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三章 舉城盼歸的神跡

三百七十三章 舉城盼歸的神跡

長春皺着眉頭忍住了疼,“郎君說的是。看來這狀元縣尊也是豕油吃的太多迷了心,只看到潑天般的好處,卻沒想到人終究是爭不過天去,就是跑的再勤再苦也是自討苦吃,徒勞無功”

“好一個徒勞無功,幾天不來你倒是長學問了”

楊凈再笑,“這位狀元縣令的底細很好訪,其人自從出仕以來行事便每好出奇,當初幫辦制舉考務如此,巡按揚州亦是如此,他就是靠着這個躥升起來的,如今到了硤石依舊積習難改,只不過這回可就不是徒勞無功那麼簡單了”

長春感受到了楊凈語氣中的陰沉,“怎麼?”

“他去的可是三門山,而現在的三門山……”楊凈看了長春一眼,後面的話沒有再說,只是臉上的笑容愈發來的歡暢,也愈發來的冷。

目送柳輕侯一行走遠之後,楊凈也洗漱了離去。長春將他送走,轉身長出一口氣的同時就見到貼身丫頭正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一大清早的你鬼念個什麼?”

丫頭跟着長春久了,並不怕她這語氣,“我在誦經求佛祖保佑柳縣尊能順利找到路,三門險灘吃人真是太多,太多了”

長春看到丫頭眼中含着的淚水才想起來她爹就是因為漕運起徭死在三門險灘的,而她也是為此年方十歲就被賣來青樓,遍訪硤石及其周邊諸縣,這樣的例子實是舉不勝舉。

丫頭說的沒錯,三門險灘吃人太多了,硤石乃至周遭百姓為此也苦的太久,對於新縣尊的舉動,除了楊凈這等人外,誰又不翹首期盼乃至誦經念佛的保佑他能成功。

“娘子,你說柳縣尊能找到嗎?”

“剛才的話你不都聽到了”

丫頭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不一樣的,坊間都傳柳縣尊是玄奘法師轉世,是聖僧,聖僧能跟一般人一樣嘛”

長春忍不住笑了,“聖僧?誰說的?”

丫頭見長春笑,有些急了,“是西京城裏傳過來的,說柳縣尊與當年的玄奘法師長的一模一樣,就連他騎的那匹白馬都一樣。娘子要是不信就到長安醉夢樓戲場看看,《玄奘西行求佛傳奇》的小戲還在搬演呢”

長春聽到這孩子氣的話越發笑的厲害了,丫頭見狀氣鼓鼓端起盆子就往外走,走到門邊時猶自不甘的回頭道:“柳縣尊就是玄奘大師轉世的聖尊,他到硤石來就是為解這一方百姓苦難的,他肯定能找到”

丫頭撅着嘴氣呼呼走後,長春百無聊奈間重新回到窗邊倚着柱子看向柳輕侯消失的方向,“狀元郎啊狀元郎,你若真是聖僧轉世就顯顯手段吧,你要真能找到這條路,那你就是硤石的萬家生佛,否則聖僧的流言可就成最大的笑話了”

在合城百姓,乃至聽到消息者莫不挂念的關注中一天過去了,縣尊大人沒有回來。

兩天過去了,依舊沒有回來。

三天,四天……

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而縣尊大人依舊沒有回來,不斷開始有人意識到三門山是個賊匪窩子的危險,一些擔憂乃至流言也開始出現,並迅速風一般傳遍全城直至全縣。

流言的版本各有不同,但核心卻都只有一條:縣尊大人遇匪了,縣尊大人再也回不來了。

第五天

第六天

第七天,長春的貼身丫頭狠狠哭了一鼻子,但凡有一點空閑時間都在拚命的念“阿彌陀佛”。

這一天,楊凈再度到了長春處歇宿,滿身的酒氣,滿臉的喜色。長春看着他喜意洋洋的臉真想一個耳帖子甩上去,他這神情跟滿城的氣氛差別太大了,也太招人恨招人煩了。

這一夜勉強敷衍過去,第二天早晨天光剛亮,長春就隨着開坊的鼓聲迫不及待的起了身,洗漱過後倚着窗欞往外瞧。

這是她最喜歡的姿勢,瞧着瞧着長春猛然意識到以前往外瞧時都是喜歡看下面的長街,這幾天也不知怎麼了總是想往城門處看,似是有什麼人值得她依門盼歸一般。

突兀而起的念頭讓長春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樓下長街上開始有了人,一大早要遠行的,出門透氣的,挑着擔子叫賣胡餅的,領着孩子出來買吃食的,硤石城中本該最有活力的早晨卻讓人感覺不到熱鬧,反倒有一種莫名的壓抑。

胡餅的叫賣聲沒有以前的清脆嘹亮,聽着無精打採的;領孩子出來的婦人總是忍不住就想發火,除了那些個娃娃們,長街上的大人總是有意無意的往城門處瞅瞅,就好像自己現在這樣。

哪怕只是自嘲,長春臉上的笑容也維持不下去了,身後楊凈宿醉中的鼾聲也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原來大家都在等啊。

今天是第八天了,算算時間,不管是成也好敗也好活也好死也好,柳縣尊也該有個准消息了,他畢竟是在為這一城一縣的百姓去找路……

若有若無的壓抑中一個時辰過去了,宿醉的楊凈還沒醒,鼾聲越來越小。長春一直靠着窗子竟不覺得腿累,貼身丫頭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嘴裏循環往複的念着“阿彌陀佛”,若是往日必定讓人聽着心煩,現在卻不自覺的就入了心,有種別樣寧靜的慰藉。

隨着時間過去,小丫頭念着念着眼圈兒就紅了,眼瞅着眼眶子裏已經凝結出淚珠時,下方長街遠處的城門口方向突然起了一聲喧嘩,就如同石子投進了死水般的深潭,漣漪擴散,喧嘩聲很快就蕩漾了過來。

壓抑的街道一下子就活了,如同突然開沸的鍋,轟轟隆隆。因是聲音太大,長春反而聽不清楚喧嘩聲里具體裹着的內容是什麼,不過突然而出的預感卻讓她的心瞬間跳的極快。

已經有多久沒有感受過這般心跳的感覺了,而且還是為了一個見都沒見過的陌生人。長春沒心思去分析這種感覺,突兀而起的情緒推動着她一把抓住猛然蹦起來的小丫頭,“說的啥?他們在叫啥?”

小人兒耳朵尖,小丫頭臉上漲紅,襯的幾顆俏麻子都在放光,被抓住的身子一躥一躥往上蹦,“柳縣尊回來了,回來了!”

“一大早的瞎叫喚過什麼”楊凈被小丫頭失神的叫聲驚醒了,帶着明顯的起床氣坐起來,並很快注意到下面非同尋常的喧鬧。

事關本職,他激靈靈一下全醒了,披頭散髮衝到窗前,“出了何事,嗯?”

不需要小丫頭回答,楊凈自己就看到了答案。

下面的長街上,柳輕侯正一步步走過來。在他身前身側與身後,無數城中百姓川涌般的鑽出一個個坊區和街道,看那人頭涌涌的樣子,似乎硤石縣城的所有人都出來了,都在向此匯聚。

楊凈看着柳輕侯就這麼走到了樓下不遠處,看着他被城中幾個坊正與鄉紳耆老攔住了去路。

居高臨下的視野極好,楊凈看的清清楚楚,消失了七天的柳輕侯形容憔悴,人明顯的黑了些,嘴唇上像是蓋着兩層硬殼。身上榔槺的厲害,臟就不說,關鍵是外袍下擺處東一個西一個明顯是被荊棘勾劃出的破洞太顯眼了,而比這更扎眼的是他的腳上,輕便的薄底軟履明顯的破了兩個洞,大拇腳趾頭都露了出來。

這是硤石有史以來最不成個樣子的縣令,但儘管狼狽至此,柳輕侯憔悴的臉上精氣神兒卻充旺的很,昂首挺胸間有着烈烈的神采飛揚。

眼見坊正耆老們上前說話,周遭人群中的喧鬧慢慢安靜下來,大家都跟楊凈一樣想聽他們在說什麼,甚至還有人在人群中衝著長街中心嚷嚷:“大聲點兒”

領頭的坊正使勁乾咳了幾聲后聲音果然大了不少,楊凈能聽到他是在說熱絡寒暄話,說的是縣尊大人如何辛苦,城中百姓又是如何挂念。

這話說的沒毛病,卻不是現在大家真正想聽的,看着他在那裏啰嗦,就連楊凈都恨不得下去把他一把拽開,問句有用的。

當此之時,在柳縣尊平安歸來的衝擊過後,樓上樓下,長街上的所有人想問的只有一句:

那路……找到了嗎?

忍不住的遠不是只有楊凈一人,樓下長街上一個拄着拐杖的耆老上前兩步推開了坊正,眾目睽睽之下強提中氣顫聲問道:“明府……找到了?”

柳輕候看着他,目光隨後越過他掃向周遭的人群,“幸不辱命!”

“啥?”

柳輕侯臉上淡淡的笑容綻放開來,聲音大的像是在吼,“齊老伯,找到了!”

樓上楊凈的臉色變了,樓下則是瞬間一片靜默,但這靜默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就轟然炸開,一片比之剛才喧嘩更大的歡呼聲猛然迸出,並在向長街前後傳遞的過程中聚集成了山崩海嘯,震的窗邊的楊凈接連後退了好幾步。

找到了?

硤石天險被突破了?

自前隋以來就阻塞漕運的咽喉被打通了?

死了那麼多人哪,又有那麼多人找了那麼多年都沒成功的路被他找到了?

那條路真的存在?這……怎麼可能?

“娘子你看,柳縣尊就是聖僧轉世,阿耶,你活着時候一直盼着的路真有,找到了!”小丫頭此前念佛時都沒掉下來的淚珠子現在滾滾而落,她肆意的歡呼也使楊凈恍然驚惕。

此事非鬼神之力莫可為之,難倒那柳輕侯真是聖僧轉世?!

楊凈一怔之後暗“呸”了幾口,某好歹也是明法科中第的出身,焉能信此怪力亂神之言。

心中叱着荒謬,人又臉色不定的回到窗前,正見着適才那發問的耆老手扶拐杖顫顫巍巍向著柳輕侯拜伏下去,一張滿是溝壑的臉上老淚縱橫。

楊凈此時已經認出這耆老的身份,當年他的親孫子就是在三門棧道上督工縴夫拉縴時不慎失足墜入大河而亡,屍首都沒有找到。

樓下,柳輕侯被老人的這一舉動弄的失了從容,實在受不了這麼大年紀的人給自己跪拜,疾步上前去扶老人。

耆老被他扶住了,旁邊的人卻在老人的帶動下如倒伏的麥子般呼啦啦跪了下去,柳輕侯就只有一雙手又能扶得了誰?

很快,除了自己和手上扶着的老人,以及背後同行探路的人之外,整條長街多米諾骨牌跪倒下去,柳輕侯站在人群最中心處目光掃過身前、身側,再轉過身看看身後萬眾俯首的情景,只覺體內一股血流竄湧上來,激的心中發熱,嗓子發乾。

正在這時長街前方一群人跑了過來,最打頭的居然是李二娘子,身後跟着夜夢遇仙以及吉溫等縣衙中人。

李二娘子跑的飛快,就這麼眾目睽睽之下跑到柳輕侯面前捧着他的臉左看右看一番后一頭扎進了他懷中,吉溫見狀,領着衙門中人壓低了步速。

楊凈迅速從窗前退步到房中,“備水,我要洗漱,快!”

水送來時他已穿好了衣服,等不及長春和丫頭服侍,自己撩着水胡亂洗了,而後略一梳過頭髮便急匆匆下樓,正好藉著人群的遮掩混進縣衙迎歸柳輕侯的隊伍中。

此時百姓們已經起身,卻似看熱鬧沒看夠般誰也不肯離去,柳輕侯攜着二娘子走在前面回衙,他們就跟在後面一起向縣衙走去,人群匯聚擠滿了小小硤石縣的這條主街,人群中不時傳出一陣陣歡呼聲。

李二娘子並肩走在官人身邊,想把手抽出來時卻被柳輕侯緊緊捏住,她是個大氣的性子,既然如此也就沒再執意去掙,“你現在不僅是硤石縣令了”

柳輕侯聞言,尾指勾了勾二娘子手心,“不是縣令是什麼?”

“看看你身後跟着的這些人,在他們眼中你不僅是硤石縣令,更是硤石人的大英雄。為官能有今日這般舉城迎歸,舉城歡呼的場景,官人你足以自傲”

柳輕侯勾着手心的尾指愈發加了力道,“我是你官人,夫妻榮辱與共,你說這話是給自己臉上貼金嘛”

兩人說笑中縣衙到了,柳輕侯站在衙前反覆向人群拱手謝禮之後才得以進縣衙入后宅,他這身形容實在是太慘了,急需沐浴更衣,收拾收拾。

路剛走到一半兒,縣衙外面驀然響起了爆竹聲,隨即鑼聲鼓聲也次第響起,不大的硤石縣城儼然成了歡樂的海洋。

柳輕侯與二娘子停下腳步聽了幾耳朵后不約而同相視一笑,笑容里有着無盡的滿足。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大丈夫當如是也!

得夫如此,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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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首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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