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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溫保一身戎裝,身騎一匹棗紅色戰馬,在幾十個護兵和隨從的簇擁下,沿着南陽城牆外圍,緩馳慢走,視察着拆城工地。七年了!栗溫保率兵離開南陽已經七年過去,他是前不久才又回到故城的。這七年間,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時局的巨變出人意料,日本於三七年七月七日在蘆溝橋發動事變,開始了全面侵華戰爭,抗擊日寇侵略成了全中國的大事。南陽城的變化也非常觸眼,自從三八年二月九日日本飛機首襲南陽以來,已有上百架次的敵機飛臨南陽上空投下無數枚炸彈,炸毀房屋幾千間,炸死炸傷人員近千人,城內到處都是彈痕彈坑。最近,國民黨第五戰區司令長官部認為南陽和所屬各縣的城牆在客觀上給日機指明了轟炸目標,為防日機空襲,令立即拆毀城牆,眼下,數千民工和兵士們正奉命拆挖着南陽城牆。南陽城自戰國時期修築,距今已經兩千餘年,兩千多年間,歷經修葺。戰國、秦、漢時南陽稱宛,當時的宛城有兩重,皆用土“版築”而成。外城,即郡城,有“大城”、“廓城”之稱,城周三十六里;內城,即小城,位於大城的西南隅。大城小城相連結,和當時的臨淄、邯鄲等名城佈局相似。明洪武三年,南陽衛指揮使郭雲重修南陽城時,始用磚加固,改建為磚石城,東西南北設四門,皆有通街大道。清同治二年,知府傅壽彤又環城修築了寨垣一周,也叫廓城,周長十八里,並划廓為六段,俗稱六關,即大東關、大南關、小東關、小西關、大西關、大北關。由於東、西、南、北四關寨垣相互隔絕,自成一堡,狀若梅萼,故曰“梅花寨”。可憐這座雄偉壯麗之城,如今被民工和兵士們拆得面目全非了。這七年間,栗溫保自己的身份也發生了很大改變。他先是投奔到國民黨河南省主席門下,當上了師長;抗戰開始后,又到第五戰區當了獨立師師長;前不久南陽成立警備司令部,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令第二集團軍第六十八軍軍長劉汝明兼司令官,委栗溫保為南陽警備司令部副司令,主管南陽全城的防禦事宜。栗溫保今天便是到任之後第一次視察防務。“告訴各部隊和各防禦單位,在把城牆拆平后,要速挖交通溝並修築防禦工事!”栗溫保轉對身邊的一個參謀交待,“拆城這件事既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讓日機轟炸時不再很容易地辨出哪是城區,壞處是日後我們對日本步兵的作戰失去了依託,所以要抓緊修工事!”“是!”那參謀應了一聲,扭轉馬頭去傳達命令。栗溫保依舊緩轡前行。天陰了,一塊烏雲由獨山那邊飄來,慢慢地在城區上空伸展蔓延;風中的冷意開始增加,且漸漸大了起來。栗溫保的坐騎噴了個響鼻,身子一戰,栗溫保自己也不由得打了個冷噤。前邊有一群人鬧嚷嚷地迎面走來,幾個護兵馳馬上前攔住,片刻后一人回來報告:“是《河南民國日報》、《宛南時報》、《建國日報》、《民報》等報刊的一群記者,他們堅持要採訪栗副司令,怎麼辦?”栗溫保皺了下眉頭:“娘的,我最討厭和這些識字人說話!”不過還是扭頭詢問地望了一眼跟在身後的警備區參謀長肖四。“不見怕也不好,”肖四輕聲說出自己的看法,“見了面無非說說我們的抗敵決心。”“好吧。”栗溫保揮了一下手,那群記者頓時朝他的馬前跑來。一個年輕的小伙朝栗溫保晃了一下記者證,便先開始發問:“栗副司令,南陽如今是河南的後方,省政府和省財政廳、民政廳、教育廳、建設廳、郵務管理局等重要機關眼下都遷來本城,南陽的安危關係甚大,一旦日寇來襲,你能否保證古城不步開封後塵而陷於敵手?”“我栗溫保拿腦袋擔保,南陽城決不會淪於敵手!”栗溫保揮一下戴了雪白手套的手,“日本人長几個蛋子?不也是兩個?我就不信他比老子強!我倒要和這些狗日的比試比試本領!”“城裏有傳聞說,栗副司令把自己的家眷、細軟、甚至桌椅櫥櫃都已用軍車送往了西峽山裡,做好了撤退的準備,這消息可否當真?”一個戴了眼鏡的記者語調冰冷地開口。“放屁!這是誰造的謠言?”栗溫保的臉驟然紅透,血彷彿要破皮而出,手也禁不住揮了下馬鞭,坐下的棗紅馬身被鞭擊,不由得揚起前蹄,險些把栗溫保摔下馬來。“諸位不要聽信這些渙散軍心民心的傳聞,”肖四這時接口道,“栗副司令和我等守城官兵,決心和古城共存亡!……”記者們後來又提了不少問題,都由肖四回答,栗溫保氣哼哼站在一旁,當人群散去時,他才猛然回頭向副官罵道:“送家眷拉家產走的事怎麼立刻就讓人知道了?笨蛋!馬上給我想辦法補救!要讓全城軍民知道,我和我的全家一直留在城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