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烤魚
船划回岸邊,何田把魚一條條小魚小心地移到水桶里,用幾片大樹葉遮住桶面。
她的肚子早就咕咕直叫了,好在河邊有她從前用石頭塊壘的火灶,還有撿好的乾柴,很快就能吃上午飯了。
她挑了些乾燥的柴,用燧石點燃,放在石灶上,又找了根樹枝,把一端削尖。
她從木箱裏抓出一條江鱈,把還在亂蹦的魚按在石塊上,抓起一塊大石頭在魚頭上重重一敲,魚不再跳動了。何田再把削好的尖樹枝從魚嘴塞進魚腹。
這時,火已經升起來了。
何田又撿了根粗點的樹枝,用刀將樹枝一端劈開一條縫,輕輕向兩邊掰開,樹枝變成了Y型。把它插在石灶邊上的地里,再插着魚的樹枝魚頭那邊朝下架在樹杈上,放在火上烤。
烤新鮮的江鱈時不用把魚開膛破腹,要是把魚破開了,魚身體裏豐富的汁水和油脂就都揮發了,只剩下乾柴的魚肉,味道就差很多了。
也不用烤很久,看魚的大小和風的大小,這個天氣,烤十五分鐘就差不多了。
烤魚的時候,何田把剩下的大魚一一殺了,放在河水裏清洗乾淨,再撿些草捻成草繩,從魚鰓栓了,掛在樹杈上晾乾。
她留了一條不知名的魚,和小魚們一起放在水桶里。
這種魚身體兩側有淺粉色的斑紋,肉質細膩。何田打算先養幾天,找一天和土豆、野蔥、干辣椒放在一起燉一鍋湯吃。
這時,烤好的江鱈散發出強烈的香味,魚肉里的油脂滴在火上,發出嗞嗞的聲音。
何田直流口水。
她解下腰帶上裝了一小塊肥皂的小袋子,握着袋子在河水邊用力搓了搓手,跑去石灶邊把插着魚的樹枝從火上拿下來。
本來銀白色的魚身現在已經變成了金黃色,還有些棕黑色的火印。
用小刀從魚下頜插進去,向著魚尾的方向輕輕一割——這時絕對不能把刀插得太深,隨着一股熱乎乎的白氣,魚腹部神奇地自動向兩邊分開,白肚皮微微捲起,這時再用刀挑出不想要的內臟扔掉就行了。
何田隨身帶着一隻金屬小鹽瓶,她擰開瓶蓋灑了點鹽在魚腹上,不顧魚肉燙手燙嘴,抓着吃起來。
雪白的魚肉清甜可口,富有油脂的魚腹軟嫩,靠近魚皮的地方焦香,不知不覺,整條小臂大小的魚就吃完了。
只剩下骨架和帶着魚鱗的殘骸被扔進河裏,成為水中其他生物的食物。
何田提起那串魚,再次蹲到河邊,耐心地把一條條魚的魚鱗也颳去。
魚全部刮好后,她提着草繩,把魚浸泡在河水中,讓水流沖走魚身上的黏膩和殘餘的鱗片。
然後,她把魚獲放進水桶,把小船泊好,向家中走去。
沿着斜坡走時,何田特別試了試今天鋪的路面。感覺還不錯。
第一場大雪后才是真正檢驗她這項工程的時候。
回到家,何田從儲物窩棚里抱出兩個陶罐,放在空地上洗乾淨,裝上水,分別投入那群小魚和粉紅魚。
裝小魚的陶罐放進木屋裏,先擱在一扇窗下,再冷一點就要挪到靠近火爐的地方。陶罐用兩塊陶磚墊起來,這樣罐子不跟地面接觸,水溫就不易變冷。
裝粉紅魚的陶罐放回擱着各種陶罐、陶缸、陶磚的窩棚,同樣也用磚頭墊起來。罐子上扣了個籃子,再壓上一塊磚。
何田取出表看看時間,現在是下午三點了。
她拿起藤拍子又去拍了一遍被褥。被褥吸收了陽光,膨脹起來,胖乎乎的。
她把被褥抱回床上,又搬了一個箱子出來。
箱子裏裝的是過冬的衣服,兔毛帽子,鹿皮斗篷,獺兔裹腿,鹿毛大衣,狐狸風帽、趕雪橇時用的手籠……
這時的陽光不再熱烈,但依然溫和,樹影已經投到了屋子前,下午的風輕輕吹着,正適合晾曬皮毛。
何田掛好這些皮貨,把箱子也敞開曬一曬。這箱子不知是什麼木頭做的,有股何田一直認為不好聞的香味。這香味對蟲子們來說很可能也是不好聞的。因為皮貨放在裏面,就不會有蟲子來咬了。
這箱子是長年向奶奶買貂皮的那個皮貨商人送給她的。從何田記事起,每年都會在春季的集市上見到這個商人,奶奶總是把皮子賣給他。
去年秋天,奶奶死了。湊巧的是,今年春天,那個商人也沒再出現。
何田用拍子拍拍鹿毛大衣,又把草墊子翻了個面繼續曬着,提着鐵桶和鐵鏟走向屋后。
在廁所和去河邊的路徑之間,是一大塊空地,周圍沒有一棵高大的樹木,種了幾棵果樹。兩棵矮矮的蘋果樹,一棵棗樹和一棵柿子樹。
空地用紅陶磚分隔成大小不一的幾塊,它們就是何田家種植的區域。
何田種的最好的是蘿蔔、土豆、番茄、紅薯,蔬菜還有蔥、蒜、香芹之類的也馬馬虎虎。
她種不好的是,是小米。
今年的小米收成不算好。
雖然何田翻了幾遍書,書上講的那些她都能背下來了,什麼淺鋤、細碎土塊、清除雜草、灌水追肥、高培土……她也儘力一一按着做了,可是谷穗比從前奶奶種的小很多。她留下最大的幾穗做種子,不知道明年的收成會怎樣。
種小米是所有種植工作中最累人的,從前都是奶奶在做。
收穫后的小米地現在空空的,何田幾天前又看了一遍書,覺得自己應該上秋肥,把地深耕幾遍,灑上用樹葉、菜葉、草桿和糞便漚的肥料。經過一個冬天的休眠,肥料中的營養物質滲入土壤,改善土壤質量。
不過,今天她不打算干這個了。這活顯然不能和晾曬被子皮貨一起放在同一天。
在種植各種香草的苗圃前的空地上,何田在幾天前挖了個坑,裏面埋了一大堆還帶着厚厚果皮的核桃。
現在,是時候把它們挖出來了。
成熟的核桃落在地上時還帶着一層青色的厚皮,或者說,果肉。那層皮除了用來漚肥幾乎毫無用處,把皮搗碎,流出的汁液倒是可以當染料,這玩意不僅能把布料、皮子染成黑色,連不小心碰到手上也要十天半月才能恢復原本顏色。
毫無用處厚皮裏面包裹的種子才是能吃的核桃。
要去除這層厚皮,得先把核桃埋在土裏放個幾天,讓外皮腐化。放的時候最好在坑裏投入些腐爛的樹葉,加快腐化的速度。也有人會把核桃堆成一堆,讓時間慢慢腐化外皮。
從坑裏挖出來的核桃,有些皮已經完全脫落了,露出堅硬的殼,但核桃殼的紋路里還是有很多會把手染成黑色的果肉,有的還剩下不少的果肉,把它們扔進桶里,加上草木灰和水,用力攪拌,再放上一兩天,倒掉水,核桃就變得乾淨了。
這時的核桃果仁還是嫩生生的,吃起來脆脆的,有股特別的清香,在初秋時,如果還有萵筍,放一點鹽一起涼拌,是十分爽口的小菜。
把去掉果肉果皮的核桃晾晒乾,砸開,取出果仁繼續曬,當果仁變得像木頭那麼硬的時候,掰碎時會發出“卡帕”的輕響時,就可以用來榨油了。
核桃油和動物脂肪提煉出的油味道是不一樣的。帶一點核桃仁的清苦的味兒。用來拌涼菜,灑幾滴在白水煮的魚蝦上,都很好吃。但它並不適合炒菜。加熱的核桃油會有怪異的氣味,還有點發苦。
何田最喜歡的核桃吃法是在核桃仁裹上一層蜂蜜或者糖漿,放在塗了油的鐵盤裏擱在爐台上慢火烘烤。烤到核桃仁一拿起來就會拉出長長的絲,蜂蜜的甜味平衡了核桃仁的微苦,糖漿包裹的外殼酥脆,入口稍微粘牙。
這是最適合在冬天深夜坐在火爐邊吃的小食。
她把脫皮的核桃撿出來,提回屋前,放在竹匾上晾曬,剩下的核桃還得繼續泡一泡,時不時翻攪一陣。
這時已經四點多了,天色也漸漸變暗,四下涼浸浸的。
何田提了兩桶清水回來,把一個陶罐洗凈,倒置,控干水,在罐底先鋪上一層草木灰,再用草木灰把罐子壁擦一遍。今天捕獲的魚已經瀝幹了,用混合辣椒末、花椒的粗鹽塗抹魚身兩面,從魚腹打開,放在石板上壓成扁平的,再一條一條疊放在陶罐里。
十五條魚剛好放滿一罐。
在放滿魚的陶罐里再灑上一層粗鹽,然後蓋上木蓋,放到儲存陶罐的窩棚里。
何田放下今天的魚獲,抱出裝着上一批魚獲的陶罐,來到屋后的另一間小木屋。
這個木屋沒有窗戶,門也被緊緊關着,打開門,房頂上整齊地懸着一條條木架,每條木架上都掛着魚、禽鳥、或是其他獵物的肉。四壁和天花板全都熏得黑黑的,屋子正中間是一個簡易的鐵爐,地板上鋪着一層編得很粗糙的草帘子。
這就是何田用來製作熏肉的地方。
她進去前在頭上包了塊布。做好的熏肉會時不時滴油,她可不想讓這種油滴到頭髮上。
收穫的鮮魚腌制兩三天後就可以掛在熏架上了。何田掛好魚,把地上的一片草帘子撿起來,抽出一把草,塞進爐膛里,點燃。草上沾着熏肉的油脂,更加易燃,再添幾塊木柴,等火燒旺,就可以關上爐膛離開了。
煙火會持續一晝夜,把腌好的魚肉熏干。
夜晚再次降臨森林,何田安頓好大米,摸摸它的腦袋,“晚安。”
大米沒搭理她,專心地嚼着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