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百鬼亂舞(二)
珱姬。
公卿家的女兒。
在人們口耳相傳的故事當中,她有着能治癒絕症的、神明般的特殊能力。
然而這樣的特殊能力卻可以拿錢去買。
聽起來有些諷刺。
“我知道,說起來,珱姬還是我兄長負責保護的。”花開院秀元笑道,“寧寧夫人是生病了?要我請珱姬過來嗎?”
光希臉色紅潤、神采奕奕,剛剛還揮刀斬妖怪,怎麼看都不像是生病的人,她剛想說自己沒病,念頭一轉,忽然極其虛偽地咳了幾聲:
“是的,我近日身體有些不適,麻煩花開院先生請珱姬一趟了。”
花開院秀元:“……”
雖然他滿臉寫着“你怎麼看都沒病”“信了你我才有病”,但他只頓了一下,隨後仍風度翩翩地頷首道:
“寧寧夫人客氣了,這種小事我會為您辦好的。”
兩人就大阪城中的淀夫人——也就是妖怪羽衣狐——的問題聊了一會兒,什麼“羽衣狐是殺不死的”“重生”“將人類當做羽織外衣”等等,完全超出了光希的理解能力。
光希聽得一個腦袋兩個大,面上還要維持住北政所寧寧見怪不怪的氣度。
就在她快要撐不住的時候,花開院秀元終於有要走的意思了。
“哦對了。”已經走到紙門外的花開院秀元忽然回頭,交給她一道紙符,狀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句,“遇到危急狀況的時候,帶上您的三日月宗近,說不定會有什麼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的。”
他唇邊的笑意神秘,光希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離去,隔了一會兒才低頭看向自己手裏的紙符。
「……他什麼意思?」
系統對光希偶爾上線但長期掉線的智商十分擔憂,但它還是耐心解釋:「花開院秀元是專門對付妖怪的陰陽師,他給您的紙符,應該是能將式神召喚出來的符咒之類的吧。」
光希哦了一聲,桌上放着的三日月宗近古樸沉重,它有些流暢的刀身弧度,精美的花紋裝飾,但光希無論怎麼看,他都是一件死物。
美麗,卻沒有生命。
她只好將帶着這振刀,回到放置三日月的房間,這裏不僅換了新的榻榻米,連空氣中都聞不到一絲血腥味。
紙門外的侍女將晚飯送到了隔壁房間之後,到門口提醒她已經到晚飯時間了,光希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但沒有立刻出去,而是從書房的柜子裏找出養護刀劍的工具,將刀身上的血跡清理乾淨。
做完這些的時候,晚霞盡收,天色漸暗,光希心事重重,邁着沉重地腳步拉開了和室的門——
然後她看到,行燈旁坐着一個頭髮略有些不合常理的男人靠着另一扇紙門,見紙門被人拉開,這個風流不羈的男人眼風掃過她的裙擺,落在了她那張意外的臉上。
“你就是寧寧?”
光希腳步頓住,目光隔着空氣與他交匯幾秒。
西邊升起的月輝掃在他敞開的胸膛上,與他輕佻散漫的眼神一起,營造出了一種色氣又魅惑的氛圍。
然後她面無表情地後退一步,重重合上了門。
“!!!???”
*
“我是聽說秀元今天有新的工作,順路過來看了一眼……”不知為何就自然而然開始蹭飯的奴良滑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和傳聞中的那個寧寧,有些不一樣啊。”
光希在知道屋裏這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就是奴良滑瓢之後,傳話下去又準備了一份晚飯送來,順便去外面看了一眼,秀元今天帶來的陰陽師已經在宅邸周圍開始值班,但沒有一個人發現這個大妖怪。
求生本能讓光希不得不服軟。
別到時候攻略沒攻略成功,反而被這個摸不清楚脾氣的妖怪殺了。
“是嗎?有什麼不一樣?”
看向奴良滑瓢的眼神儘管故作老成,但像他這種活了百年的妖怪,一眼就能看出在那偽裝之下的天真純良。
以她的身份,她的經歷,不該有這樣單純的眼神。
奴良滑瓢見她這麼輕易就放一個妖怪進來蹭飯,不像曾為秀吉招兵攬將的聰明女子,更像天真好騙的小姑娘,忽然就想故意嚇唬她一下:
“就像什麼別的人附身在她身上一樣。”
聞言光希驚訝地長大了嘴:“哇——這都被你發現了。”
“……”
系統覺得槽多無口,不想說話。
奴良滑瓢完全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因為她的氣息毫無疑問是個普通人,純凈得沒有一絲一毫的妖力。
“哈哈哈——有趣,北政所寧寧,你真是超乎我想像的有趣啊。”
「奴良滑瓢好感度增加,目前好感度:10,剩餘生命值:75/1000」
光希看着眼前這個洞察力敏銳的大妖怪,上一個讓光希完全摸不透好壞的人還是吉田松陽,現在的光希遇事警惕多了,她在心裏琢磨了半天,決定不管怎樣,保命要緊。
“喝茶嗎?奴良先生?”
奴良滑瓢見面前的女子垂首斟茶,俯身時背後長發滑落,露出一截瑩白細膩的脖頸。
那種彷彿與生俱來的從容雅緻不經意的透露而出,然而她的雙眼靈動,全然沒有那種貴族式的迂腐矜持,就像林間的麋鹿毫無防備地親近外人一般。
或許這與她的出身不無關係。
“奴良先生?”
見奴良滑瓢沒有反應,光希出聲又問了一遍。
奴良滑瓢這才回過神來,接過她遞來的茶杯。
奇怪。
若論容貌,她不及雪女,算不得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
不去看她的時候,連她的五官都變得模糊。
然而……
他抬眼再次看向光希。
然而一旦目光觸及她的視線,彷彿被什麼咒術定住一般,很難再轉移注意力。
“……傳聞中的北政所親手給我遞的茶,想必比我所喝過的要好喝百倍。”
奴良滑瓢微抬下頜,半垂着的眼尾片刻不離她的身影。
他將茶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光希看着他深邃迷離的眼神,像是被妖怪蠱惑一般怔愣了片刻,回過神來之後,她桀然一笑,壓低聲音說:
“其實我不喜歡喝茶。”
她的眸光明亮生動,如一隻靈巧的小動物沖他眨眨眼。
“喝酒比喝茶更有意思,奴良先生覺得呢?”
「奴良滑瓢好感度增加,目前好感度:30,剩餘生命值:95/1000」
奴良滑瓢看着她眼中那一點攝魂奪魄的光彩,心跳一瞬間驟然失了節拍。
原本只是因為好奇花開院秀元而散步來的,沒想到收穫了意想不到的驚喜。
北政所,淺野寧寧,豐臣秀吉的妻子。
這些頭銜與眼前的清秀女子重合在一起,使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非常、非常的有意思。
奴良滑瓢勾唇一笑。
“多謝款待,作為回禮,明晚我會帶着酒再來的。”
聽到有酒可以喝,光希眼睛都亮起來了。
蹭了飯還知道回禮!還給她帶她喜歡喝的酒!
這位大妖怪肯定是個好人!絕對沒錯!
系統:……你開心就好。
*
第二夜,奴良滑瓢如約而至。
在來的路上其實耽擱了不少時間,他們剛來此地,根基尚不穩,雖然有着強大的實力,但接連挑釁試探的妖怪也不在少數。
清理這些螻蟻並不費力,但頗費時間,等到奴良滑瓢提着酒壺從牆外翻進來的時候,本以為會看到宅邸的主人已經入睡。
然而他坐在牆頭,透過半掩的紙門望去,卻看到一個女子毫無形象地趴在榻榻米上,拿着筆在紙上塗塗畫畫,不知道在想什麼,臉皺成了一團,可愛得引人發笑。
奴良滑瓢靜靜地坐在牆頭看了一會兒,在牆頭隨便撿了片樹葉,向她的方向扔了過去。
對他而言是普通的扔,但對地上趴着專心思考的光希而言,她耳邊聽到利器破空聲,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爬起來抓過手邊的三日月宗近——經歷上次事件后,光希基本不會讓刀離身。
“又是淀夫人派來的妖怪嗎?”
光希腰間太刀出鞘,擺出了起手式嚴陣以待。
“每一次來,你都會給我帶來驚喜啊,寧寧。”
拉開紙門,腳步散漫而入的奴良滑瓢笑意輕佻,他右手搭在紙門上,懶懶地,半垂着眼,饒有興緻地抬抬下巴指着她面前的一堆紙。
“你在做什麼?”
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光希迅速收起自己平日獨處時的姿態,先是收刀入鞘,然後狀似不慌不忙,實則慌得一匹地收好自己的“大作”。
“沒什麼。”光希將紙都收到小柜子裏,轉過來的時候從容得多,“我還以為奴良先生今日不會來了。”
奴良滑瓢在光希面前的桌前席地而坐,將帶來的酒壺置於桌上:“答應女人的事情,我從來不會食言。”
看到酒壺的光希眼前一亮。
奴良滑瓢見她這個模樣,忍不住勾起嘴角:“這麼喜歡喝酒,看來酒量不錯?”
光希在心裏算了算,認真答道:“其實一般啦。”
自稱酒量好的人,其實酒量都不會太好。
而說自己酒量一般的人,或許出人意料的能喝。
“是嗎?”奴良滑瓢打開酒壺,給兩人的杯里斟滿酒,“滑頭鬼只有到別人家蹭吃蹭喝的道理,像這樣帶着禮物登門拜訪,還是頭一次。”
光希看了一眼外面隱約可見的陰陽師,笑道:“奴良先生的登門拜訪還真是特別啊。”
兩隻酒杯在半空輕輕一碰,發出一聲清脆響聲。
飲盡杯中酒的光希抬頭望他,雙眼亮得灼人:
“既然這樣,我待客的方式也不能普通,奴良先生,要來切磋一下嗎?”
猝不及防的,女子扔來一振木裝無刀鐔的刀,奴良滑瓢下意識接住。
“這是什麼?”
光希笑眼彎彎:“聽說是什麼退魔刀,也就是說斬殺妖怪的刀哦。”
“哦?”奴良滑瓢稍微拔出刀,刀鋒在月光下折射出驚人寒光,“讓妖怪使用斬殺妖股的刀嗎?”
“這有什麼關係?”光希一臉無所謂,“那麼,要來玩嗎?”
奴良滑瓢看着這個把跟妖怪切磋當成酒後助興活動的女子,他舔了舔唇,胸腔中酒氣蔓延,醺得他心神蕩漾。
“來吧。”
「奴良滑瓢好感度增加,目前好感度:55,剩餘生命值:119/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