並不是頭回聽。
前世柳予安也曾鄭重其事得與她說過,他說他會等她,等到她除服后再娶她。彼時她聽到這話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呢?那時她的父王才剛剛歸天不久,正是她這順遂人世里最灰暗的日子,可因為他的這番話,卻讓她對這個人世又多了幾分希望。
霍令儀想到這,袖下的手忍不住還是收攏了幾分。
她曾不止一次得想問一問柳予安,究竟於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
她曾那樣信任他,就像相信每天的太陽會從東邊升起一樣…這蒼茫人世,浮沉歲月,她什麼都不信,只信他柳予安一個人。
她以為這余后的這一生,會有他的相伴…可他又是怎麼對她的?新婚之際,她一身大紅婚服坐在喜床之上,帶着滿腔的激動和對未來生活的期待,等着她的夫君出現,等着他來挑起她的紅蓋頭與她共飲一杯合衾酒。
後來,柳予安出現了——
他穿着一身大紅婚服負手站在她的身前,溫潤如玉,卻是她從未見過的肅色面容。
“夫君…”
“晏晏,我不能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