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番外7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瀾江白帝城后,顧矜霄和鶴酒卿正在蜀中故地重遊。
那個道觀廢墟,依稀還有記憶里的模樣。說起當年初遇,才知當時彼此都心念微動,不似以往。
“在下名叫,鶴酒卿。道兄如何稱呼?”那是鶴酒卿第一次主動想要認識一個人。
原來,縱使相隔萬年記憶全無,下一次遇見的時候,他們還是會認出彼此。
因為這,鶴酒卿從不擔心有朝一日輪迴分離,漫漫時光他遇見過無數精彩絕艷之人,但這顆心只有遇見這個人的時候,才會復蘇。
秋水在天清如月,只是麒麟山莊的一處別院,除了二三僕從清掃,很少有主人來住。
說起,當年鐘磬和林幽篁的交易,那忽男忽女背後的隱秘。
“我第一次看見你,是在麒麟山莊,當時你在給林照月彈琴,那時候,作為鐘磬的那一半,還只是無形無狀的惡念,寄居在林幽篁的殘魂里。聽到你的琴音,我才第一次徹底醒來。”
然後,在秋水在天清如月里,作為林幽篁與叫顧相知的他,正式相遇。
落花谷一片舊址遺迹,似是很多年前就已經荒棄,如同很多自然衰敗的族群。
殘破的鑄劍台,並沒有祭台棺材,空氣里也沒有殘魂怨念,彷彿那血祭惡念,從源頭被掐滅了。
一路走去麒麟山莊。
一路沉浸在粉紅泡泡里暈暈乎乎的神龍醒悟,立刻催促:【快快快,就差一個站上麒麟山莊正殿之巔的成就了。】
顧矜霄微微一頓。
大白天的,平白站到人家的屋頂上,任誰看都不是什麼好人。平時可以仗着下戰帖,讓人當做是桀驁挑釁。今日卻不合適。
不過,要拿到成就,也不一定是要真的站在上面的。
鶴酒卿是聽不到神龍說話的,只能感覺到這戲參北斗燈盞上靈氣盎然,似有靈物附着其上。
他微微側首,詢問道:“怎麼了?”
即便眼蒙白紗,也不影響他第一時間察覺到顧矜霄的異樣。
顧矜霄看着鶴酒卿,眉眼一點溫柔沉靜,認真地說:“你想不想再試一次,和我四手聯彈?”
不是要去拜訪麒麟山莊嗎?突然卻說彈琴。
鶴酒卿微微一怔,很快卻露出從容薄暖的笑容,清冷聲音透着幾許期待:“好啊。”
那時候四手聯彈的是林幽篁顧莫問,是鶴酒卿顧相知,缺了完完整整的鶴酒卿和顧矜霄。
顧矜霄退後幾步,兩個人隔着一段距離相視而笑。
“站在那裏別動,等我過來。”
鶴酒卿不懂這是為什麼,卻安然信任地點頭。
那人腳尖一點,就像凌空而起的青鸞,來到他的身邊,握住鶴酒卿已然伸出的手,帶着他扶搖碧霄而上。
身體變得格外輕盈,彷彿兩片任憑風吹去任何地方的葉子,彷彿傳說中的比翼鳥。
地下的一切逐漸遠去渺小,淡淡雲煙從身邊拂過,淺青音陣盪開無數漣漪生花。
顧矜霄的手從鶴酒卿的腰上離開,引着他的手放在虛置身前的琴身上,四隻手在琴弦上勾起泠泠清越音波,奏一曲青鸞仙鶴相引。
飛過漫漫無際翠海竹波,飛過白色雕欄畫棟,飛過五百年麒麟山莊高達百丈的正殿……
地上的人聽到這飄渺而來的琴音抬頭望去,看到遙遠而來的鶴影,半空飄落的幾片竹葉。
等最後一個音符淡去,便見一道青衣伴仙鶴而來,落到他們麒麟山莊的正殿廣場前。
麒麟山莊的人怔愣許久,看着那人白髮如雪,容顏俊美尊貴,依稀彷彿九天之上而來的仙君,一時之間竟忘了質問何人無故闖入山莊。
鶴酒卿若非刻意顯露形跡,等閑沒有人能看到他,那些人眼裏,便只看到顧矜霄一人。
顧矜霄微微頜首,尾音極輕的聲音平和:“勞煩通報一聲,顧莫問拜會林雲莊主。”
那些人這才愣愣回神:“您請稍等。”
那陣琴音盤旋麒麟山莊上空片刻,閉關中的林雲自然早有察覺,此刻已然走出來。
林莊主面容秀麗,眸光清湛,眉宇溫和透着英氣,平靜地說:“原是顧先生,請。”
顧矜霄來麒麟山莊的目的和別處一樣,都是為了畫美人圖和切磋武學。
不過,顧矜霄和顧相知那麼像,一露面必然會被人發現,為了顧相知,顧矜霄的態度也要友善一些。
為此,他特意支走林家姐弟和容辰,還有顧相知以後,才單獨來正式拜訪的林雲。
以,顧相知失散多年的兄長的身份。
……
離開的時候,林雲面帶微笑,親自送顧矜霄出門,顯然此次會晤,賓主盡歡。
鶴酒卿因為未曾顯形,林雲看不到他,以他的性格自然不會跟進去,做這種無禮之事。
他和仙鶴小白在庭院等了一陣,直到顧矜霄出來,才走到他身邊。
告別林雲,兩個人乘着仙鶴往白帝城的方向而去。
鶴酒卿攬着他,左手與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貼。
“等了很久嗎?”顧矜霄問。
“還好,正好想起一些過去的事。”鶴酒卿唇邊一點淺笑,白紗蒙眼的臉上,那笑容若隱若現一點神秘朦朧,並不如以往清冷溫柔。
顧矜霄眼底微微放空,少見的有些漫不經心,靜靜地靠着他,攬着他的腰。
唯恐鶴酒卿沾染此界因果,不願他現身被看見的明明是顧矜霄。可若是這個人當真只屬於他一人所有,又開始心疼起這隻鶴會不會寂寞。
雖然鶴酒卿沒有問,顧矜霄卻主動說給他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自己都在做什麼。
“我告訴她,之前挑戰諸多江湖人,目的是為了作畫。我們探討了一番武學之道,她便同意我為她作畫了。之後,我跟她說,我是方士,白帝城十二殿的考驗,是為了挑選一些合適的人,協助幽冥重建秩序。想請麒麟山莊日後相助一二。”
鶴酒卿認真地聽着:“她答應了嗎?”
“她聽到我說,我是顧相知的哥哥。這些事,以後主要是由相知主導,便答應了。”
聽到顧矜霄說,他是顧相知的哥哥,鶴酒卿唇邊的笑容微微加深一些。
清冷聲音低沉,溫柔得有些纏綿:“阿天這個謊,是要撒一百年了嗎?”
顧矜霄一怔,抬頭去看他,卻被那人抬手溫柔捂住他的眼睛,綿綿密密的親吻。
鬆開的那隻手抬起來,卻只是輕輕放到鶴酒卿的肩上,啟唇靜靜地感受這隻鶴溫柔的攻城略地。
那人的手攬在他背上的蝴蝶骨,輕輕的摩挲。
黑暗裏,他整個人好像被這隻鶴籠罩,鼻息間是屬於鶴酒卿好聞的氣息。
鶴酒卿身上的氣息,是顧矜霄嗅過的,世間最好聞的味道,有松木淡淡的香味,野草漿果和遠處清溪,被穿過枝葉的陽光曬暖。
被他擁抱,就像置身在吸飽了春日暖陽的林地里徜徉。
顧矜霄喜歡鶴酒卿的擁抱,喜歡他的溫度和氣息,喜歡他偶爾的佔有欲和失控。
並非以此來確定這隻鶴對他的喜歡和需要,鶴酒卿的感情從來溫柔卻深不見底的漫長,如同春風縈懷,哪裏還需要問,那枝寒梅是否盛開。
顧矜霄只是,唯怕自己給他的不夠,需要以此來知曉,鶴酒卿是否真的滿足。
隱忍克制,清冷禁慾的鶴仙人固然很有魅力,可是,顧矜霄更偏愛那隻鶴打破禁忌后,誠實的貪得無厭和索求無度。
顧矜霄想寵愛鶴酒卿,縱容,或者說是溺愛。
他想給他所有。
……
鶴酒卿看着被他捂住眼睛的心上人,俊美的面容隱隱有着沉靜包容的溫柔,讓他的心波瀾暗涌,如同掌心之上被睫毛輕觸的心動。
好喜歡顧矜霄。越來越喜歡。
喜歡到,怎麼也捨不得欺負。
人間的譬喻,原是這樣深刻形象,捧在手裏怕摔碎,含在嘴裏怕融化。
只想在心裏鑄個柔軟安全的花園,讓那個人小心住進去,還要開個窗,時時讓陽光雨露照耀。
他微笑嘆息一聲,緩緩鬆開捂住那人眼睛的手,抱住他慢慢的晃,輕輕地念:“顧矜,顧矜,顧矜……”
他念一聲,顧矜霄就靜靜地應一聲。
等小白飛到白帝城玉龍銜月後的藍花楹水榭后,顧矜霄卻緊緊拉住了鶴酒卿的手不放,眉宇微鎖。
鶴酒卿回首,額頭相抵,觸摸感受他的溫度:“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
顧矜霄抿唇,寒潭一樣的鳳眸,因漫漫時光消融的凌厲,少有的浮現過去才有的淡漠。
“我不想,你們相見。”
鶴酒卿怔然:“我和誰?”
“你和,過去的我。”顧矜霄微微別開眼神,眉宇微蹙。
鶴酒卿怔然之後,莞爾失笑。
顧矜霄微微鎖眉,靜靜地說:“你第一次遇見的,是過去的顧矜霄,他比現在的我好。你若是見了他,無論你是喜歡他,還是不喜歡他,我都會很在意。不,只是想一想,現在就已經很在意了。”
鶴酒卿笑容薄暖,浸滿溫柔,隔着白紗看着他,心裏彷彿有蜜糖慢慢流淌。
這種感覺,鶴酒卿怎麼會不知道呢?
畢竟,從與顧矜霄重逢的那天開始,他就已經反反覆復,吃過很多這樣的醋了。
顧矜霄喜歡鶴酒卿,作為鐘磬時候的他會醋,會嫉妒。
顧矜霄和鐘磬保持距離,鐘磬還有共享鐘磬記憶的鶴酒卿,也同樣失意酸澀。
他的失意是雙份的,微甜也是。
但此刻,鶴酒卿卻什麼也沒有說,清冷從容的聲音,溫柔地說:“好啊,那我就不見了。不過,等你回來的時候,我有事想跟你說。”
他想告訴他:我也是,一直吃了很久的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