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喬澈打量着蘇容瑾的臉色,在“關閉通訊設備”的催促中慢慢把自己的手機抽了回來。
“你要是覺得賀鵬的餿主意也挺好的……開始考慮人選了嗎?”
喬澈戲謔一笑,轉過臉來對直直盯着容瑾,他的眼睛微有水光,些微的光線在他眼裏都能折射出華彩紛呈。
這是一雙分外多情的眼睛。
可惜容瑾瞎。
她手裏已經空了,人卻還維持着看手機的姿勢。
喬澈的話里槽點無數,只是她根本沒聽出來。
她突然有種想去扒開飛機艙門,帶上楊沫沖回公寓,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謝毅和孫映雪暴揍一頓的衝動。
不過這樣一來,她大約還沒和謝毅近身肉搏,就先被當做恐怖分子關進警察局了。
喬澈看明白了她眼底的暴力衝動,興味索然地嘆了一口氣。
“我以為,學‘socialwork’的人都會比較心平氣和,畢竟你們以後所接觸的事情中,大部分都是困境,有個人的,有家庭的,有社會的……”喬澈說著,明察秋毫的挑了挑眉,一雙劍眉透出一種凌然的帥氣,“所以你確實真的是剛剛才發現謝毅出軌?”
潛台詞就是,這麼長時間你都一直瞎着?
容瑾:“……”
她對喬澈這種嘲諷不說盡的說話方式無比折服。
身在飛機場的容瑾實在想去給他搬一座火車站,因為連腰間盤都沒有喬爺突出。
容瑾想了想,沮喪的承認道:“是,我真的剛剛發現,雖然現在一想都是漏洞……可是你說,孫映雪這樣的姑娘,長相不錯,追她的人我們學院就有七八個;家世更好,好到覺得做慈善才能體現企業價值;而她自己說,她學我們這個專業,就是為了回國幫助她爸打理慈善事業的——這麼高的思想境界,她是怎麼想的,居然非要和謝毅搞到一起去?”
“可能是想展示自己是不一樣的煙火?”喬澈顯然是對這個問題不感興趣,看了一眼窗外,從右手扶手下面拎出了一根安全帶遞給她,“飛機動了,你現在想沖回去也來不及了,安全帶系好,不過你在問別人之前,你想過自己為什麼和謝毅……恩,在一起嗎?”
容瑾:“……”
他這個停頓有點兒微妙,容瑾被他停的囧然有神。
不過她顯然比老神在在的喬澈厚道,想了一想,嘆了口氣,給了喬澈一個有準話兒的答案:“因為謝毅救過我的命。”
喬澈十分明顯的一愣。
“兩年前的事兒了。”容瑾回憶了一下兒,“我有從小就有過敏性哮喘,每到春天,到處飄花粉,或者飄柳絮的時候,就會犯病的那種……你別用這麼悲憫的表情看我,我這病很久沒再犯過了。”
即使被容瑾制止了,喬澈的眼神兒依然非常“神愛世人”:“所以你最後一次犯病是兩年前?”
“對,兩年前。”容瑾支着下巴,“我之前本科一直都在NY,後來出了點兒事兒,就跑到LA來繼續讀了……別問我什麼事兒,那個我有點兒不知道怎麼說。”
“那就別說了。”喬澈很理解的一笑,“後來呢,你到LA以後遇上搶劫了?”
容瑾哼笑一聲:“沒有……跟NY比,LA的治安還挺好的,起碼我沒再遇見喝醉了的黑人大姐當街跳脫衣舞……不是剛才說了,我有過敏性哮喘嗎,但是在NY,有六七年的時間都沒犯過了,我還以為我不藥而癒了,到LA之後就沒怎麼注意。然後那年春天,學校里的花兒開得出奇的好,花粉出奇地多,不僅如此,那天我們上課的樓下,還有個意大利帥哥擺了一個足有七八米長的巨型玫瑰花陣,為了向女朋友求婚,專門虐殺單身狗……也不知道是因為學校里的花,還是因為那帥哥的玫瑰,我走出學校還沒有一百米,就光榮犯病了——可是我身邊沒有葯,我很多年不隨身帶着葯了。”
喬澈眼神兒微微動了一下兒,容瑾卻沒看見。
“當時所有人都去圍觀求婚了,連平時和我一起結伴走的朋友都湊熱鬧去了,反而我走的那條路上沒什麼人。有人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開始窒息了,眼前都黑了,只來得及交代一下不要叫救護車……因為太貴了。”
容瑾苦笑了一下,沒指望喬澈能理解她這略顯窮酸的幽默,自己把話接完了。
“後來我朋友趕來了,聽她說,她到的時候,謝毅已經做完了急救,還給我弄到了我平時用的那種噴劑,讓我沒進醫院還撿了一條命。”
容瑾一口氣說完,如釋重負似得,卻又自嘲一般地轉過臉來問喬澈:“這故事是不是挺俗的?”
喬澈沉默了一下,和容瑾的視線對上。
容瑾皮膚白皙,眉目清晰秀麗,五官比例十分協調,多一分太艷,少一分又太淺,是那種天生嫌脂粉污顏色的麗質,驚鴻一瞥間就知道是個美人。可是因為不偏愛精緻明麗的打扮,所以這這份秀美並不鋪張,卻足夠在細水長流的歲月里不聲不響地驚艷時光。
像是想起了什麼,喬澈不動聲色地眯了一下一雙桃花眼,有點兒莫名危險的意思。
可是半晌,他還是笑了一下,挺真誠的評論道:“還行,有更俗的。”
“……我就當你是在安慰我了。”容瑾聞言,不怎麼真心的笑了一下,低下頭,漫無目的地撥弄安全帶多出來的那一截,“看在這個的份兒上,哪怕謝毅是過錯方,我也不會打死他的……雖然我也打不過。”
“要幫忙嗎?”
容瑾沒聽懂:“什麼?”
“你不是已經開始考慮賀鵬的主意了嗎?”喬澈一笑,“你看這個角色我能勝任嗎?”
容瑾的腦子繞了地球一圈兒,終於意識到他要“競聘上崗”的是個什麼角色,頓時哭笑不得:“我謝謝你了喬爺,我就是這麼一說……我可雇不起你這個身價的小鮮肉。”
雖然她真的想“雇”,不過這個想法顯得她太不要臉了,這不能說。
喬澈“失望”得活靈活現,賣自己賣得聲情並茂:“跟我這麼客氣呢?看在熟人的份兒上,我給你打折。”
“不敢不敢。”容瑾這下確定了,這位男神就是拿她尋了開心結果戳心了之後良心發現,順便哄哄她,不過她挺承這份兒情,“喬爺,你對自己‘兩千萬少女的夢中情人’這種偶像定位有什麼誤解?我真雇了你來幫我氣謝毅,就不是你給我打折能解決的問題了……估計回到LA,得有繞海岸線三圈兒那麼多的少女排隊等着把我腿打折,太拉仇恨了。”
“行吧,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省省檔期。”喬澈挑着眉笑,果然沒再堅持,終於帶了點不八卦的真心實意,“你也當及時止損吧。”
“其實沒什麼大事兒,請不起你這種身價的,我頂多請我表哥那種燒糊了的卷子來友情客串一下兒唄,不過這麼看走眼的事兒,我不太敢告訴我哥……所以我也沒想好怎麼辦,等我朋友替我把留在合租公寓裏的重要物品收拾走再說。”容瑾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說服別人,等到她絮絮叨叨地說完,原地愣了愣,一歪頭,“喬爺,謝毅知道你已經轉身就把他打包賣了嗎?”
“不知道,除非你現在去告訴他。”喬澈說,“我知道你不會的。”
容瑾:“……那我感謝信任了。”
喬澈單手支着下巴,有點兒慵懶地歪在座位上:“我和賀鵬一樣,對這件事請看不過眼很久了,既然現在你已經自己知道了,瞞着你也沒什麼意義。”
……說的真有道理。
可是……
“我記得你不是跟謝毅關係不錯?”
她之所以能對喬澈有挺深的印象,他長得帥固然是其中之一的原因,而除此之外,便是謝毅一直宣稱他和喬澈“關係匪淺”。
至於這個“匪淺”有多“匪淺”,容瑾對此沒什麼概念。
其實此前她鮮少單獨遇上喬澈,就連和謝毅一起遇上他的時候,都少之又少,不是一群人在熱熱鬧鬧的party,就是一伙人在鬧哄哄地聊天,而各種場合也都沒妨礙喬澈風騷——他周圍總是跟着各種各樣的漂亮女孩子,美女的環繞襯托反而讓他更惹人注意。
關於他和謝毅“有交情”的說法,則基本來自謝毅自己——據謝毅自己說,“喬爺”和他從高中起便是同學,出國留學又是同校,認識很多年了。
這樣聽起來,是老朋友的意思。
可是多年的朋友也會轉身“賣隊友”嗎?
兄弟情也流行如此塑料草么?
容瑾不太信,便用有幾分探究地眼神兒看着喬澈。
喬澈的回應就是唇角那個將笑不笑的弧度。
他沒有回頭,眉眼間帶着一許輕佻的桃花意,冷淡又有點兒曖昧地回道:“還行。”
這倆字的意思,已經跟“不怎麼樣”沒有什麼距離了。
感情謝毅一直以為自己和喬澈關係不錯,都是自作多情?
容瑾終於發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小秘密,頓時來了點兒興趣:“感覺你這是不太看得上謝毅?”
喬澈懶洋洋地看向她:“你應該相信自己的眼光沒有問題。”
容瑾:“……”
行吧……
容瑾自覺丟臉的摸了摸鼻子。
她現在看問題的眼光確實沒什麼問題,可是以前看人的眼光……那大概是眼科醫生手下的一單大生意。
蘇容瑾識人不清,躺平任嘲,她把自己攤在飛機座椅上,為了顯得不那麼丟臉,只能故作瀟洒地滑開了目光:“我以後的眼光應該也不會有問題了。”
喬澈側身,把沒能引起他興趣的雜誌放回原位,聞言扭過頭來看他。
不知是容瑾這躺平任嘲的端正態度,還是她放蕩不羈的破罐破摔把喬澈逗高興了,總之喬澈的表情看起來心情不錯,對着她展顏一笑:“那挺好的。”
好?
容瑾也不知道究竟哪好。
不過被他這麼一說,容瑾心裏那口憋悶的氣倒是疏散了不少。
剛看到那幾張照片的時候,她腦子裏是一片空白的。
畫面太直白,連讓她思考一下有沒有誤會的餘地都沒有,她沒有一絲防備地看到如此畫面,被欺騙的憤怒,像一股邪火一般往頭上頂。
楊沫的勸說根本沒有打消她沖回去的念頭,如果不是遇見喬澈,她剛才連已經託運的行李都不要了——確切的說,不是不想要,而是根本沒想起來。
而她現在相對平靜地坐在回A市的飛機上,自嘲着和別人談笑風生。
風度是個好東西,裝出來的也好過沒有。
商務艙比經濟艙更讓容瑾舒展得開手腳,環境舒服了些,但持續十幾個小時長途飛行依然無聊。
喬澈找空姐要了耳機,自顧自地看起了飛機上早就存好的電影。
容瑾瞄了幾眼,發現自己居然也有興趣。
她懶得在自己眼前的顯示器里再找一次,喬澈也對她的興趣表示了歡迎,一條線上兩隻耳機,喬澈還十分體貼地分了她一個。
RomanHoliday,羅馬假日。
半個多世紀前的老片子,灰白影像,紙醉金迷煊赫的不止是昔年盛景,幾十年過去,美麗動人的容顏和純真簡單的愛情依然最有味道。
每個女孩子都有公主夢,容瑾也有——總結起來,完全可以概括為中二癌晚期的腦子有貓餅。
十幾年前,蘇曼殊剛剛決定帶她出國定居。
那個夏天過得兵荒馬亂,容瑾還沒享受完屬於熊孩子的崢嶸歲月,就被迫告別一切熟悉的人事。
容瑾小時候,在蘇曼殊眼裏大約就是個會說人話的寵物,移民簽證都下來了,蘇曼殊才恍然想起來,這個寵物到了國外會語言不通。
到現在,即使她已經在國外生活了十幾年,容瑾也依然覺得那段“學英語”的歲月生不如死。
家裏為她專門聘請的的英文老師是奧黛麗赫本的骨灰級粉絲,她第一次將這部片子放給自己看時,容瑾覺得那連發脾氣都可愛的公主,簡直就是她自己——她小時候總對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的誤解,就像每個小腦殘的兒童歲月也都曾覺得自己天下無敵。
甚至於她的英文名也叫Anne——和電影裏俏皮可愛的公主同名。
然而起個相同的名字也沒有什麼卵用,她的本質屬性並不會以幾個英文字母為轉移。
倒是因為受到這部片子的啟蒙,她成功被激發出了熊孩子沒有被消滅乾淨的本能,離家出走了。
事實證明小短腿兒的熊孩子是跑不遠的——她逃跑的距離,是從她外婆家居住的前院兒跑到了房子的後院兒里。
電影裏,人家公主遇上了一段兒難忘的愛情。
而短腿兒的熊孩子蘇容瑾小姐,剛跑出院子沒多久,就因為吸入了來源不明的花粉導致過敏性哮喘發作,被送進了醫院裏。
她無人知曉的“逃亡”,自此蒙上了一層醫院消毒水兒味道的陰影。
——那是熊出了中二氣息的愚蠢年代。
往事不堪回首。
羅馬假日到底是一部很能吸引女孩子的片子,衣香鬢影的宴會,忘卻時光的風景,甜蜜難忘的愛情……
每一點都很有韻味……不過對於男生來說,這麼純真的愛情有點兒太粘膩了,像在她心裏已經變成“前男友”的謝毅,就絕對看不下去。
不知道喬澈為什麼對這部片子感興趣。
電影越是放到末尾,容瑾反倒越好奇喬澈看這片子的時候在想什麼。
喬澈彷彿有讀心術。
她只不過看了他一眼,這個問題就被喬澈捕捉了。
“是一部好電影,放到現在來看,無論是故事和影片細節,都不過時,結局也很意猶未盡……如果他日再相逢,公主和記者是再續前緣,還是陌路不相識。”
喬澈姿態放鬆地半躺在座位里,品評的角度專業,用詞優美,態度卻漫不經心。
為了將就耳機線的長度,他一直微微側身,許是保持這個姿勢久了也並不舒服,便一直用手撐着側臉。
感受到容瑾的目光,他便半轉過身來。
他動作的幅度並不大,連耳機都沒有碰掉,卻足夠將姿勢調成和容瑾對面。
容瑾眼神一滯,那點兒疑問,險些在喬澈那過分帥氣的臉前潰不成軍。
喬澈卻像沒注意到她這細微的變化,眼睛裏沁着引人好奇的笑意:“你想知道我為什麼看這部電影?”
電影已經播到片尾曲,黑白字幕間流轉過的名字,都是已逝的故人。
容瑾微微有幾分感慨,短暫逃過了那一滯之間的微妙心思:“為什麼?”
喬澈卻又笑了,摘下耳機撤回身體,伸手在已經播放完畢的顯示器上點了兩下。
影片已經完全退出,僅有的視頻文件孤零零地留在界面里。
“因為……只有這一部電影。”喬澈無奈的聳聳肩,“這家航空公司的商務艙太差勁了,我想給個差評。”
容瑾:“……”
她突然覺得有點兒浪費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