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

70.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

輿論正在發酵,十幾輛警車停在國光博物館,人群擠在黃色警戒線外,都舉着手機拍攝警察將闖入博物館的參觀者逮捕的畫面,相比而言,記者們手裏的“長/槍短炮”像是淹沒在手機海洋里的小船。

這是一個全民目擊的時代,話題不再由媒體壟斷掌控。

“藝術無罪!我無罪!”文藝男青年像一隻鯉魚,不停的打挺掙扎。

在社交媒體有五十萬粉絲、被稱為“公知”預備役的某網絡小V昂首闊步,做大義凜然狀,“我就問一句,保安有沒有執法權?有沒有?他們用電棍抽我,還把我拷在警衛室里,這年頭,手銬是什麼人都能有的嗎?我要反訴國光博物館,侵犯人權,濫用職權!”

已經有人在網上發起了投票:“國光博物館騷亂事件,你支持博物館,還是支持闖入者?一,支持國光博物館,理由是這個博物館是私人博物館,保安只是依法保護私人財產。二、支持闖入者,他們已經通過預約和安檢進入博物館,不能說趕就趕。”

很快,參與投票者過了百萬,支持國光博物館的佔了七成,認為私人財產不可侵犯,但是評論紛紛表示,國光博物館用電棍和手銬等暴力手段對待闖入者不可取。

也有不少人留言諷刺這些人是“聖母”,站着說話不腰疼:在那種情況下,與闖入者肉搏可能會傷害文物,不用電棍和手銬?你行你上啊!

國光博物館立刻開始危機公關,館長陳世雄召開記者會。

記者:“請問陳館長,這次突然關閉博物館,是為了什麼?”

陳世雄:“因為安保系統故障。”

記者立刻打臉,拿出一張打印的網頁圖片,“這是綠島市文化局的政務公開上發佈的《關於國光博物館閉關整改通知》,上面說國光博物館不能為參觀者提供優質的服務,以及展覽仿造文物等一系列錯誤,則令整改,通過文化局驗收后重新開館。”

陳世雄早就練就了城牆般厚的臉皮,不羞不躁,“我們今天的確收到了文化局的通知,但這件事是發生在閉館之後。今天早上安保系統確實出了問題,我們遭到了不明黑客的攻擊,系統進入了病毒,於是決定臨時閉館。”

另一個記者問:“陳館長,聽說你已經被董事會罷免了館長的職位,目前董事會正在委託獵頭物色新的館長人選,你的話現在能代表國光博物館嗎?”

盧娜任性,非要罷免陳世雄,盧國光表面上不動聲色,但一直敷衍女兒,獵頭介紹來的人選,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拒絕了。

陳世雄:“當然能,在新館長沒有來之前,我就是國光博物館的館長。”

言下之意,默認了館長之位即將變動的事實。

又有記者問:“電警/棍和手銬是公安機關才能配發的東西,為什麼博物館的保安會對參觀者使用這種殺傷力的武器?是不是因為博物館有太多類似的違規操作,文化局才會決定通知博物館閉館整改?”

陳世雄扶了扶金邊眼鏡,先轉移話題:“首先,是這些參觀者非法闖入,保安只是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們沒有錯。另外,電棍和電警/棍是不一樣的東西,警棍只能由公安機關工作人員使用,我們保安使用的電棍是普通公民用來防身的,符合國家規定,我們給保安配備電棍發出的電流強度,和女人用來對付色狼防身的一樣,沒有超標。”

記者繼續追問,“那麼手銬呢?手銬不是普通公民能有的,你們公司保安用手銬非法拘禁參觀者,這些都有錄像證明。”

陳世雄繼續保持淡定的微笑,避重就輕,“手銬是從情趣用品商店買的,用來對付搗亂者,進貨渠道完全合法。保安在拷住非法闖入者之前已經報警,他們所做的只是幫助警察抓住嫌疑人而已,他們很勇敢,這個月他們會得到雙倍獎金……”

在記者狂轟濫炸下,陳世雄這根老油條遊刃有餘,把參觀者和博物館之間的階級矛盾,巧舌如簧變成非法闖入者和堅守崗位好保安之間的人民群眾內部矛盾,簡直是個太極高手。

新聞發佈會尾聲時,陳世雄站起來說道:“這就是今天騷亂所有真相,感謝各位媒體的傾聽。另外,請網友不要人肉保安,網絡霸凌他們,他們只是一群執行命令的員工,並沒有做錯什麼。我們博物館只是暫時閉館整改,並不是網上謠傳的倒閉,在整改期間,他們會繼續工作,我們不會解僱任何一個人,把他推出去迎接公眾的怒火,我們國光博物館,一個都不能少。”

“如果必須推出一個人為今天的事情負責,那隻能是我,所以從現在起,我不再擔任國光博物館館長之職,謝謝各位這幾年的支持。”

陳世雄鞠躬,完美謝幕。

這場新聞發佈會在好幾個直播平台進行直播,隨着陳世雄最後鞠躬,屏幕彈幕風幾乎全部倒向了支持國光博物館:

“底層人何必為難自己人。”

“你看到的是電棍,保安眼裏是飯碗。”

“如果你家進入了非法闖入者,請不要反抗,用愛的抱抱感化他吧。”

“天啦嚕,我愛上了這個金邊眼鏡斯文敗類成熟男人,這才是一館之長的擔當!”

“有黑幕!國光博物館得罪了文化局高層領導,被上頭穿小鞋了!”

“咱們綠島市的文化名片就這樣被官僚折騰沒了?”

“城市名片,文化局說關就關?我以為文化局是清水衙門。”

“破家的知府,滅門的縣令。正好管到你頭上,不服也得服。”

中午,胡局的助理回來複命,“我和一個警察朋友去老時光酒吧要昨晚的監控,但是昨晚監控突然失靈了,目前正在檢修,據說是受到了網絡黑客的惡意攻擊,什麼都沒錄下。”

沒那麼簡單,也不可能那麼巧合,一定是對方心中有鬼,故意為之。

想起妻子圍巾上的海鷗糞便,胡局說道:“把昨晚棧橋的監控調過來。”

胡局在監控里看到被海鷗圍攻的妻子,然後看到了“解救”妻子,引開海鷗的男人——又是唐伯爵!

導師離世那晚,妻子夜不歸宿,第二天卻和唐伯爵一起出現在墓地,胡局心裏有些不舒服,但並沒有深想。

畢竟唐伯爵和張木春是博物館關係比較好的同事,在劉頓出現以前,張木春還一直張羅給唐伯爵介紹相親對象,先是介紹女的,後來連男的都介紹了。

感情是自私的,獨佔的,不可能主動介紹第三者,胡局深諳此道,所以無論妻子和唐伯爵關係多麼好,甚至妻子生二胎坐月子時,唐伯爵提着一砂鍋熬好的營養湯水送上門給妻子補身體,胡局都沒有覺得兩人關係曖昧。

絕對是純潔的同事友誼,胡局認為。

可帝都妻子夜不歸宿的那夜、棧橋和酒吧的約會、還妻子拒絕履行夫妻間的基本義務等行為,胡局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了,醋意大發!

他不知道妻子和唐伯爵的婚外情到底進行到那一步了,也不敢去想,但此時此刻,妒火中燒的胡局不想再看到唐伯爵和妻子朝夕相處了。

胡局拿起了電話,開始撥號。

西海區博物館,德式古堡建築的尖塔頂端,館長辦公室,王老館長正對着鏡子給光禿禿的頭皮噴生髮液,並配合十指按摩吸收——也不知他那裏的幻覺,覺得頭髮還可以搶救一下。

座機響了,王老館長混跡官場多年,熟背領導們的電話號碼,一看就知道是誰,響到第二聲的時候就接起電話,“胡局您好。”

胡局:“老館長,有一件小事,需要你幫忙。”

王老館長:“什麼幫不幫的,有事您吩咐就行,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胡局:“解聘唐伯爵,停止他的工作合同,要人事部立刻去出入境解聘,收回他的A簽工作證,讓他回法國。”

王老館長的笑容停滯:“這……唐伯爵的表現一直很好,為什麼——”

“為什麼?老王啊,你一直是個有能力的人,我相信你能辦到。”胡局打斷了王老館長的話,“解聘他,現在,立刻,馬上,需要我說第二次嗎?”

王老館長踢到了鐵板,趕緊縮回去,“是,我立刻執行。只是出入境那邊需要走程序,A簽工作證一時半會收不了。”

先拖着,找機會看能否有迴旋的餘地,王老館長真的捨不得唐伯爵,哎,他到底是怎麼得罪了胡局?

胡局:“我會通知出入境給你開綠燈,在今天下班之前,這件事就能辦成,明天唐伯爵必須離境,否則,他就是非法滯留,出入境會立刻強行將他遣返。”

王老館長着急了,“胡局,唐伯爵明晚要訂婚,酒店都訂好了,大家都準備了禮物,去喝喜酒,婚姻是人生大事,俗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王老館長不說這個還好,一提“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胡局頓時火冒三丈!唐伯爵看似是個老實人,實際上毀了他和張木春美好的婚姻!

胡局冷冷道:“老王啊,你都這個歲數了,一般人都回家喝茶抱孫子,你還在館長位置上坐着,承蒙你多年照顧張木春,我一直壓着下頭,頂着上頭,不肯讓年紀的把你擠走,不容易的——你明白嗎?”

王老館長驚出一身冷汗,“我明白了,胡局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王老館長以六十五歲高齡退休返聘,數年來在館長的位置巋然不動,是因為什麼?

才華?

別開玩笑了,王老館長退伍軍人出身,復原回鄉,一開始只是博物館光榮小保安一枚——還是臨時工,沒有編製,屬於體制外,文博業務能力幾乎為零。

憑的就是善於鑽營,揣摩上司的意思,搞關係,找靠山。

轉正、陞官,讀電大搞了個本科文憑,混到辦公室主任的位置,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文化搭台,經濟唱戲”的政策下,各個事業單位都要抓效益時,王老館長去國外考察,把博物館一個古堡裝修成最流行的歌舞廳,大賺一筆,博物館月月發獎金,工資本肥的流油,由此得到人心,眾望所歸升了副館長。

副館長升館長難啊,就像錢鍾書在《圍城》裏寫的副教授升教授,“教授比夫人,副教授呢,等於如夫人……丫頭收房做姨太太,是很普通——至少在以前很普通的事;姨太太要扶正做大太太,那是干犯綱常名教,做不得的。”

五十多歲的王副館長遭遇中年危機時,張木春出現了。是王副館長力排眾議,堅持把檔案里有處分污點的博士張木春招進博物館。

張木春三個月轉正時,王副館長也轉正了,當了館長。

這個位置,是胡家給的。

王老館長能退休返聘,一直佔據館長位置,是因為他要培養張木春,等張木春資歷夠了,就接替館長的寶座,所以只要胡家在,就沒人能動得了這個乾瘦的禿頭老頭子。

王老館長躊躇片刻,拿起座機話筒,“小唐啊,來我辦公室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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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唐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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