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蔣璃本就冷硬的聲音帶着十足的怒氣,冰刃一般刺進了盛南橘的鼓膜。
她慌慌張張的鬆開了手,從蔣璃背上跳了下來。慌亂中沒能站穩,腳下一滑,盛南橘摔倒在地。
作為一個專業的花滑運動員,摔倒時調整姿勢減輕接觸冰面時的撞擊力度,最大可能的避免受傷,應該是最基本的能力。
然而不知是過於緊張還是乾脆就有點兒破罐破摔的意思,盛南橘徑直摔了個屁墩兒。
之後她順勢抱着膝蓋坐在了地上,腦袋埋在膝蓋中間,久久沒有站起來,也沒有抬頭。
蔣璃無語的瞪着盛南橘圓圓的後腦勺,胸腔起伏的弧度昭示着他的怒氣,並沒有因為盛南橘的這一摔而消散,似乎反而更生氣了。
窒息般的沉默中,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兩人一站一坐的僵持着。
直到蔣璃聽見一聲輕輕地吸鼻子聲。
他閉上眼睛嘆了口氣,用口型罵了一句無聲的髒話。
蹲下身,蔣璃單膝跪在冰面上,湊近盛南橘,兩根修長的手指捏住盛南橘的下巴,抬起了她小小的臉。
然而,預想中的紅眼睛和滿臉淚痕都沒有出現,他只對上一雙烏黑明亮的眸子。
盛南橘眼中微光閃爍,抿着唇,秀氣的眉心微蹙,卻沒什麼明顯的紋路。
看起來,這個表情她並不常做。
蔣璃眼中片刻的錯愕沒能逃過盛南橘的眼睛,她微微掙扎,避開了蔣璃的手指,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鬢角毛絨絨的碎發,小聲咕噥:“我沒哭。”
蔣璃眯了眯眼睛,乾脆盤腿坐在了她對面,跪着怪累的。
“不趕緊站起來,等你媽來抱你?”
他坐在盛南橘對面,語氣滿是嫌棄的懟她。
盛南橘咂咂嘴,就知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但畢竟接連失誤完不成動作的人是她自己,這種話,說是不敢說出來的,盛南橘只敢在心裏嗶嗶一下而已。
“我在努力回憶失誤的原因。”
盛南橘捏着自己的手指,繼續小聲的咕噥。
蔣璃嗤笑一聲:“失誤,是指完成動作時犯的技術性小錯誤。你剛才那根本不叫失誤,因為你根本,就不敢做動作。”
盛南橘頓住,臉頰有些泛紅,張開嘴半晌,卻沒想出反駁的話來。
只好扭開臉,低聲抱怨:“非要這麼直接嗎……”
蔣璃眯了眯眼睛,手指重新捏住了盛南橘的下巴,迫使她正視自己的眼睛。
雖然已經開春,但冰場裏還是很冷。蔣璃在冰場裏呆了這麼久,手指卻依然溫熱。
盛南橘不受控制的就想起他渾身水珠在宿舍吹着空調“裸奔”的模樣。
這種不怕冷的人真是天生就屬於冰場啊……
“盛南橘,你如果真的恐高,退役或者回女單,隨便你。但是不要耽誤我的時間,我沒有時間陪你耗。”
盛南橘天馬行空的思緒被蔣璃冷漠的聲音拉回現實,望進蔣璃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盛南橘在他眼中那顯而易見的不耐煩里,竟然還看到了焦慮不安。
也許是最近被打擊的已經習慣到有些麻木了,也許是蔣璃眼底的不安讓盛南橘覺得他也很不容易,總之最終,這一次她並沒計較蔣璃那讓人惱火的語氣。
“我不恐高……”她看着蔣璃,一字一句,慢慢的說:“我只是,沒辦法把自己的身體,交給別人掌控。”
蔣璃頓住,眼神閃了閃,鬆開了捏在盛南橘下巴上的手指。
“我可以負責任的說,現役同齡運動員里,我的技術動作是最穩定的。”蔣璃自信的抬起下巴,語氣滿是篤定。
這自信似乎驅散了他心底的不安,讓他的眼神都堅定了不少。
同是運動員,盛南橘是欣賞蔣璃這份自信的。
但是……
她垂下了頭,再一次避開了蔣璃的眼睛。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我只是,沒辦法說服自己。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的問題。”
蔣璃眨了眨眼,視線落在空氣中一個未知的點,忽的,問:“你是不是家庭不幸福?”
說完,又找補一句:“我是說,你父母什麼的,感情還好嗎?”
盛南橘挑挑眉,噗嗤一聲笑了:“不是因為這些,我爸媽感情好得很。”
“那他們對你呢?”蔣璃鍥而不捨的繼續問。
盛南橘有些摸不着頭腦:“這不是廢話嗎?父母感情好,對我當然也很好啊。”
“父母感情好,也不代表就會對孩子很好。”
蔣璃突兀的反駁了一句,眼睛定定的看向黑黢黢的場邊,不知在想什麼。
盛南橘撇撇嘴,不想跟他爭論:“反正我父母對我很好,我們家很幸福很美滿。”
“那是戀愛創傷?”蔣璃又問。
盛南橘徹底無語了,兩人坐的很近,她抬手一把捏住了蔣璃的嘴:“我沒談過戀愛!也不是因為這個!你別瞎猜了,就是我自己的問題,跟別人都沒關係。”
蔣璃嘖一聲,扯掉盛南橘的手,不耐煩的站起身:“自己的問題就自己想辦法解決,實在不行去看看心理醫生。能解決就儘快解決,解決不了,就儘快退役。”
他說完,不等盛南橘再說什麼,站起身就要走。
坐在地上的盛南橘仰視着蔣璃無邊無際的大長腿,他身形高大,這一站起來,幾乎擋住了盛南橘眼前的所有光亮。
盛南橘眯了眯眼,在他邁步之前扯住了他的褲腿。
“我有個主意,你能幫我試試看嗎?”
蔣璃低頭,從她手裏拽回了自己的褲子,問:“什麼主意?”
兩個人第三次嘗試組阿克謝爾托舉,蔣璃的手握住盛南橘的腰,問:“你確定這樣可以?”
盛南橘頭上繫着一條絲巾,蒙住了眼睛。
她緊閉着雙眼,抿着唇,點了點頭。
蔣璃蹙着眉,沒再多說什麼,手指微微用力,捏了一下盛南橘的腰,示意可以開始了。
一片黑暗中,盛南橘緊張的情緒卻莫名緩解了不少。
她不恐高,但她害怕一切會脫離自己掌控的情況。
眼睜睜把自己身體的控制權交到別人手裏,這讓她焦慮又恐慌。
但如果看不見,她就可以憑藉想像力儘可能的欺騙自己。
看不見蔣璃的存在,只當那些半空中的動作是依靠器械完成的難度動作而已。
這樣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忽略那種恐慌了?
盛南橘全神貫注在動作上,前外刃起跳,這個動作很簡單,她不需要看也能做的很標準。
在空中迴旋,身體后弓,想像蔣璃這個人根本不存在,想像自己是獨自在完成動作……
升到最高點,鬆開手,身體后弓。
完美的平衡!
落冰,握住蔣璃的手腕,只當是一根輔助平衡的檔桿,單足滑出……
順利完成!
盛南橘一把扯掉絲巾,興奮的緊緊握住蔣璃的手:“這個辦法可以!”
蔣璃也有些興奮,一向古井無波的眸子有了波動,冰場昏暗的燈光下竟有些瀲灧。
可惜只是片刻,他很快就又恢復了慣常的表情。
“但這個動作難度很小,如果要做大難度拋跳托舉,比如三周半捻轉託舉這種,你看不見,怎麼做?”
蔣璃眉心微蹙,嚴肅的問。
盛南橘剛剛燃起的希望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她攥着手裏的絲巾,有些沮喪的低下了頭。
少女清亮的雙眼中跳躍的希望之火瞬間熄滅,蔣璃心頭一顫,頭一次對自己說出的話感到一絲絲後悔。
“加強平衡力訓練吧。平衡能力跟上的話,前期大部分動作你都可以蒙眼完成練習。”
蔣璃的安慰實在珍稀的很,盛南橘受寵若驚的抬起頭,眨了眨眼,彷彿不敢相信這話是從蔣璃嘴裏說出來的。
蔣璃被她看的幾分羞惱,重又綳起了臉:“但是你這段時間要儘快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爭取在後期難度動作訓練之前,擺脫這條絲巾。”
暫時找到了辦法,蔣璃也願意配合,不管將來怎麼樣,至少也算是有一點希望了。盛南橘心情輕鬆了不少,笑眯眯的應聲:“是!蔣教練!”
蔣璃對她的玩笑不置可否,依舊冷着一張冰山臉。
盛南橘重新戴上絲巾,跟蔣璃一起又練了幾組簡單的托舉動作。
兩人離開南苑小冰場時,已是月上中天。
盛南橘已經習慣了蔣璃的不問好不告別,出了冰場就悶頭朝女生宿舍方向走。
她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打開了電筒。
“趕緊關了。”
蔣璃不耐煩的聲音在身後突兀的響起,盛南橘嚇得險些把手機扔出去。
“你怎麼往這邊走?”
盛南橘驚訝的回過頭,看向蔣璃。
“讓你把電筒關了。”
蔣璃又說了一遍。
盛南橘嘟起嘴:“這麼黑,關了我怎麼回去?”
蔣璃嘖一聲,徑直從她手裏搶過手機,手指一滑,關掉了手電。
“跟着我。”
他說完,把手機塞回盛南橘兜里,快步走在了盛南橘前面。
深夜的訓練基地一個人影也沒有,黑的有些滲人。
兩人一路沉默着,隔着一米的距離,一前一後走的很快。
沒多久,到了盛南橘宿舍樓下。蔣璃回過頭,看着盛南橘氣喘吁吁的跟過來,一貫的不說再見,轉身頭也不回的朝反方向大步離去。
盛南橘看着蔣璃的背影消失在黑夜裏,好一會兒才喘勻了氣兒。
“腿長好了不起嗎?”
她嘀咕着,哼了聲,轉身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