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不及你(4)
晉江獨家發表,訂閱比例不足,補足訂閱可見。時吟覺得自己穩操勝券,像個大爺似的翹着腿兒癱在出租車後面,斜歪着身子,周身都充斥着一種強者的氣場。
她已經無敵太久了牛逼太久了立於不敗之地太久太久了。
現在連顧從禮都無法奈何她分毫。
這個無趣的世界到底還有什麼意思。
時吟在後面一個人嘚瑟得沒完沒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顧從禮從後視鏡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本來也沒覺得你能畫完,”他頓了頓,“也知道你不會畫。”
時吟一噎。
怎麼說那種感覺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歲的老男人說話。
你當真的事情,你特別認真計較的事情,他四兩撥千斤就過去了,結結實實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是無力感。
偏偏他還衣服雲淡風輕,不想跟你小朋友計較的樣子。
時吟安靜了三秒,肩膀一塌,咬牙道:“沒覺得你說什麼?”
顧從禮:“你罵我。”
“……”
我不就罵了你一句傻逼嗎?
你幼兒園剛畢業嗎?
時吟差點沒被自己一口口水嗆着,她坐在後座中間,腦袋伸過去,從駕駛座和副駕中間的空處看她,表情看起來既可憐又憤怒,一臉憋屈着想發火又不敢發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業什麼的吧,”她委委屈屈壓低了聲,“我那麼多同學都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啊……”
顧從禮手肘撐住車窗框,單手撐在耳畔,微側着頭,許是因為受了酒精的影響,聲音松懶:“人多才能讓你長記性。”
“……”
你說你問他這個幹啥,他總是有理由。
時吟翻了個白眼,再次靠回到後座,不想再說話了。
她不說話,顧從禮自然也不會主動跟她說話的,飯店到她家不算遠,車子停在小區樓下,時吟開門下了車,轉身跟他道別:“主編,今天麻煩您送我回來了。”
顧從禮“嗯”了一聲。
時吟頓了下,又試探性問道:“那您明天還……來嗎?”
顧從禮側頭:“新連載準備得怎麼樣了。”
時吟連忙道:“第一話分鏡草稿畫完了!”
“《ECHO》的完結篇呢。”
“……”
時吟目光遊離:“還差幾張……”
她一副心虛的不行的樣子,垂着腦袋,看都不敢看他。
結果顧從禮也並不多問,只點點頭:“《ECHO》畫完給我,新連載原稿先不用畫,第一話的分鏡草稿今晚傳給我看一下。”
時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小區里路燈昏暗,小蟲飛蛾盤桓。
他說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
顧從禮抬眼。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昏黃的燈光給她描了一層毛絨絨的邊兒,大眼睛明亮水潤,看着他認認真真地樣子,像藏在森林深處樹叢里的食草動物。
他收回視線:“上去吧。”
時吟如釋重負,長出口氣,朝他揮了揮手:“主編再見!”
一路小跑着顛顛顛跑走了。
白色的一個小影子兔子似的一竄一竄逃進樓里。
出租車司機聽了他們一路,此時看着也覺得好笑,打方向盤轉了個圈兒,笑道:“這小姑娘怎麼看着這麼怕你呢。”
顧從禮沒說話。
司機四五十歲,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小年輕是這樣的相處模式,打趣道:“你可要小心點啊小夥子,對姑娘不能一直這樣,我看那小姑娘長得漂亮,你對她那麼凶,以後別把人嚇着,到時候被別人一哄就跑了。”
“……”
這算凶嗎?
顧從禮終於有了反應。
他眼皮子微掀,彎了彎唇角:“不凶一點她就上房揭瓦了。”
*
差一點點就能上房揭瓦的時吟睡得不怎麼好,她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裏一片汪洋大海,她踩着衝浪板魚似的在浪花見穿梭,突然一個大浪撲過來,她整個人都被淹在裏面了。
又咸又苦的海水順着鼻腔口腔不要錢地往裏灌,酸澀痛感刺激着淚水跟着嘩啦啦往外滾,巨大的浪花拍得她渾身疼得近乎沒有知覺,只覺得整個身體都散了架,時吟閉着眼,跟着海流不知道衝到了什麼地方。
耳邊全是聲音。
哭聲,罵聲,尖利又放肆的笑聲,還有男人低低淡淡的嘆息。
海水中彷彿蘊含無數靈魂,前仆後繼往她的耳膜里鑽。
再睜開眼睛,面對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時吟怔怔地一動不動,覺得還有種在海水裏飄蕩沉浮的錯覺。
好一會兒,她才坐起來,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濕漉漉的。
這夢做的也太真實了點兒。
滿身的汗黏着睡衣,時吟爬下床進浴室洗了個澡,整個人才從那種混沌的狀態里清醒過來,擦着頭髮出來,剛好接到方舒的電話。
“怎麼,昨天和顧老師發展如何。”方舒劈頭蓋臉就問。
“……”
時吟一陣無語:“什麼叫發展如何。”
“昨天我們走了就剩你們倆了啊,你別告訴我他自己走了把你丟在那兒了吧,喝醉了的,漂亮的女學生?”
“……”
時吟疑惑道:“你今天是不是被人魂穿了啊,你昨天喝的是假酒?”
“別人關心你你還不適應了?我關心一下你感情發展不行嗎?”
“那不好意思啊,要讓你失望了,並沒有什麼感情發展,也不會有的好嗎,”時吟趿拉着拖鞋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手機丟在一邊按了免提,兩隻手抓着毛巾擦頭髮,“他現在算是我責編,我們倆除了工作以外的話半句都沒多說。”
時吟做了漫畫家這事兒她從來沒說過,同學裏也就只有方舒知道,二狗也只以為她是做什麼設計之類的工作,甚至因為時吟朋友圈什麼的經常中午還沒起床,所以也很多人都以為她現在無業游民每天在家裏啃老。
已經被親戚朋友們打上了啃老標籤的時一老師倒是覺得也無所謂,倒是時母十分在意這件事兒,每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親切地表示她實在是太慣着時吟了,畢業一年了,就只靠着父母養哪行,並且開始給她介紹工作的時候,時母都會非常無奈且煩躁。
時吟和方舒有一句沒一句聊了一會兒,掛了電話,毛巾隨手搭在門把上,撈了沙發上筆記本開電腦。
她昨晚實在累,乾脆躺在床上給顧從禮傳了新連載的分鏡草稿,傳完筆記本隨手就放在了一邊。
此時差不多上午十點,郵件已經讀過了。
時吟想了想,站起身來,從床頭拿了手機過來,點開微信。
她微信常年有一大堆東西,公眾號推送未讀消息之類的,紅色的消息提示幾百上千條,她懶得點,就那麼放着,多一兩個新消息根本不知道,有時候過個四五天,她才會發現。
但是這個消息如果是顧從禮發過來的,那麼晚一分鐘看到,時吟都肝疼。
看着那個紅色的小小的阿拉伯數字1,時吟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小心肝顫顫悠悠地點開。
早上七點半的消息:【醒了過來一趟。】
再看錶,十點了。
時吟屁滾尿流地爬下床,飛奔到衣櫃前拽了套衣服出來套上,梳子隨手扒了兩下半乾的頭髮,拉起包就出了家門。
《赤月》是搖光社旗下月刊漫畫,她家過去差不多半個小時左右,到那不到十點半,也可以假裝自己其實起了個大早,優雅地喝了早茶才過來的。
巨大寫字樓玻璃幕牆映着碧藍天空,門口立着大大的Alkaid字樣LOGO,時吟不是第一次過來,前台也認識,給顧從禮打了個電話,領着她到了漫畫部的樓層會議室。
她進去的時候,顧從禮已經在裏面了,面前一張牛皮紙袋。
他視線落在她半濕的發梢半秒,移開,朝前面沙發里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坐。
時吟在他對面坐下。
“你這個不行。”顧從禮開門見山道。
“嗯?”
“題材還可以,也不是頭一個,想畫出新意要下功夫,設定相對出彩,但是故事核很單薄,再擴一下,”他閉了閉眼,揉了下眼角,“而且分鏡問題大,節奏可以變一變,回去改完再那給我看。”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對她說這麼多話。
時吟靠坐在沙發里,單手撐着腦袋,指尖一下一下點在臉側。
她其實聽得認真,一邊思考一邊皺了下眉:“主編,您什麼時候有空,我拿稿子來您幫說一下,不然就這樣說有些地方還是會不太懂。”
顧從禮沒說話,將面前袋子推給她。
時吟拉過來打開,抽出裏面的東西看,愣住了。
是她新連載的分鏡草稿。
昨天晚上她傳過去的三十四頁,被他一張張全都給打印出來了,上面很多紅筆劃出來的圈圈框框,還有一行行的字跡批註。
而他早上七點多給她發的信息,就是說明他通宵了一晚上,把這些都看完了,每一張都很詳細的標出了問題和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愣愣地抬起頭來。
顧從禮微微前傾着身靠近,白皙修長的食指抬了抬,點在紙面上,淡淡看着她:“這樣懂了嗎。”
……
時吟恍了下神。
彷彿又陷進了之前那個夢境裏,滔天的巨浪卷着她穿過了時間的橫軸,回到學生時代,回到了高中時的那些熟悉的下午。
擺滿了石膏像和靜物的空曠畫室里,顧從禮手裏捏着鉛筆站在她背後,脊背微弓,長臂前伸,垂着頭認真又專註地幫她改畫。
鼻尖嗅到的是他身上乾淨清冽的氣息,感受到的是他幾乎貼上她通紅耳廓的小臂的溫度。
她坐在畫架前,有種被他圈在懷中的錯覺。
一片寂靜里,男人清冷低淡的聲線混合著筆尖和紙張的摩擦聲,帶着淺淺的鼻息,在她耳畔一層一層曖昧低盪開,
“這樣懂了嗎。”
時母立刻懷疑道:“你是不是上課玩手機被老師沒收了?”
“……”
時吟覺得很委屈,她上課沒玩手機來着,莫名其妙就被沒收了。
她連忙否認。
時母還不信:“那你怎麼不用你自己手機跟我說?說完了再不用不是也一樣嗎?”
“我為了防止自己抵擋不住誘惑把手機鎖起來鑰匙給我們老師了,老師說周五才給我,他還誇獎了我,說我有覺悟。”時吟正直地說。
時母:“……”
時母懶得聽她扯屁,囑咐了幾句就掛了,又問她想吃什麼好吃的沒有,周末回來給她燒。
臨近考試,就這麼上課做作業,每天被數不完的卷子和練習冊淹沒暢遊在題海里,時間過得也快。
周五,時吟拎着紙袋子去找顧從禮。
顧老師當時在畫室,站在一個學生身側,手裏捏着支鉛筆,筆尖在面前畫架上夾着的紙上勾勒出輪廓,一邊在說話。畫室的門關着,聽不見他的聲音,只看見他薄唇輕動,不緊不慢。
時吟就這麼抱着紙袋子,偷偷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
他有所察似的,突然扭過頭來。
視線對上,男人的眼清灰,無波無瀾。
時吟愣了下,不躲不閃,和他對視,咧嘴笑了一下。
黑漆漆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一對上他的視線就雀躍起來,鮮活又生動。
他看了她一眼,又重新若無其事轉過去了。
時吟偷偷地,有些開心。
從他的角度明明看不到門口這邊,卻突然轉過頭來了,還和她對視,感覺就像是他對她有所感應似的。
每一個巧合,都像是命中注定,像是心有靈犀。
高三的藝術生集訓沒有課間休息這一說,基本上就是在畫室里從早上一坐坐到晚上,顧從禮從畫室里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后。
人已經不在外面了,顧從禮轉身往辦公室走,穿過走廊,步子一頓,退了兩步。
小姑娘坐在正對着大門的樓梯口,抱着個紙袋子微垂着頭,安安靜靜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藝體樓裏面陰冷,大理石的地面更是冰涼,顧從禮還沒走過去,她抬起頭來,看見他了。
時吟眨眨眼,蹦躂着站起來,剛想跑過去,看見他的表情。
雖然也是淡淡的,好像沒什麼不同。
但是就是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冷冰冰的,有點陰沉,像是不太高興。
明明剛剛看起來還挺正常的。
她走過去,仰起腦袋,手裏的袋子遞過去,小心道:“顧老師,謝謝您的衣服……”
顧從禮沒接。
時吟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今天周五了,我的手機,您看……”
可憐巴巴地,小心翼翼地,有點怕地看着他。
就好像他會吃人一樣。
顧從禮轉身:“走吧。”
她就又高興起來了,像條小尾巴,蹦蹦噠噠跟在他後面。
僅僅是因為,他跟她說了一句話。
小姑娘抱着袋子走在他身後,他步子大,她看起來幾乎像是一路小跑着跟着了,一邊問他問題:“顧老師,您是只給藝術生集訓上課嗎?”
“嗯。”
“啊,”時吟有點遺憾,“為什麼不給普通的學生上課啊?”
“你們有美術課嗎?”
沒有。
除了文化課以外唯一的課是體育,數理化都上不過來,一到自習課每科老師都瘋狂來加課,一般台詞是“同學們,我就講十分鐘。”
哪有空上什麼美術。
時吟有點沮喪,開始胡說八道:“那您要是跟學校說,你就是非得要給普通學生上課呢。”
“……”
顧從禮回頭看了她一眼。
時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瞎說的……”
兩個人走到辦公室門口,看着他開門,時吟又道:“那顧老師,我如果是藝術生,你是不是就得給我上課了?”
顧從禮捏着門把手,動作一頓。
她沒察覺到,很小聲地,自言自語嘟噥了一聲:“那我也不用天天絞盡腦汁了……”
每天費盡心機地找理由來藝體樓找他。
“咔嗒”一聲輕響,門開了,顧從禮推門,站在門口沒動:“進來。”
時吟乖乖地跟着他進去。
他回手,把門關上了。
辦公室里沒人,那個長得很漂亮的裴老師不在,時吟走到桌前,把手裏的衣服放在桌子上,迫不及待問他:“老師,藝考難嗎?我這種半路出家以前沒學過畫畫的行不行啊?”
顧從禮沒答。
他走過來坐下,拉開抽屜抽出手機,蒼白修長的手指捏着,玩兒似的轉了一圈,手機邊緣輕輕磕了下桌面,叫她了他一聲:“時吟。”
時吟垂眼,眨巴眨巴看着他。
“我不反對你們這個年紀談戀愛,或者有喜歡的對象,只要不影響正事兒,我不會管。”他聲音淡淡的。
時吟愣住了,慢慢地瞪大了眼睛,心臟開始狂跳。
“但是對象的選擇上,你要慎重。”
上一秒還在狂跳的心臟彷彿驟停了。
他靠坐在椅子裏看着她,眼底沒有情緒波動,平靜地看着她,緩慢說:“你懂我的意思嗎?”
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唇微張,也獃獃的看着他。
她似乎是沒反應過來,有點茫然。
過了好幾十秒。
她忽然狼狽地垂下眼,聲音低低的,有點模糊:“不懂……”
顧從禮閉了閉眼:“時吟,你還小——”
時吟猛地抬起頭來,眼睛睜得大大的,眼圈紅紅。
她強忍着才沒哭的。
時吟覺得自己十七年來一直都是大心臟,什麼事情看起來都有點兒弔兒郎當的,好像沒什麼事情能讓她上心,也沒什麼事情能讓她真正難過。
但是她畢竟也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都有柔軟的靈魂。
她沒有辦法在他說出了這樣的話以後還能保持真的若無其事。
他的意思表達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知道她喜歡他,看清了她的痴纏,明白了她的心意,第一次為了照顧她那脆弱的自尊心,委婉地拒絕了以後發現沒用,她絲毫沒有受到打擊一樣,還是追着他轉。
可是他不喜歡,他覺得她年紀小,覺得她麻煩,覺得困擾。
他覺得她不自愛。
時吟藏在桌沿下的手緊緊攥在一起,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也和他一樣平靜:“顧老師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您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問您藝術生的事情是因為我感興趣,我覺得畫畫很好玩,我自己想學,我以後想藝考。而且我有喜歡的男孩子了,是校草,長得也很好看,跟我同歲,共同話題也很多,”
她一口氣噼里啪啦說了一堆才停下,深吸口氣,抬手抽掉了他虛虛捏在手裏的手機,“謝謝您把手機還我,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會再犯了,對不起。”
不敢看他的表情,也不想讓他看到狼狽的自己。
時吟捏着手機,扭頭衝出了辦公室,猛地一開門,對上正靠着牆邊站在外面的女人的視線。
裴詩好愣了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女孩子匆匆朝她鞠了鞠躬,很快跑掉了。
她看着女孩跑遠的背影,輕歪了下頭,勾了勾唇角,轉身進屋,聲音溫柔輕快:“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是很麻煩,你這樣說清楚其實也好,她應該也懂了,不過顧老師這次還真是有點溫柔——”
她一轉身,看清了他的表情,話頭頓住,愣了愣。
男人像是在發獃,微垂着眼,眼底藏着陰影。
裴詩好的聲音像是隔着很遠模模糊糊地傳過來。腦子裏是剛剛,小姑娘濕漉漉的大眼睛倔強地瞪他,咬着牙,拚命睜大了眼睛沒讓眼淚掉下來。
聲音帶着一點哭腔,發黏,軟軟啞啞的說對不起。
自然是要先把女孩子安排回去的,二狗和方舒順路,李思璇沒喝酒,自己開了車,體貼的苟學委看向秦研,熱情問道:“秦女神怎麼走?”
秦研的表情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不太好看,她此時已經戴上了墨鏡,下巴高揚,紅唇抿着。
她站在飯店門口張望了一圈兒,又去旁邊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的回來了:“剛忘記給助理打電話了,說是剛出門,一個小時後到。”
還有沒眼力價兒的直嚷嚷:“讓顧老師送你回去啊。”
二狗翻了個白眼,看了說話的人一眼。
剛剛在包廂里,顧從禮話一出,整個房間都安靜了好一會兒。
從剛剛在飯店大堂里開始,顧從禮一共也就跟時吟說了兩句話,兩個人之間沒有任何交流,位置都沒坐在一起,可是就是這兩句話,已經足夠令人遐想連篇了。
眾人神情各異,原本以為是點錯了鴛鴦譜配錯了對兒,還是時吟解釋,說她現在和顧從禮勉強算是同事,作業指的其實也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過從態度上,一整個晚上,注意過這邊動靜的基本上也都看出來了。人雖然是秦研帶來的,可這一頓飯下來,顧從禮根本沒怎麼搭理過她,明眼人多多少少也都看明白了幾分。
剛剛脫口喊出來的那個人對上二狗的視線,也反應過來了,訕訕道了個別,腳底抹油飛快鑽進的士先溜了。
但也沒什麼影響,秦研目的達到,順着台階就下了,優優雅雅笑,聲音溫軟,三分打趣:“顧老師,有沒有空送我一程?”
顧從禮側頭:“你助理不是來嗎。”
秦研一臉為難:“他說現在過來要一個小時才能到了。”
顧從禮:“那你等一會吧。”
秦研:“……”
秦女神連墨鏡下面露出的那塊兒下巴都變色了,踩着細高跟咔嗒咔嗒下了台階,攔了輛的士鑽進去走了。
時吟在一邊聽着,又忍不住想偷偷笑。
她靠在玻璃門邊,抬手摸了摸鼻子,唇角藏在掌心后悄悄彎起一點弧度來。
人走的差不多,只剩二狗和方舒,時吟看着她倆上了車,又看了眼苟學委喝得通紅的臉,不放心的拍了車牌號,才看着他們走。
就只剩下時吟和顧從禮。
夏夜晚風涼意微微,吹散了空氣中的悶躁,綠植蔥鬱,樹影搖曳。
時吟偷偷抬眼看他。
男人走在她前頭,只一個頎長背影,寬肩窄腰,一雙賞心悅目的大長腿。
後面的的士開過來,他走到車邊,回頭,居高臨下瞥她一眼,往車門揚了揚下巴:“上。”
時吟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顛顛跑到後排去,拉開車門鑽進去。
關上門第一件事兒就是放下車窗往外瞅,就看着他也跟着鑽上了副駕駛,報了她家小區名。
時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小心翼翼地伸着腦袋往前:“主編,您打算跟我回家啊?”
“……”
顧從禮無聲地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眼神怪異。
時吟也不敢說話了,乖乖地重新靠回到後座。
過了兩分鐘,她又忍不住,低聲嘟噥:“我家也挺大的,夠兩個人睡了……”
這次,顧從禮直接轉過頭來。
光線昏暗,只有車窗外街燈的暖光被拉長了濾進來,他的眼睛又漆又暗,嘴角繃著,沒什麼表情,看起來有點陰沉。
時吟連忙閉上了嘴,安安靜靜地看着他。
她今晚喝得確實不少,白的摻了啤的,一雙杏子眼卻依舊清亮。
顧從禮微眯了眼:“不是醉了?”
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哪回事兒。
莫名的又開始不開心了。
時吟沉默了一下,沒說話。
然後,毫無預兆的,她抬手把着副駕駛靠背坐直了身子,人整個靠過來,臉側貼着座位,下巴往上一擱。
顧從禮還側頭垂眸看着她,她的臉倏地貼過來,兩人之間距離無限靠近。
男人的五官在眼前放大,黑夜彷彿也染黑了他的瞳孔,濃郁深沉的黑里像是有無數只從地獄裏伸出的手,拉着人幾乎快要被吸進去,一同淪陷於沸騰業火之中。
她垂眼,視線黏在他薄薄的,柔軟的唇瓣上。
時吟無意識地吞了吞口水。
酒壯慫人膽。
她覺得,自己有膽子這麼近的距離盯着他看,可能是真的有點喝醉了,已經開始神志不清了。
她還沒回神,顧從禮已經轉過頭去了,時吟直起身子,晃了晃腦袋,又重新擱上去:“我藉著酒勁兒調戲了秦研,你不高興了?”
連敬語都沒有了。
顧從禮無波無瀾道:“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剛剛為什麼沒送她回去?”她又問。
他重複:“跟我有什麼關係。”
時吟抿了抿唇,心跳變得有點兒快。
她頓了頓,輕輕吐出口氣來,聲音低低的:“可是你送我了。”
“你是我的作者。”
她連呼吸都停了兩秒。
即使他這話說的時候平靜又冷漠,聲音沒有半點情緒波動,也沒有任何其他別的意思。
但是就好像,她與他之間終於再次建立起了關係的紐帶,不再是無關的人,即使只是編輯和漫畫作者的關係,她也是“他的作者”了。
不重要也沒關係。
不特別也沒關係。
只是作為他的作者,好像也都已經足夠。
時吟彎起唇角,一晚上的煩躁鬱氣簡簡單單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整個人重新靠回到後座里,側頭看向車窗外。
車輛高速行駛,車窗開了一半,晚風灌進來,溫涼清爽,女生的聲音夾在風力,輕輕淡淡的:“主編。”
“嗯。”
“你不用跟我打親情牌了,就算你這麼說,我明天之前也不可能畫完三十四張原稿的,天王老子也畫不完。”
顧從禮沒說話。
時吟頓時有了底氣,覺得有必要鬥爭到底,讓顧從禮這次能夠清醒的認識到自己之前的要求有多麼可笑,多麼神經病,多麼反人類,多麼不可能做到。
而且他是編輯,她才是畫畫的!時一老師入行以來叱吒風雲三四年,這點場子找不回來以後還要不要混了。
這麼想着,她一咬牙,側過身來,在狹窄的後座哼哧哼哧翹起了二郎腿,揚起下巴,一臉很屌的樣子,大着膽子繼續道:“三十四張原稿,你如果兩天內畫得完,我跪下來給你磕頭,再叫你三聲爸爸。”
時吟二話不說給她發微信:【姐妹!姐妹!你說,我們是不是好閨蜜。】
方舒回的也很快:【我只有三塊錢。】
“……”
人情冷漠,物慾縱橫的社會。
時吟面無表情,只嘴巴動了動,臉上的面膜貼了差不多十多分鐘,此時已經有點幹了,稍微緊繃繃的感覺。
她捏着面膜紙一邊兒撕掉,隨手丟進垃圾桶,和方舒定好了明天見面的時間,又在高中的同學群裏面狂轟亂炸了一通,約了幾個許久沒見的朋友晚上一起,才爬下床,去洗手間洗面膜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