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顧念慈眨眨眼:“喜歡啊,還能為什麼?”
盛南橘看着顧念慈純凈的眼睛,這大概就是她始終把顧念慈當做是理想型的原因吧。
他坦然,真誠,從不做偽。
似乎沒什麼事讓他想不開,也沒什麼事能讓他困擾。只做自己喜歡的,讓自己開心的事,無憂無慮的。
跟他相處是件很輕鬆的事。
但蔣璃不一樣。
雖然蔣璃只有十八歲,但他心裏壓着太多太多的事。
他做所有的事都目標明確,不存在什麼開心不開心,喜歡不喜歡。
他似乎根本沒時間也沒心思去想那些。
滑冰,就為了奪金。
奪金,就為了讓奶奶走之前能瞑目。
他從不直接的表達自己的想法,不是因為他不坦誠,是因為,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考慮“自己的想法”。
開不開心,喜不喜歡,這對他來說,似乎都不重要。
盛南橘想着,忽然覺得心口有些憋悶。
她和她身邊的親戚朋友,大多家底殷實,家庭美滿。對於他們這種孩子來說,天大地大自己最大。
做所有事的唯一準則,是“我喜歡”。
所以不開心就不做了,不喜歡就不堅持了。
就像顧念慈說的“又不是沒有別的出路”。
但別的出路,就開心了嗎?就喜歡了嗎?
盛南橘呼出一口氣,問顧念慈:“你這個朋友,靠譜嗎?”
顧念慈嘖一聲,拍拍胸脯:“你還信不過你阿慈哥哥嗎?”
盛南橘輕笑一聲,沒說話,跟着顧念慈上了車。
心理醫生沒盛南橘想像中那麼可怕,他並沒有什麼讀心術,也無法一兩句話就猜到盛南橘在想什麼。
所以他也沒有立刻給盛南橘下什麼診斷。
相反的,他問的問題都很簡單易答,沒有找什麼犀利刁鑽的話題。
整個聊天過程很輕鬆,盛南橘很快就不再緊張,氣氛很像是普通朋友的閑聊。
這大約也是醫生把“治療”地點選在顧念慈家的原因。
這裏盛南橘從小就常來,是她熟悉的環境,並且這裏只有顧念慈一個人住,沒有長輩的壓力。在這裏,她很容易鬆弛下來。
跟會聊天的人相處,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兩個小時的“話療”很快結束,醫生臨走時並沒有約定下一次“治療”的時間,也沒給盛南橘開什麼奇奇怪怪的葯。
只給她留了一句話:“如果你只對可掌控的,自己熟悉的人和關係感到信任。那你與其把他想像成物品,不如嘗試着熟悉他。有時候看似難以接觸的人,反而更容易掌控。因為其實很少有人願意試着了解他們。”
顧念慈把盛南橘送回家,今天他沒抽煙,上樓跟盛陽和江姜打了個招呼,一家人坐在一起聊着天吃了點水果。
以往盛南橘很喜歡這種家庭小聚的時光,溫馨安適,讓她覺得放鬆又幸福。
但今天,她卻莫名有些走神兒。
腦中總是浮現出蔣璃和他奶奶那筆直的身影。
醫院裏有些凄涼的祖孫倆,和眼前溫馨的一幕形成鮮明的對比。盛南橘抿着唇,頭一回開始思考,這個世界的多元化。
每日裏一起訓練的隊友,他們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區別,甚至在冰場上,他比她還要優秀。
可是生活里,他們卻又在另一種形式上,天差地別。
了解他,掌控他嗎?
盛南橘咀嚼着嘴裏酸酸甜甜的丑橘,眼前浮現蔣璃那張冰山臉,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就算能夠了解他,他也不像是個能被輕易掌控的人啊。
“橘子酸嗎?”
盛陽抽了一張紙巾,托在手上湊到盛南橘嘴邊:“傻孩子,酸就別吃了呀,快吐出來,爸爸明天給你買甜的。”
雖然爸爸總是這樣,對她的每個表情都無比上心,但畢竟她已經十七歲了,還當著顧念慈的面……
盛南橘有些臉紅,不好意思的推開盛陽的手:“爸……”
盛陽看看盛南橘,又看看顧念慈,瞭然的笑了:“啊,是爸爸不好。哎呦,我的小公主長大啦,還知道害羞了。”
盛南橘被盛陽說的更不好意思了,又叫了聲“爸”,站起身,蹭蹭的回了卧室。
身後傳來父母的笑聲,顧念慈爽朗的笑聲摻雜其中。
盛南橘紅着臉,嘴角卻掛着淺淺的笑。
以往沒覺得這種簡單的關懷有什麼,但今天,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
至少,比起蔣璃,幸運的多。
盛南橘趴在床上,掏出手機,戳開蔣璃的空白頭像,手指滑動屏幕,發過去一條微信。
【醫生說我們要彼此了解,建立信任。】
又小又破的老房子裏,蔣璃正在洗第二天早上給奶奶做飯要用的菜。
手機在桌上響了一聲,被水聲蓋過,屏幕亮了又默默暗下去。
等他看到微信的時候,盛南橘已經進入了夢鄉。
蔣璃看着手機,皺了皺眉。
彼此了解?
他回過身看了一眼眼前這不足五十平的小房子,恍然露出一個苦笑。
他有什麼可了解的。
但為了比賽……
蔣璃還是回了一個字過去。
【好。】
第二天一早,蔣璃做好了飯,拿出奶奶藏在柜子底的存摺,在醫院旁邊的銀行取出了奶奶最後的存款。
“本來打算拿來買墓地的……現在墓地這麼貴,反正也買不起啦,拿來續續命吧。死了以後的事,還是不考慮那麼多了。”
奶奶摩挲着已經被取空了的舊存摺,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
蔣璃默不作聲的坐在一邊,幫奶奶削着蘋果。
“醫生怎麼說?這期化療做完出院,是不是可以多撐一陣兒再來?”
奶奶忽的問他。
蔣璃削蘋果的手停頓一瞬,長長的蘋果皮斷在了中間,他微微蹙了蹙眉,沒有抬頭,從斷了的地方繼續削着。
“嗯,可以撐幾個月。所以您再忍幾天,很快就能出院了。”
他一邊削蘋果一邊勸慰着奶奶,聲音罕見的溫柔,哄孩子似的。
“要是能堅持到你比賽就好了,看到你拿個金牌啊,奶奶就瞑目了。”
這話蔣璃不知道聽了多少遍,最初信誓旦旦的保證,已經變成了有些敷衍的安撫:“嗯,肯定能看見的。”
他說完,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用牙籤插了遞給奶奶。
門口站着的盛南橘抿了抿唇,抬手,曲起指節輕輕敲了敲門:“蔣璃,我來看看你和奶奶。”
女孩兒的聲音陌生又熟悉,乖巧客氣的跟平時炸毛的模樣難以聯繫在一起。
蔣璃捏着半個蘋果回頭,眼神里滿是難以掩飾的驚訝。
奶奶卻難得的露出了笑容,朝盛南橘招了招手。遞到嘴邊的蘋果放了下來,轉而遞給盛南橘:“小姑娘,快來。你是小璃的朋友嗎?”
朋友這個詞,讓蔣璃的手抖了一下,鋒利的刀刃劃過指腹,輕微的刺痛,一顆血珠毫無預兆的涌了出來。
盛南橘朝他看過來,他迅速的縮回手,朝她眨了眨眼。
盛南橘瞭然的挪開目光,微笑着接過奶奶遞過來的蘋果,大方的跟奶奶聊起了天。
不忘順手把帶來的水果遞給蔣璃。
蔣璃拎着水果站起身,長長的睫毛垂着,看不出眼底的情緒。
“奶奶,你們先聊,我去洗水果。”
蔣璃洗了一盒藍莓一盒草莓,回來的時候奶奶和盛南橘聊的正開心。
聽着奶奶爽朗的笑聲,蔣璃站在門口有一瞬間的晃神。
他很少見奶奶這麼笑。
父母去世之前他沒怎麼跟奶奶相處過,父母去世之後奶奶就很少笑了。
身體健康那幾年,奶奶對他很嚴厲。後來病了,沒了精神,對他不再那麼疾言厲色。
但人和人的相處似乎都有個基調,一旦定下了這種基調,後來再相處起來,就很難逃開那個模式。
因此雖然奶奶不再嚴厲,但蔣璃跟奶奶在一起還是難免拘謹。
兩人相處的時間大部分像盛南橘來之前那樣,奶奶偶爾絮絮叨叨的念叨,蔣璃聽着,間或回一句,公式化的安撫。
他不是沒想過在最後的日子讓老人家過得開心點,但除了好好滑冰拿個冠軍,他想不到什麼別的法子哄老人開心。
因為從來也沒人教過他,除了拿金牌之外,還有什麼事能讓長輩開心。
盛南橘最先注意到了門口的蔣璃,她自然的從蔣璃手上接過水果,一邊哄着奶奶吃,一邊不住的跟奶奶說花滑隊訓練時的一些趣事。
蔣璃此人實在乏味,說的最多的當然還是隊裏其他人的事。
奶奶聽的很開心,也覺得很新奇。
她一邊吃着草莓一邊問蔣璃:“原來你們訓練這麼有意思啊,你都沒跟奶奶說過。我上次去看你訓練,還是你十四歲的時候呢……”
蔣璃低頭默默吃了一顆草莓,“嗯”了聲。
盛南橘看着蔣璃額前垂落的碎發,無聲的嘆了口氣,接着話茬說:“奶奶您要是想看我們訓練,等您出院了我們帶您去。周末的時候偶爾也有外省的隊員的父母會來探望的,非賽季管的沒那麼嚴。”
蔣璃抬頭,眯着眼睛看了盛南橘一眼,眼神里的情緒有些複雜,盛南橘沒看懂。
老人生了病,精神大不如前,聊了一會兒天很快就累了。
奶奶睡著了,盛南橘和蔣璃一起出了病房。
“你怎麼……”
蔣璃話說了一半,忽的頓住。
“昨天牆角那個影子,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