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別鬧了,沒看我病着呢。」即便是夢,因為太過真實,傅容真的覺得自己過了那樣的幾年,所以現在看梁映芳就好比故人重逢,高興極了,一點都不生氣,只笑盈盈看着她。
梁映芳警惕地看她兩眼,忽的挪遠了些,「笑得跟花似的,肯定沒安好心,是不是又在打什麽壞主意?」在她眼裏,傅容就是個小狐狸,雖然打不過自己,可傅容心眼多,總能在別的地方討回去,讓她吃虧。
受了冤枉,傅容起身就想打梁映芳兩下,抬手時忽的想到她剛剛的嘲諷,心中一動,高高抬起的手就放下了,趁梁映芳放下戒備時抱住她的胳膊,「映芳,等我養好病,你教我泅水吧?」這次的事是個教訓,夢裏的災禍也是教訓,會了水,以後總不至於淹死。
梁映芳好動,一聽這話馬上就應了,「好啊,咱們去我們家在紫薇山的莊子,那裏有溫泉,正好你大病初癒,泡泡對身體好。」
傅容也很興奮,只可惜她真正的「大病初癒」,肯定要等一個月後了。
梁映芳走後,傅宛走了進來,見妹妹臉色紅潤,笑道:「見了好姊妹,病就好了大半是不是?」
「都是親姊姊照顧得好。」傅容抱着枕頭靠在床頭,甜甜地道:「客人都走了嗎?」
傅宛點點頭,倒了杯熱茶給妹妹,閑聊道:「齊夫人今早帶阿竺去保定探親了,沒空過來,只讓人送了禮,說回來再看你,讓你好好養病。」
齊家啊……傅容低頭吹茶,兩排濃密微翹的睫毛遮掩了眼中陰鬱。
齊家也是信都城裏的大戶,齊大老爺任陝西巡撫,留妻子兒女在老家信都城奉養老太太,兩家關係不錯,她跟同歲的齊竺也算手帕交,因此在那恍若前世的夢裏得知齊竺的哥哥齊策喜歡姊姊傅宛,傅容也樂見其成。
齊策英氣挺拔,姊姊溫婉秀麗,兩人不論才貌家世都極為相配,她還幫齊策在姊姊面前說了不少好話,姊姊漸漸心動,等齊策來提親時,姊姊羞澀地應了。
婚後兩人如膠似漆,等傅容自己嫁給徐晏的時候,姊姊有了身孕,可謂雙喜臨門,誰料沒過多久,姊姊的大丫鬟白芷也傳出喜訊,甚至跪到姊姊面前求姊姊准她生下那個孩子,直到那一刻,姊姊才知道白芷早就爬上了齊策的床。
換做發生在年少無知時的自己身上,她定要大鬧一場,但姊姊只是命人給白芷灌落胎葯後發賣出去,齊策對此什麽都沒說。
齊夫人本想留下孩子,姊姊卻平靜地說她並非容不下姨娘,只是白芷是她的人,如今做出此等背主之事,她若不嚴加懲戒,以後可能會有更多的白芷,齊夫人便不再多言。
賣了白芷第二天,姊姊主動給齊策納了兩房姨娘,因有孕在身,姊姊不讓齊策再進她的房。
傅容去看姊姊時,姊姊什麽苦都不說,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只問她跟徐晏相處得如何,又勸她好好跟徐晏過,但不要把整顆心都放在徐晏身上,這樣將來出了事才不會太傷心。她以為姊姊真的放下了,可幾個月後,姊姊難產而亡,一屍兩命。
這都是齊策的錯!男人有妾不算什麽,可他為何要動姊姊身邊的人?就算是白芷勾引他,他不會拒絕嗎?一邊是貼身丫鬟的狠心背叛,一邊是溫柔丈夫的虛情假意,雙重打擊下,姊姊哪可能淡然處之、毫不介意?
提親的時候說得天花亂墜,表示不讓姊姊受半點委屈,娶回家馬上就忘了。
這就是男人,一個個都是如此,半斤八兩。
等着吧,這次齊策休想再碰姊姊一根手指頭。
黃昏時分,傅品言父子倆回來了,還沒回房就都先過來探望傅容。
傅容正在院子裏跟小丫鬟們踢毽子,暮春時節,她穿了身海棠紅的裙子,雙丫髻上紮了一朵桃花,背對走廊踢得正歡,忽的轉過來,揚起的笑臉頓時被夕陽餘暉染上一層霞光,活潑明媚,像天上的小仙女,讓傅品言看得心都化了。
「病好了嗎?不老老實實在屋待着,又出來胡鬧。」和傅宸從走廊過來,傅品言故作不悅地問。
「爹爹!」傅容立即丟下毽子朝父親跑過去,笑嘻嘻的道:「晌午那會兒就好了,在屋裏悶着無趣就出來玩玩,連郎中都說生病要多動動,爹爹有何擔心的?怎麽樣,今天衙門裏忙嗎?看爹爹衣服都沒換,快進屋喝口茶!」
女兒淘氣時讓人頭疼,乖巧時又特別懂事,傅品言笑着摸摸她腦袋,三人一起進了堂屋。
小丫鬟端茶進來,傅容親自替父兄倒茶,傅品言、傅宸對視一眼,又都裝作什麽都不懂的樣子。
傅容知道自己的小伎倆瞞不過兩人,繞到傅品言身後,討好地給他捏肩膀,「爹爹累了一天,我幫爹爹解解乏。」
傅品言欣然受之,「再用點力。」
傅容馬上加大力氣。
傅宸在旁邊看熱鬧,假裝疲憊地捏捏肩膀,朝傅容道:「哥哥今天被師父打了兩下,妹妹一會兒也幫我揉揉。」
「好啊,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傅容朝兄長眨了眨眼睛。
「說來聽聽。」傅宸喝了口茶。
傅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這幾天春光正好,我想出去踏青。去年娘身子重,咱們一家都沒怎麽出門,今年總該出去玩玩吧?爹爹衙門有事走不開,官哥兒太小也不好出門,所以哥哥帶我們姊妹去吧,就在咱們家莊子逛一圈,當天去當天回來,行不行?」
傅容打算去了就不回來了,沒有長輩在身邊,她可以偷偷打發身邊人去買治水痘的葯,說不定能鎮下去呢,那樣便免了發痘的苦。在家裏,她做什麽都難逃父親的眼睛,到時候不好解釋,一不小心又被父親懷疑了。如果沒用,順便就在莊子養病,不用擔心傳給弟弟。
傅宸才不上當,「這事我說話不管用,你得問父親,父親答應了我才帶你們去。」
「爹爹——」傅容拉長了聲音,歪着腦袋看傅品言,「爹爹最疼我了,一定會答應是不是?爹爹不放心,可以讓劉叔跟着我們去,我保證不會亂跑。」劉叔是前院管事,父親的得力手下。
傅品言沒有說話。
傅容再接再厲,「爹爹你就應了吧,你看你官越當越大,陪我們的時間卻越來越少,你不陪,總該讓我們自己出去透透氣吧?」
「真那麽想去?」傅品言側頭問。
這就是鬆動了,傅容大喜,雙手並用替父親捶背,「想,特別想,爹爹答應了,我今年都聽爹爹的話!」
女兒嘰嘰喳喳跟只百靈鳥似的,傅品言看看外頭,夕陽柔和,花紅草綠,眼裏漸漸浮起一絲笑意,「也好,後日我休沐,咱們全家都去。」攜嬌妻愛女出遊,同長子策馬踏青,才不算辜負這大好春光。
「爹爹真好!」雖然跟預料的有些出入,能全家出遊,傅容還是很高興的,手上揉捏得更起勁兒了。
「行了行了,你去屋裏好好歇着吧,我們先走了。」傅品言起身離座,前院還有旁的事要處理。
傅容將父兄送到門口才回來,進屋後坐到鏡子前,再次打量裏面的自己。
十三歲的姑娘,臉蛋細細滑滑,跟弟弟的小臉一樣嫩,輕輕捏捏就紅了,那雙眼睛更是比夜空裏的星星還有明亮靈動。傅容臭美,對自己這副好皮囊怎麽看都看不夠,手指緩緩上移,來到光潔的額頭,自賞的目光忽的一變,繼而堅定起來。
這一次,絕不會再有什麽小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