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開始
黃昏時分,一群男生橫七豎八地躺在室內體育場的地板上做拉伸運動,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頹廢的氣質。十幾個排球零散滾在他們身邊。
“我說,楊齊不來,連球都沒法打了。”
“他到底回不回來啊?連個信都沒有。”
“我覺得可能不會了。”
“不就一場比賽嗎?他還記得自己是隊長嗎?”
“我的消息也不回。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要不去他教室找找?”
“你想死啊?他們班主任能讓你活着回來嗎?”
“沒意思。還不如學習。”
“喂。”
他們循聲望去。
一人影站在體育室的入口處,她穿着寬大的運動衫,因為逆光看不清五官。側身從包里掏出一個排球,對他們說:“五對五九缺一對吧?要不我陪你們打一局?”
幾人坐了起來:“啊?我們這是男排啊姑娘!話說你誰啊?”
她將球在手上拋了一下,笑道:“踩點路過,隨便玩玩。”
·
楊齊坐在桌子旁邊,盯着前面的書已經有半個小時了,始終沒有翻動,顯然注意力不在上面。
手機一直響個不停,他發了會兒呆,最後還是拿起來掃兩眼。
先是他們排球隊的群。之前半個月一直很安靜,連個吭聲的都沒有,楊齊還以為他們自己拉了個小群在裏面獃著,把這個大部隊給放棄了,結果今天特別熱鬧。
猴子精6號:卧靠卧靠楊齊!卧靠我們特么今天遇到一個外校的女的啊!
下任王牌11號:不是女的是變態啊!
猴子精6號:一個發球局直接砍了我們六分!卧靠六分啊!女的!!
牛逼二傳9號:@楊齊,你是不是把我們給屏蔽了?
神一般的自由人3號:我第一次看見能跟上男生速度、力量、高度的女生。媽的,空戰牛逼。
不想當主攻的副攻不是好副隊4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滄桑點煙。一點都沒有輸比賽的鬱悶了。到哪兒不是輸啊,就一個早跟晚。佛了佛了。
主攻中的主攻2號:@楊齊!卧靠你特么真屏蔽我們了?
楊齊遲疑片刻,點了退出,又去看自己的班級群。
一朵小蘑菇:線報線報,聽說明天會有轉校生!
六朵霸王花:哪個班?男的女的?怎麼這時候轉校啊?期中考試都過去了好嗎?
一朵小蘑菇:我們班!女的!
水仙花:長得怎麼樣啊!
一朵小蘑菇:長相不知道。但是我聽老班他們說,因為家長老搬家,這人轉校史相當豐富。還是個搞體育的,估計很頭疼。
偉大的學習委員啊:沒毛病吧都快高考了,家裏有學生還老搬家?成績不好怎麼插進我們學校的?
七八^九:一聽是搞體育的,我瞬間覺得沒有了樂趣。
天天向上:醒醒,咱是理科班又不是藝術班,你還期待什麼?
七八^九:那咱也不是體育班啊。
一株大楊樹:怎麼?看不起搞體育的啊?【摳鼻】。
一株大楊樹就是他。
他出現以後,群里安靜了片刻。失蹤人口突然回歸,說不清是激動還是驚訝。
一朵小蘑菇:楊齊,你什麼時候回來啊?請假都快半個月了,班裏女士要集體哭瞎了好嗎?
偉大的學習委員啊:傷好了嗎?醫生怎麼說啊?
一顆大楊樹:新同學都來了,明天就回去。嶄新的風貌迎接嶄新的人生。
七八^九:真的啊?太好啦哈哈!是不是沾了新同學的光才能看見你?
一顆大楊樹:愛護新同學,人人有責。
偉大的學習委員啊:老師一直在說你來着,沒事就好了。
接下去都是久違的寒暄。楊齊能從他們漫不經心的語調里感受到那種暗藏的小心翼翼。覺得沒什麼意思,又把手機甩回桌上。
他抬手按在自己的左側肩膀,試着揮了一下,嘴角下沉,站起來將地上的球朝後一踢,直接躺到床上。單手橫在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燈光。
彷彿有什麼東西,一滴一滴落在他的心口,讓他覺得異常煩躁。
這個月裏一副同樣的畫面不斷在腦海中重現,然而它沒有變得更清晰,反而越來越模糊。他正正躺在冰涼的地板上,體育場裏那道刺眼的燈光,幾乎要蓋過他人生里所有的光芒,亮得他看不見周圍的隊友。
忽然想起什麼,楊齊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袋子,拽出一身女士校服。抖着裙子,對照自己的腰身比了比。
看了一會兒皺皺鼻子,又猥瑣地笑起來。
一人在樓下喊:“楊齊,吃飯啦!”
楊齊將東西一丟,踩上拖鞋走下去,應道:“來了!”
·
三中的第一堂課,是早上八點十分開始。
夏風五點半起床。熟練地刷牙洗臉,快速做了頓早飯,六點十五分準備出門。
身後走出來一道人影,半靠在玄關邊上,說了一句:“放學后早點回來,專心讀書。”
夏風穿好鞋,站起來點了點鞋尖,回道:“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夏風剛搬到這個地方,從這裏去學校,有十多公里的路程,一班公車可以直達。
她扶了下身後的背包,徑直走過站牌,開始奔跑。
三中是一所全封閉式寄宿學校,走讀生不多。夏風到的時候,他們剛好上完早讀,正在準備第一堂課。
她身上穿的是便服,一路過來非常顯眼。
跟普通的高中生不一樣,她全身肌肉緊實,腰背挺拔,步子大邁,看着很有精神,光走路就能走出一股凌厲的氣勢。近一米七的高個,臉上還有未乾的汗漬,中長發束在腦後,兩手插兜,風風火火就上了五樓。
照着門上標註的號碼,找到高二(1)班的位置。
將手按在門把上,夏風動作頓了一下。
很多年沒有回來了,她只跟着楊齊打過三年排球。六歲到九歲,當時太小了,多數是培養球感,玩軟式排球。是楊齊帶她入的門,一本正經地像個小大人,教她怎麼發球。
他的排球理念簡單粗暴,崇尚力量和高度。哪怕以他當時的年紀還打不出那種球。
這種風格也持續影響了夏風十幾年。後來她轉學了,可還是儘可能地搜索跟他有關的比賽。
他有着令人驚羨的速度和力量。
球隊的王牌,最強的主攻。
後門被推開,夏風抬眼就看見坐在教室後排的一群人,以及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穿着一件短裙的男生。
他被人推搡來推搡去,妖嬈翹起自己的長腿,在兄弟們面前晃了晃:“你縮,我是不夠漂亮,還是腿不夠長?”
眾人被惡得倒到一邊做嘔吐狀。
夏風手一抖。
最強的……主攻……
他一掌拍在兄弟的背上,那人承受不住,痛呼一聲。他掩住嘴嘻嘻笑道:“幹嘛呢?怎麼那麼討厭呢?”
最強的……
一男生伸手就想去撩他的裙邊,髒話都飆出來了:“我靠你真的穿了,你特么要麼神隱要麼就玩波那麼大的,你有病啊是不是?”
楊齊抄過桌上的雜誌瞪他:“你這人猥瑣不猥瑣,給我放手!”
“要不你再回趟醫院吧楊齊,這次查查腦子?”
“這個看臉的世界,腦子壞了又怎麼樣?!”
“少噁心了,我現在就能給你吐出來!”
“行了楊齊,你趕緊把玩意兒給我脫了。”
楊齊的暴力小拳拳捶他胸口:“人家才不要呢!”
夏風視線在他臉上掃過,又定了回去。看了一會兒,又再次移開。最後還是忍不住瞥向他的裙子,怔在原地沒有動。
那道視線太過明顯,楊齊似乎有所察覺,將頭轉向右側。看見來人後,收起了臉上的不正經,咧開嘴角朝她打了個招呼。
他腿太長,那矮小的桌子顯然跟他身形不搭。為了將自己擠進去,弓着身子,顯出一種慵懶感。
眾人都順着楊齊視線看過去,才發現一個陌生人站在他們後門,教室里立馬安靜了一會兒。
一女生抱着書走出來問:“同學,你找誰?”
夏風還沒有回答,身後一位老師抱着教案走過來,對着她的臉辨認了一會兒,說道:“誒,夏風是吧?你已經到了。去我辦公室拿一下資料,待會兒自己拿條子過去領書啊。”
夏風腦子慢了半拍,處理完他話中的意思,被動地跟在他身後前往辦公室。
她一離開,教室爆發出一陣尖叫。
“她就是新生啊我靠?”
“看起來不錯啊。”
“這年頭常服穿運動服的人真是不多啊,不愧是搞體育的。”
“……可咱真的是理科班啊。”
“行了行了,都給我閃開!別坐我桌上!”楊齊伸手揮了揮,將一群人都轟開。然後擼起袖子,到最後面搬了張空桌子,擺在中間的最後一排。緊跟着又到前面去,把自己的桌子也搬過來,和它並排放着。
前排男生回過頭:“幹嘛啊幹嘛啊!楊齊你幹嘛?嫌棄老同桌呢?”
楊齊沒搭理他,出了門到隔壁搶張能用的椅子。
沒多久,因為快上課了,夏風跟着老師重新走回教室。
楊齊給她把桌椅擺正,朝她用力揮了揮手,熱情道:“坐這兒啊同學,你的位置在這兒呢!”
班主任在前面斜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夏風於是先走過去將包擺在桌上。
“宣佈一件事情,改工作了,為了班級的和諧友愛長久共存,我決定從今天起,接受一個偉大的任務,幫助新同學融入集體!”楊齊拍拍胸口,笑得一臉真誠:“新同學。從今天起我跟你坐,有事可以來問我。有人找茬也可以來找我。不需要交保護費。”
夏風拖出椅子,猶豫了一會兒,朝他伸出手:“夏風。”
楊齊又露出一口白牙:“楊齊。”
夏風目光一沉,移開視線。
班主任在講台朝她招手:“夏風,上來做個自我介紹。”
……
兩節早課過去,楊齊一直都安靜坐在旁邊,沒有再說話。他兩手環胸,一臉嚴肅,似乎在認真聽課的模樣。夏風偶爾偏過頭看一眼,就會發現他保持這個動作已久,眼神沒有焦距。
他在發獃。
課間操回來的時候,夏風又一次無意識的扭頭,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楊齊手裏抓着根筆,一本正經問道:“我帥嗎?”
“……”夏風點頭,“嗯。”
“挺誠實的哈小姑娘。”楊齊沒想到她承認的那麼迅速,扯了扯嘴角,說道:“你也挺漂亮哈,但是我沒盯着你看,你也別一直盯着我看行不。眼神,有點不加掩飾。”
前排男生聽見,齊齊回頭,對着他們大喊“喲喲喲~”。楊齊抬手一腦袋拍了下去:“都轉回去!”
夏風繼續說:“我注意注意。”
只是這樣一號人物坐在旁邊,想不看很難哈。
楊齊好像不太想說話,還是敷衍地表達了一下身為新同桌的友善:“行啊,有什麼問題可以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