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少時的喜歡
陸連川和溫槿兩個大忙人終於抽出了時間,去看望了外婆。
外婆笑眯眯問兩人:“結婚後,過得順心嗎?”
陸連川總覺得外婆的那雙眼睛能洞悉一切,嗯了兩聲,眼神看向別處。
溫槿只笑笑,沒回答。
外婆道:“你們兩個,從小就這樣。”
她開始回憶起往昔。
“小槿記得嗎?你那年到昭陽來參加物理競賽,住我家裏……”外婆笑道,“林峰沒在,家裏就你和連川兩個,一整天都不說話,我一進家門,姆媽就跟我說,家裏安靜了一天,跟沒人一樣,可出來一看,你倆都在客廳,一個在睡覺,一個在看書。”
陸連川扶在輪椅上的手一緊,輕輕咳了一聲。
外婆說的並非他們小時候,而是十年前。
他高中一年級,而溫槿這個跳級狂魔,那年竟然比他還高一級。
而且溫槿比賽完的那年夏天,就被國防大預錄取了。
天才少女那年明明才十六歲。
家裏突然來了個十六歲少女,陸連川其實是欣喜的,可惜少女不愛講話,陸連川沒辦法,只好和她一起體會靜心的三重境界。
第一重,互不開口。
那年夏天,陸林峰大學二年級,溫槿來陸家借住參加比賽那陣子,陸林峰還沒放假。外婆在外參加節目錄製,爸媽工作,那個周末,大白天,家裏只有他和溫槿兩人。
姆媽送來水果后就去忙了,陸連川想和溫槿說話,但一來不好意思主動開口,二來,他不知道要說什麼,索性保持沉默。
到了下午,天氣漸熱,陸連川聽到了溫槿開門下樓的聲音,他按捺不住,也跟着下了樓。
溫槿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仁烏黑,瑩白的皮膚熱出了紅暈,白裏透紅。
陸連川準備好了要和她打招呼,哪知溫槿只是看了一眼,彎眉笑了笑,禮貌點了點頭,一句話沒說。
陸連川咽下了準備好要說的話,也點了點頭。
第二重,無聲照顧。
溫槿是被悶到了,她到客廳看起了書,客廳窗戶敞亮,通風效果好,能讓她靜下心來看書。
只是坐久了,還是熱。
可能是在別人家做客,溫槿有些拘束,找不到風扇和空調,也不好意思問陸連川,一個人蜷在沙發一角溫書,在陽光對沙發的侵略下,慢慢移動着位置。
陸連川發現了,他一聲不吭地打開了空調,又到廚房切了西瓜,端了兩杯冰水,取了兩瓶冰可樂放到了桌子上。
然後,他輕手輕腳離開,二十分鐘后,再來看,西瓜還在,冰水沒了,可樂還剩半瓶。
溫槿跪坐在地毯上,筆尖在草稿紙上飛舞,專心致志,眉頭輕鎖。
陸連川立在一旁看了會兒,撤走西瓜,轉身把家裏的水果都切了,放在了桌上。
溫槿聽見動靜,抬頭給陸連川笑了笑,眼睛一彎,像月牙,亮晶晶的。
陸連川逃似地跑了。
平復心情后再來看,菠蘿吃完了,草莓還剩一點,瓜類的水果都還在,一塊未動。
陸連川想:“果然,她不愛吃瓜類水果。”
陸連川又給她倒了杯水,自己拿了本雜誌,坐在沙發上看了起來,過了一會兒,視線就從雜誌移到了溫槿白生生的腳上。
她光着腳,跪坐改為盤坐,瑩白如珠般的腳趾在灰色的長毛地毯里隱約露出半個,偶爾她停下來思考時,腳趾會動一動,之後保持一個姿勢,直到她解題進入下一階段。
不知為何,她腳趾一動,陸連川的耳根就癢,一直癢到心裏,又化為一股熱意衝上頭,蒸騰為臉頰的兩抹紅。
只不過這麼坐久了,肯定會腰疼。
陸連川抓過身邊的墊子,扔給了她,起身走了。
第三重,互不干涉。
陸連川推掉了馮羨出去瘋野的提議,關了手機,在屋裏轉了幾圈,最終屈服於本心,披着空調被在客廳的沙發上睡午覺。
溫槿還在解題,陸連川在她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輕輕翻動草紙的聲音中,雜誌蓋臉,踏實地睡著了。
期間,姆媽詫異地來客廳看了看,給溫槿續了杯水,溫槿輕聲說了謝謝。
他睡他的,她看她的。
就這樣過了一天。
陸連川回想起這段不是很開心的回憶,總結出了一個結論:沒陸林峰不行。從小就是這樣,陸林峰在,溫槿會說話,會笑,順帶着,就會跟他說話。陸林峰不在,他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陸連川又不高興了,眼神都冷了些,也不知道是在氣誰。
外婆一句話,也讓溫槿想起了十年前在陸家借住的這段經歷,溫槿從她的記憶宮殿裏扒拉出了這段回憶,記憶宮殿為了給她龐大的知識量騰出夠用的空間,早已精簡了這段回憶,如今再想,只剩兩個關鍵詞。
一,她喜歡陸連川。
二,當年還掌握的不是很紮實,以至於難倒她的動量守恆定律。
溫槿七歲時見過陸連川一次,九歲見過一次,之後就是十六歲那年,再次見到陸連川。
儘管溫槿也承認,自己的青春期無影無蹤,悄悄的來,悄悄的走,非常平緩,沒有出現驚心動魄的轉變和熱切喜歡的人,但她處在青春期時,確實是喜歡陸連川的,淡淡的,就像她的青春期一樣溫和且不明顯。
女孩子跟男孩子還是不同,陸連川惦記溫槿,是從身到心,心或許還發現得晚,但身體會第一時間告訴他,很誠實做不得假。再往後,無數個想起溫槿的夜晚,都會再次強化他對溫槿的感覺。
想擁有她的念頭清晰明顯。
可溫槿不是,女孩子身體上沒有什麼明顯提示,她是憑相對細膩的感受來判斷自己的感情。
那年夏天的溫度,他身上的白襯衫,他骨節分明的手,他扔過來的沙發靠墊,驚鴻一瞥時的倔強側影,以及他睡覺時,輕輕的、好聽的呼吸聲,這些都成為了溫槿證明自己喜歡陸連川的證據。
那年夏天,溫槿聽着陸連川睡着后的呼吸聲,暫停了有關物理競賽的一切,她空出時間,在心裏做了個等式換算。
她把陸連川的一切拆解之後,拼起來,再對應她對他每一部分的心跳反應,得出了結論。
我喜歡他。
然而,少男少女都沒有表白心跡。
歲月無聲溜走,兩個人長大成人,這點年少時的喜歡,就留在了那年那天那時的盛夏。
直到十年後,被外婆提起。
溫槿這才發覺,原來喜歡和愛才是最神奇的東西
僅憑几次見面,和後來隻言片語組成的畫面,她就能愛上他。
或許,從一開始,自己看到那個不高興哥哥時,心就已經開始雀躍,為以後的歡喜與愛做準備。
“到底是和林峰親近些……”等陸連川離開,外婆歪頭,笑着對溫槿說,“實在對不住,結婚最初是我先提的,這兩年連川的狀態不是很好,我想他需要有人陪伴在身邊,恰巧你調到了昭陽……你爸媽回復我說同意談談婚事時,我高興之餘,對你還有些愧疚……”
“是我同意的。”溫槿溫柔又堅定地說道,“沒有別的原因,我喜歡他,所以我願意。”
溫槿笑着說:“您不必道歉。不存在委屈和愧疚,他是我的選擇,他很好。”
外婆目露驚訝:“我以為……”
她想起長孫寄給她的信,愣了一會兒,她收起驚訝,嘆息道:“也好。小槿,不管是誰,你能答應,就是我們陸家的榮幸。”
“哪裏……”
外婆突然說道:“你和林峰很像,同齡人中的佼佼者,最優秀的人,一路榮光讚譽長大,加上年齡和你們之間的默契,一開始,我們都認為最終成眷屬的一定會是你們……你們是能與對方比肩的存在。”
“大哥是我的導師,他是很好的人。”溫槿說,“我們學校有句話……”
她輕聲道:“人人都愛陸林峰。”
外婆笑了起來:“林峰那孩子,從生到死都是耀眼的。”
老人家笑完,嘆了口氣,眼裏都是擔憂:“但榮譽再耀眼,都也比不得生命,骨肉至親,怎忍分離,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人死了,其他都是空的,小槿,你能聽懂外婆的意思嗎?”
溫槿聽不懂,但她禮貌地點了點頭。
外婆欣慰道:“所以,連川就委屈你照顧了。”
晚飯後,兩個人沿着河堤散步回家。
或許是都憶起了年少時的心動,兩個人親近了些。
在微暖的晚風吹拂中,陸連川伸手,拉住了溫槿的手,再慢慢地十指相扣。
兩個人一個含笑低頭,一個偷笑着看向別處,各自無聲的歡喜着。
昭川的水波在月光下輕輕蕩漾,波光粼粼。
好久之後,陸連川低低說道:“今晚……”
今晚能不能,泛舟同渡,邀你與我一同蕩漾在愛之川上?
他屏息,就要發出邀請。
前方傳來呼救聲。
“孩子!有個孩子落水了!”
幾乎是本能,陸連川鬆開了溫槿的手,一陣風似地躍進了水中,朝呼救的孩子游去。
好在岸邊人多,幾個會水的大人把孩子救上來,陸連川吐出一口水,顧不上休息,把孩子平放在岸邊,說道:“大家不要慌,我是醫生……”
溫槿撥開人群,落水的孩子咳出水來,活了過來,大口喘氣,然後他貓叫似地哭了起來。
陸連川坐在旁邊,脫了襯衫,一邊擰着,一邊喘息着,臉色蒼白。
人群低聲歡呼:“太好了,太好了……”
“命好,遇上當兵的……”
“還是醫生……”
陸連川看見溫槿,用力扯出一絲微笑。
川水泛着光,他的眉眼在夜色中,明艷又溫柔。
溫槿登時呆住,腦袋一片空白。
陸連川肩膀上搭着濕衣服,濕漉漉的手重新牽起她的手。
溫槿恍惚道:“真好……沒事了。”
陸連川就又沖她笑,眉宇間露着他身為軍人的驕傲,光芒奪目。
她聽見陸連川問:“帥嗎?”
溫槿說:“特別。”
陸連川揚起下巴,笑得更燦爛:“心動嗎?”
溫槿耳廓一熱,雙頰飛來兩抹紅暈,正要點頭,陸連川卻推開她,臉一扭:“……阿嚏!”
然後,他就又不高興了。
溫槿笑了起來,陸連川一臉不高興地暗暗懊惱。
帥不過三秒不是什麼大事,主要是他如果着涼感冒……
今晚還能邀什麼!!
陸連川,非常,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