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酒吧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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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孩,說的不是假話,他是來真的。
他甚至懷疑,自己假如再放狠話,這個魔鬼一樣淡定的孩子,說不定真的會在談笑間,狠狠刺穿他的腦袋!
感受着太陽穴邊忽然逼近的灼熱,他所有的彪悍全都消失無蹤,死亡的恐懼籠罩了他,他忽然蹬着腿大叫:“放開我,我說著玩的!……我不弄你,也不來搞你家人!”
他顫抖着牙齒,渾身緊繃著一動不動,不斷求饒:“真的真的……我保證再也不找你麻煩,你放下鉗子,有話好好說……”
邱明泉沒有動。
他歪着頭,細細地看着王大全鬢角滲出的冷汗,再看了看他褲襠洇開的一片可疑污跡,嘴角露出了一個輕蔑的笑意。
“聽着,我知道你背後有人。”他用極低的聲音在王大全耳邊道,“我也知道這裏的地皮要升值的。”
王大全驀然眼睛睜大,驚駭無比地斜眼看着他。
這一帶郊區說不定要搞大建設大開發,正在四處邀請專家,即將開研討會,他背後的人知道不稀奇,可這貧困大棚區的一個毛頭孩子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只說一遍。你叫我們無家可歸,我就有本法叫你們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邱明泉嗤笑一聲,忽然將手一松,把王大全重重推了出去。
腦後一陣輕微的風聲,帶着奸險的狠意,邱明泉瞳孔一縮,猛然回頭,眼角餘光正看見一個人掄着木棒砸來。
就在這時,旁邊的邱爺爺,忽然狂吼了一嗓子,目眥欲裂,舉起身邊的一塊煤球,狠狠向著那人頭上砸去!
煤球正中那人,砸得他滿頭滿眼都是烏黑的煤灰,旁邊的吳大根也咬咬牙,胡亂抓了幾塊煤球,狠狠地向著幾個撲上來助戰的人亂砸。
邱明泉抓住這一瞬工夫,倏忽之間欺身上前,一火鉗抽在了那偷襲者的小腿上。
冬天穿着棉褲,可是靠得近的,依舊能聽見一聲類似骨裂的聲響,緊接着,同樣的哀嚎炸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劉東風只覺得有點蒙。
這是他眼花呢,還是巧合?這幾下出手兔起鶻落,假如不是從小看着明泉長大,他簡直覺得這是遇上了訓練有素的軍人。
片刻之間,連傷三人,自己卻毫髮無傷?
邱明泉沉默地後退幾步,小小的身體把滿眼通紅、喘着粗氣的邱爺爺護在了身後。
“爺爺,交給我。”他柔聲細語,直視前方的目光卻如同嗜血的小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幾個流氓。
王大全渾身冷汗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轉身就往外跑,身後,幾個地痞趕緊攙扶起受傷的兩個同伴,飛也似的跟着跑了出去。
大院裏,寂靜終於被打破,王嬸顫抖着,狠狠把老公吳大根扯了回來,小聲埋怨:“你瘋了!打那些人?……”
劉琴花也獃獃地站在那裏,心亂如麻。
那流氓頭子說會給她家一個公平點的價格,可是……又有誰真的願意舉家搬遷,離開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再說,按照這些惡霸的做法,自家兒子那脾氣,真的能忍到最後?
果然,劉東風咬了咬牙:“媽,我去向局裏彙報!”
劉琴花欲言又止,苦笑:“上次我們都去過警察局,可是接待的民警很為難,這事屬於自願商量,對方又沒有真的傷人,只是騷擾,他們暫時管不了。”
劉東風怒道:“現在是沒動手,可是萬一這些流氓真的殺人放火,不就晚了嗎?我就不信這個邪!”
邱奶奶心驚膽戰,聽着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着急萬分地拉過邱明泉:“小泉……有沒有傷到哪裏?給奶奶看看!”
邱明泉這時已經重新接管了自己的身體,恢復了乖巧,緊緊地握住了奶奶的手:“我一點事都沒有呢!”
邱爺爺在一邊沉默地站着,蒼老的手隱約有點顫抖。
邱奶奶猶自驚怕,顫聲問:“下次不準那樣亂來的,萬一真的傷到人——”
說到這,她卻一下子卡殼了——何止傷人,剛剛孫子把燒紅的火鉗按到人身上,已經嚴重傷人了啊。
邱明泉溫和地抱住了奶奶,看到老人沒有像前世那樣被打到腦震蕩,心裏一陣激蕩。
“奶奶……我是大人了。”他由衷地安慰着,轉過身,他同樣摟了摟渾身僵硬的爺爺,想起老人剛剛狀若瘋狂的樣子,心裏一陣心酸。
封大總裁功成身退,心滿意足:“什麼人渣來,以後就都像今天這樣,狠狠打回去。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聽過沒?”
他一本正經地道:“下面的事你自己搞定啊,記得要聯合群眾。”
邱明泉轉過頭,衝著正七嘴八舌的鄰居們淡淡開口:“那些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還會回來。”他認真地看着四周的大人,完全沒有小孩子的唯唯諾諾,神態自然。
大院裏的人都面面相覷,劉琴花急忙問:“小泉,你想說啥?”
邱明泉沉默了一下,前世他雖然身處社會底層,可是最基本的城市變遷,又怎麼會不知道?
“各位叔叔阿姨,前幾天,我在煙酒店偷偷聽到他們幾個人說,這裏以後要搞什麼大建設,地皮會升值。”
大院裏的人都一聲驚呼,就算再不懂經濟的人,也知道簡單的常識:難怪這些地痞流氓忽然欺上門來,逼着他們低價賣房賣地。
“那我們這房子,這地……能值多少錢啊?”王嬸兩眼發光,看着邱明泉。
不知不覺地,她片刻前對邱明泉的鄙視心早已經化成了深深的敬畏,這孩子要狠能狠,要說能說,怎麼以前就是個悶葫蘆呢?
邱明泉揚起眉,誠實地道:“這要是真的,那就是大事——以後這裏就是大東申市的新區,我們手裏的房子,升值十倍不是夢,再過十年,升值一百倍也不是沒可能。”
“喂喂,你還是不要說什麼新區這種超前的詞!”封睿立刻提醒,“現在距離真正的上面決策還早,你別露餡。”
果然,大院子裏的人都被震驚得說不出話,腦子裏一團糊塗。
劉琴花將信將疑地咋舌:“明泉,你這……別是信口開河吧?”
十倍、百倍,這是什麼概念?!
邱明泉沒有再解釋,卻露出困惑的表情:“那這些人,又為什麼拚死也要逼着我們賣房呢?……”
這一下,眾位鄰居終於不出聲了,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急切活動。
這小娃說的有道理,這些像嗜血鯊魚一樣撲上來的人,總不會無緣無故吧?
一想到那可能的前景,所有人都是心頭一熱,有人就猛地一拍大腿:“這樣說來,死也要和他們拼了!”
這時候的東申市郊區房價不過幾百元一平,原先數萬元的總房價,可現在,極有可能是一筆巨大金額,這哪能白白拱手相讓?
“對對,我們聯合起來,齊心協力,不和他們妥協!”
“哪家要是被他們欺負了,咱們一起上,幫別人,就是幫自己!要想保住我們的房子,一定不能怕事!”
封大總裁看着群情激昂的鄰居們,隨口點評着:“幹得好。這個時候,為了綁住大家同心協力,也只能拋出信息,點出利益了。”
——這世上,唯有利益聯盟牢不可破,自成友軍。
邱明泉回想着剛剛他興奮不已的樣子,忽然在心裏問:“你……你是不是覺得那樣打人,挺過癮的?”
封大總裁沉默了一下,在心裏意猶未盡地回味,半晌才神秘一笑:“你不懂。”
何止過癮,簡直爽爆了好嗎!……
“對了,以後有這種事,你就直接交給我嘛。”封大總裁循循善誘,“就當你給我每天放放風,我這麼憋在玉石里,很容易心理不健康的。”
邱明泉愣了一下:“你……很難受嗎?”
“你覺得呢?我前世那麼風光,現在連具身體都沒留下,只剩下一縷殘魂,不能吃,不能動,和高位截癱的老人有什麼區別?”封大總裁小心觀察着邱明泉的反應,刻意放低聲音,加上少見的傷感和蕭索。
邱明泉不說話了,心裏莫名就是一酸。他嘴角嚅動幾下,忽然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胸前的吊墜。
封睿呆住了。
這個蠢貨,這是在表示安慰?果然,濫好人一個,心軟,衝動,很容易被洗腦和打動。
……假如長時間佔用他的身體,會不會慢慢增加控制力,最終乾脆鳩佔鵲巢呢?那些小說里,說的什麼奪舍,不知道有沒有操作性。
封大總裁冷血又貪婪地開始浮想聯翩,差點被這美好的前景激動地笑出聲。
邱明泉家的煤爐被踢,早飯撒了一地,幾個鄰居互相看看,竟然爭先恐後地分別送了些早飯過來。
滾熱的稀飯、雪白的饅頭,甚至還有劉琴花拿過來的三隻鹹鴨蛋。邱明泉也沒太推辭,捧着一堆早餐,端進了屋子。
先招呼爺爺奶奶吃飯,他自己則跑到了門外,就着冷水洗臉刷牙。
封睿百無聊賴地觀察着四周,真是唏噓不已。
說實在話,從前世的富豪階層回來,乍一看到這80年代末的社會底層,真是有點恍惚感。
他不是不知道這世上有極度貧困的人,可是活生生放在眼前時,真是有種異常的震撼。
兩位老人、一個小孩,居住在這麼一間十來平米的小房間,整間房子裏最靠裏面有一張大平板床,兩老一小睡在一起,床上的被褥四角都有破損,破棉絮露了出來。
床邊是一口同樣暗沉破舊的箱子和一個五斗櫃,靠近門的地方就是吃飯的小木桌,又兼做了邱明泉做作業的地方,再邊上,就是一些紙盒子和洗漱用的塑料盆。
除了這些,這個家裏就茫茫然家徒四壁,再沒有別的家當。
“你家就三個人?”封睿看着邱明泉洗臉刷牙,奇怪地問,“你爸媽呢?這會子就去世了?”
不會吧,這麼倒霉催的?
邱明泉吐着牙膏沫子:“嗯,我沒爸媽。”
“石頭裏蹦出來的?”
邱明泉心中一黯。雖然重活一世,可是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裏難免還是有着絲絲裂痛。
他茫然的看着公共水池裏的牙膏泡沫:“我是被撿來的,棄嬰。”
第二天,邱明泉再一次去了市中心。
這幾天賺了這麼多,他一直想給家裏添點東西,已經在心裏反覆盤算了好久。
“我想多給爺爺奶奶買點,好不好?”邱明泉興奮地道。
封睿哼了哼:“去唄,賺錢就是要花的。”
想了想,他又叮囑:“不準多花,省着點!”
邱明泉愣了一下,悵然地不吭聲了。
這些錢雖然是他的,可是不知為何,他總是覺得,它們更像是封睿的財產。
半晌后,封睿這才意識到了什麼。他沉吟了一下,慢慢地開口。
“邱明泉,這些錢,本來就是你的。”他鄭重地解釋道,“可是既然你問我,我當然會盡好自己的責任,給你最好的建議。”
邱明泉低着頭,“嗯”了一聲。
封睿冷靜地道,“不會掙錢是蠢材,掙了不花是守財奴。可是花錢這種事,不要着急現在。”
“嗯。”邱明泉聽着他沉穩的聲音,心裏莫名地安定下來。
頭一次,這男人肯這樣認真地向他解釋,他聽得出這些言語中的懇切。
封睿語氣中帶着傲然:“這些天,你覺得這樣的複利已經很可怕了對不對?可接下來,即將有全中國財富歷史上最狂熱、最誘人的一場場盛宴要開啟,我要保證你在這場盛宴來臨之前,攢到足夠多的錢。懂嗎?”
最狂熱、最誘人的財富盛宴?……
邱明泉被衝擊得頭腦一片茫然,他覺得迷糊,可是卻又本能地知道,這個男人,絕對不會騙他,甚至不是在誇大。
到底是什麼樣的機遇呢,他想不出來。
前世一直生活在社會底層,沒有經受過任何高等教育的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在2000年左右買入房產,可是那距離現在,還早是嗎?
對了,好像還有股票。
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股票這東西該怎麼致富,憑着他有限的知識,只依稀知道,在中國股市虧得傾家蕩產的,也好像為數不少。
“放心吧,一切交給我。”封大總裁鄭重地承諾。
邱明泉點了點頭,心裏忽然放鬆了。
是的,封睿不會害他。走在精品商廈的二樓,邱明泉貪婪地看着琳琅滿目的商品。在男裝和女裝櫃枱,他各選了男女兩套厚實的秋衣,一頂厚厚的毛線帽和棉手套。
想了想,他又給兩位老人一人添了一雙棉鞋。總共下來,也不過花了兩百多元。
“你自己呢?”封睿提醒。
“我不用了。”邱明泉心滿意足,“你說的,要攢錢的!”
“哦,那我帶你去吃點好的,慶祝一下。”封睿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這孩子……哦不對,明明是好幾十歲的人,怎麼就對自己這麼苛刻呢?
指點着邱明泉三拐兩繞,他們進了一處偏僻小道。
這裏距離精品商廈不遠,冬日寒風冷冽,可是封睿指點他進去的這家小店卻生意極好。
“王記三鮮小餛飩”的招牌樹在門口,邱明泉進來的時候,正是下午五點多。小小的店堂里,食客坐得滿滿的,一股食物的醇香撲面而來。
“這是東申市著名的鮮肉小餛飩攤子,你嘗嘗看。也就八毛錢,裏面的肉餡是難得地新鮮。”封睿感慨地看着邱明泉面前熱氣騰騰的餛飩,小時候的記憶再次翻湧上心。
這家貨真價實的小餛飩店,後來在老城區拆遷大潮中銷聲匿跡了,前世他從國外留學回來,就曾專門來找這家老店,可惜悵然而返,美食已成懷念。
邱明泉一驚:“外面的鮮肉餛飩不是才五毛嗎?!”
“好東西當然貴點。東申市這種地方,啥時候都不缺乏有錢人。”封睿淡淡道,“民以食為天。”
果然,邱明泉仔細打量一下食客們,都個個衣着整潔漂亮,明顯比棚戶區的那些鄰居看上去體面。
一碗熱氣騰騰的三鮮餛飩擺上了桌面。
清亮的湯底里,漂着鮮黃的蛋絲、淺紅的蝦皮、烏黑的紫菜,色香俱全,輕輕用小勺舀起來一隻小餛飩,麵皮半透明,小巧可喜。
一口一個,吞進嘴裏,邱明泉只覺得滿口留香,鮮美異常。
“純肉餡的,豬肉里混了一點鮮蝦。真材實料,絕對新鮮。”封睿得意地問,“怎麼樣,薄皮包裹着鮮肉,口感是不是咸香爽滑,堪稱一絕?”
邱明泉一隻接着一隻,舌尖鮮美滑爽的餛飩餡混着微燙的三鮮湯,差點鮮得把舌頭咬了下來。
真好吃啊……上一世、這一世,都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那是自然了,我小時候那麼挑食,對這裏的東西都很有好感。”封睿感覺得到邱明泉那驚為天人般的讚歎,忽然有點沮喪。
就算再食指大動,可是根本連身體也沒有的他,像前世那樣極盡饕餮美食,也是沒有可能了。
邱明泉吃着吃着,忽然停了下來。
“你上我的身吧。……”他小聲道。
封睿沉默了一下,心裏驀然有點滋味萬千。這傢伙啊……是在可憐自己吧?
天人交戰下,他還是飛快地佔據了那具身體,當唇齒間滑過那記憶中的美味,他險些落下淚來。
實在是太丟人了!
邱明泉看着封大總裁珍惜無比地喝乾了碗裏最後一口鮮湯,把一絲紫菜都吸進了喉嚨間,好奇地問:“你小時候就住在附近?”
“對,我家就在附近。”封睿的聲音變得有點古怪,輕輕嘆息一聲,“走吧。”
走出了小餛飩店,邱明泉按照封睿的指點,向陌生的街道走去。
可他心裏的疑惑卻比任何時候都大。
書包里,除了那些隨身攜帶的巨款,還有一件奇怪的東西。
這些天,封睿一再叮囑,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三支高級金雕筆不要賣。
現在,那剩下的三支金筆,正靜靜躺在他的書包裏面。
“待會兒,聽我的吩咐,見到一個女人的話,就把這三支筆賣給她。”封睿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平靜,可是邱明泉卻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這個一向沉穩傲嬌的男人,有着極大的不安。
快到黃昏了,冬天的冷風漸漸變得呼嘯起來,吹在身上,有種刺骨的冰寒。
邱明泉走了一陣,漸漸發現,路邊的景色越來越美,路過的行人也越來越少。
路邊家家都帶着單獨的花園,茂盛的花木和小庭院裏,掩映着帶着國外建築風格的小洋房來。
就算是在這個年代,就算經過長達大半個世紀的封閉和歷史磨難,這座歷史悠久的城市深處,也不乏居住着富有卻又低調的一些家庭。
“就在那裏。”忽然,封睿的聲音有點喑啞,竟似有點近鄉情怯般的害怕,“看到街角那輛黑色的新皇冠汽車嗎?你走過去,敲敲車窗。”
“哦,然後呢?”邱明泉懵懂地問。
“你就問車裏的女人,要不要買你手中的金筆。”頓了頓,他又有點遲疑,“算了,反正接下來你讓我上身就好了,我來說話。”
邱明泉“嗯”了一聲,被他的奇怪情緒感染,心臟也忽然奇怪地狂跳起來。
他慢慢抬步,在夕陽里,向著那輛小街盡頭的黑色汽車走去。
那是一輛東申市少見的新豐田皇冠,低調大氣的車型流暢而寬敞,邱明泉雖然完全不懂車,但是也能感覺得出那嶄新車身流露出的優雅。
走到近前,他猶豫了一下,輕輕舉起手指,叩了叩那暗黑色的車窗。
……劉淑雁手中捧着一本泰戈爾詩集,正在開了空調的車中閑適地看着,忽然耳邊傳來車窗的敲打聲。
詫異地抬起頭,正看見一個清秀的男孩子的臉出現在車窗外,正睜着大大的黑眼睛,顯得純良又乖巧。
劉淑雁覺得好生奇怪,這孩子挺面生,難道是兒子的同學嗎?
車窗緩緩降下,邱明泉就是一呆。這位阿姨的臉,實在是太好看了!
彎彎的柳葉眉,溫柔如水的一雙秋水般瞳仁清澈漆黑,鵝蛋臉上笑意依稀,留着就算在後世也並不落伍的捲髮。
她的臉,有着八-九十年代港台女星般辨識度極高的天然美,除了依稀看得出一點兒淡淡的口紅外,不施一點粉黛。
“小朋友,你有事嗎?”劉淑雁等了一會兒,溫柔地笑問。
離得近了,她已經看清了邱明泉堪稱寒酸的打扮,心裏推翻了這是兒子同學的想法。
邱明泉等了一下,沒有等到封睿說話,這才猛然醒悟過來,連忙從背包里掏出一支精美的50金雕筆,忐忑地舉到了車窗前。
“阿姨,您需要金筆嗎?英雄牌的,名牌正品,國家領導出國時,就是用這種型號送給國外友人的呢。”
邱明泉獨自坐在了最後一排,默默地看着窗外。窗外是影影綽綽一閃而過的樹木,還有越來越大的片片雪花。
他身上撿來的不太合身的舊棉襖空蕩蕩的,那碗美味的小餛飩早已經消化得不見蹤影。
本該又冷又餓的,可是邱明泉心裏卻意外地寧靜。摸着那塊玉石,他只覺得胸口暖烘烘的,好像有團火在勃勃燃燒。
而一向喜歡發號施令的封大總裁,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也同樣的沉默着。
他透過邱明泉的眼睛,在那車窗的玻璃上,看到了一雙清澈的、有點孤單的眼睛。
封睿心中一動。他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的離去,就好像自己害怕他會丟下自己一樣。
這一刻,心腸冷硬,充滿算計的總裁先生,忽然有點難受,某種類似相依為命的感覺浮了上來。
“你睡吧,到了地方,我叫你。“封睿難得溫柔地道。
邱明泉“嗯”了一聲,半邊臉靠在了玻璃上。
迷迷糊糊地,冰冷的玻璃貼着臉,邱明泉忽然就一個挺身,筆直地在座位上坐了起來!
狠狠打了他一拳的那個男孩!……那雙漂亮卻兇悍的鳳眼,秀美如同女孩的臉!
邱明泉腦海中有個記憶片段倏忽閃過,他震驚無比:“那個和你一起的男孩子……是、是?”
是前世在天台上,和封睿糾纏拉扯的那個男人!
在醫院裏,他痛哭着哀求醫生的樣子浮現在邱明泉面前。
——沒錯,是他!那張臉長大后,也同樣變化不大,眉目依稀可以辨認!
“你終於想起來了?”封睿淡淡道,“沒錯,就是他。”
當初封睿和那個男子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重生后,封睿不談,邱明泉更不好意思八卦發問。
可是今天,他再也忍不住了。
“那個人是誰啊?你後來和他結仇了嗎?”邱明泉支支吾吾地問,末了又加了一句,“他幹嗎要殺你?”
“胡說什麼?”封睿詫異地道,“什麼要殺我?”
“我……我沒聽清楚前因後果。”邱明泉抓了抓頭髮,“你不是他推下去的嗎?”
“少腦補了,沒人推我。而且和你沒關係。”封睿冷冷道。
邱明泉被噎住了,半晌憤憤地嘟囔一句:“怎麼就和我沒關了?我可是因為你倆才死掉的,今天他還打我一拳呢!”
伸手摸了摸臉頰,果然依舊腫着,鼻腔中還有凝固的血塊。
正當邱明泉以為他鐵了心不開口的時候,封睿才慢慢地道,聲音有點疲憊:“他叫向城,我的發小,是我們家好友的孩子,我們從小就住在一起,是隔壁鄰居。”
頓了頓,他接着道:“向世伯家裏只有一個女兒,早年曾有過一個男孩,夭折了。向城是向叔叔認養的義子。”
“啊……和我一樣,被收養的嗎?”
封睿冷漠地嗤笑一聲:“哈,和你一樣?他比你好命多了。”
邱明泉不吭聲了。也是,人家被收養進了那麼好的家庭,自己怎麼比呢?
“向伯伯在警界任職,年輕時在一線緝毒,有一個很要好的戰友。那時候大城市剛剛有毒品開始滋生,很多緝毒警察都缺乏保護自己家人的經驗。在一次抓捕了一個販毒團伙后,那些餘黨狗急跳牆,蓄意報復,劫持了向伯伯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孩子。”
“啊!……”邱明泉驚叫一聲。
“那位戰友為了解救人質,和幾個毒販殊死搏鬥,孤身深入虎狼窩,犧牲了。”封睿的聲音沉重,“向伯伯的妻子被救,可是剛出生的小兒子,卻被喪心病狂的毒販子殺害了。”
邱明泉怔怔聽着,心裏酸酸的,不知道為何異常地難受。
那眼看着孩子死在面前的母親,又該有多痛苦呢?……
“那位戰友和向伯伯原本是莫逆之交,又是因為這事犧牲,向伯伯當然義不容辭地承擔起撫養義務,每年給孤兒寡母寄去大量的生活費。可是向城長到三四歲時,他娘忽然生病去世了。”
“啊,也真是可憐……”邱明泉一聲嘆息。
“向伯伯一聽到這事,就立刻趕往農村,把烈士遺孤帶了出來,正式辦理了領養手續。”封睿平靜地敘述着。
“向城就這麼成了向家的人。我媽和向夫人是手帕交,所以就從小玩在一起。”封睿的聲音越來越輕,陷入了過去幼年的回憶,有一點模糊的傷感。
“嗯,那向城和你感情很好吧。”邱明泉恍然大悟。
封睿苦笑一下,沒有說話。
是的,小時候感情好得過了分,以至於他從來都把向城當成弟弟,當成哥們,卻從沒有察覺出向城的異樣心思和一片痴心。
“我叫你一聲哥,可是你不是我親哥啊!”他腦海里浮起向城這樣嘶吼的模樣,眼中滿是絕望和悲傷。
“那後來,你們因為什麼鬧翻了?”耳邊,邱明泉的話徹底把封睿從回憶中拉回來。
封睿意興闌珊地道:“我們中間……是感情的事。”
“啊!你們喜歡同一個女人?”邱明泉脫口而出。
感情的事啊,兩個大男人深更半夜地跑到天台上吵架,除了為女人,還能為什麼?
……封睿惱火地怒道:“閉嘴!你的腦子來來回回就這麼一根筋!”
一路輾轉回到郊外,已經是晚上七八點左右。
臨近農村,通往這裏的小路還是泥地,一到下雨下雪就免不了泥濘。
邱明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院裏,路過劉琴花家門口正被她看見,她急忙伸手把邱明泉拉進屋,把他身上的雪花撣了撣:“瞧這一身的,趕緊來烤烤火。”
邱明泉被那干松又柔軟的毛巾擦乾了臉,心裏也暖烘烘的。
前世他們一家一直在這貧民區居住,後來被王大全那幫人強行趕走,低價賤賣了房子,才和劉琴花一家失散分開。
邱明泉清楚記得,前世家裏最困難、急需用錢救命的時候,爺爺奶奶就曾經找劉琴花夫妻倆借過一筆錢,雖然不多,可是也曾是危難中少有的溫情。
他抬起了頭,對着劉琴花感激地笑了笑:“劉嬸,謝謝您。”
“跟你嬸子還客氣啥!”劉琴花爽快地笑着拍了一下他的頭,硬把他拽到自家煤爐邊,烤着半濕的棉衣,“吃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