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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洲,沖霄宗,現在時。
殷渺渺靠着憑几,翻閱着之前自門派寶庫里搜刮來的收藏品——白雲道君的手札。
沖霄宗三大創始人,真一道尊實力最強,最後進階合體,是初代目,神機道君擅長韜略,確立了門派的運行機制,前期是軍師,後期便是閣揆,白雲道君聲名最不顯,但博覽群書,法術、武藝、陣法、符籙無一不精,是個技術性人才。
殷渺渺在凌虛閣時學韜略,師承神機,這會兒想多學點傍身的本事,便瞄上了白雲道君的遺物。
然而,手札不是秘籍,而是日記,記載了很多有趣的奇聞異事。其中就提到某一日,三巨頭髮現離竅島后,與一異人交談的內容。
值得注意的是,異人不是“人”,沒有實體,只是一團意識。
他向三巨頭描述了十四洲之外的世界,說自己來自於另一個時空,他們的族人就是天生沒有實體,只有精神,故而能穿過人類看不到的通道。
離竅島在他眼裏,就好像是路上的一個窟窿,他一時好奇,就鑽進來看了眼。
按照他的說法,宇宙猶如一個巨型的立體迷宮,一個世界就是一個房間,活在裏面的人要去其他地方,只能沿着特定的路線行走。
而離竅島,就是一扇可以打開的“門”。
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門,數目不定,通常來說,走出“門”后,就會進入宇宙迷宮的通道,也就是“虛空”。運氣好的,走着走着就會找到另一扇門,進入別的世界,運氣不好的就只能流浪了。
但還有一種情況,房間和房間之間,突然開了一扇直達的門,一腳跨過去就穿越了時空,這就是傳聞中的“界門”。
殷渺渺第一次看到這麼明確的科普,許多疑問都有了答案。她精神一震,翻頁的速度頓時快了起來。
下面是三巨頭的疑問。
大佬們的危機意識很強烈,馬上就問:大兄弟啊,照你這麼說,以後還會有其他人來此處?
異人說不不,你想多了,我這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概率低的不能再低。要在迷宮裏找到房間,必須有地圖,沒有準確的路線,想在宇宙中找到這裏,就好像是海里撈一粒米那麼難。
又說,你們這個房間還沒有被標記,路過了也多會過其門而不入,我能夠發現,純粹是因為種族天賦。而且,你們看到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只是我的投影,我本人進來太費勁,瞄一眼得了。
殷渺渺不難猜想,這標記,應該就是指雲海消散太陽亮起了。不過,既然祖宗們已經得知過類似的消息,為什麼不告知後輩,害她走了那麼多冤枉路?
似乎預料到了她的腹誹,此處夾了一句白雲道君的自白——其言甚詭,深淵之說猶為駭然,余不能辨其真假,恐誤人子弟,僅記一筆,待後人考之。
殷渺渺本想提筆寫一句“今證實所言不假”,忽而看到深淵兩字,不由擱筆,繼續往下看。
異人大概是個旅行者,很愛和人攀談,很多事不等問,就懷着科普的心態主動提了出來。
他說,我看你們三個修為已經很不錯了,想來過不了多久就能出門看看,有一個忠告你們需要知道。
三巨頭當時就起了戒心,面上感激不盡,彼此間卻交換了個眼色,開始懷疑起對方的用意來。
異人也是老江湖,直言不諱說,你們肯定懷疑我居心不良,這很正常,但我對你們說的事都不是秘聞,在虛空裏行走的人都知道。我之所以提點你們,也沒有別的目的,只是告訴你們一些約定俗成的規矩,利人利己而已,信不信由你們。
三巨頭當然表示,承蒙兄弟看得起,我們願聞其詳。
異人說,在宇宙這個迷宮裏,最危險的不是迷失在虛空,而是墜入星海。
什麼是星海呢?
當你抬頭看着夜幕,每一顆亮起的星辰就代表了一個世界,被星光照亮的地方就是虛空,而剩下的一大片黑暗幕布,都是星海。
沒有人說得清星海裏面有什麼,只知道十分危險。並且,這種危險不是不去觸碰就無事,而是會逐漸侵蝕周圍。
最明顯的就是深淵。
異人還是用房間舉例子。他說,這深淵啊,就像是房子裏的裂縫,平時很難被人注意到,但外面的邪風會嗖嗖嗖往裏頭灌。要是有人不小心遇到了,吹着吹着就能把人給弄病了。
這比喻着實形象生動。
殷渺渺想,對方應該沒少混宇宙江湖,實在太有才了。她聽了那麼多玄之又玄的說法,就屬這個最簡潔易懂。
三巨頭很捧場,表示我們雖然聽說過,但不知道居然是這麼個緣故。
異人就好像是長途火車上愛給人說事兒的那些人,聽眾捧場,談興就濃。前面還說危險,後面話鋒一轉,又說,俗話說福禍相依,深淵是很危險,但比星海深處好多了,至少存在着一定的秩序。
他是怎麼知道的呢?去過啊!
異人形容深淵是“脆弱的穩定”,就好比是站在懸崖的枯枝上,每分每秒都有墜入的危險,但是總有那麼幾秒鐘得到了微弱的平衡,勉強立得住。
生命的頑強是無法想像的,就是這麼一點生存空間,繁衍出了一個個裂縫裏的世界。裏面的生物千奇百怪,超出人的想像,其是非觀也和外界大不相同,然大抵上都奉行弱肉強食。
所以,強者在深淵裏,不難找到喘息的機會。
不過呢,異人也說,他不敢在深淵裏待太久。雖然他們的種族沒有實體,可深淵和星海離得太近了,時常會遇到很多可怕的存在,比如無法殺死的怪物,複製並具象心魔的人格,窺視一切的魔眼……
而這一切,都是星海的污染。
沒有人知道星海深處究竟有什麼,能穿越虛空的人都存在一定的默契,不去探尋小心避讓,只走相對安全的虛空,以及,永遠對深淵保持警惕。
白雲道君記述到這裏,中肯點評:前後不一,恐多為道聽途說,有所誇大,然其忌憚不似作假,怪哉。
殷渺渺也保留意見。
眾所周知,這種吹牛的真實度有待商榷。前面說去過深淵,後面又說默契是不去探尋,其中發生了什麼着實不好說。
厚道點猜測,說不定是和今天一樣,好奇過去看了眼,添油加醋說了出來,不厚道一點,那就有可能都是聽別人說的故事,套在自己身上吹噓而已。
故此,也怪不得三巨頭記載卻不聲張,着實可信度不高,他們又無法核實,隱瞞不說總好過誤人子弟。
殷渺渺又翻過一頁。
後面就沒什麼值得留意的內容了,無非是什麼相談甚歡,盡興而去,再也沒有見過等等。
不過最後一頁,給了她一個驚喜。
白雲道君時隔很多年後,添了一筆:千年彈指,沖霄宗已立於東方,任風吹雨打亦不可動搖,余心甚慰。遙想當年,余同真一、神機二人於離竅,與異人談及茫茫宇宙,今朝回首,恍然似夢。
一番感嘆后,他說,門派有真一和神機看顧,自己則建立了琅嬛書洞,但看的書越多,知道的卻越少,不禁讓他感到憂慮。
思來想去,他決定離開門派,再赴離竅。
“人雖老,志未消,天高萬丈,余不懼也。”
白雲道君就這樣離開了沖霄宗,成為了第一個鎮守離竅島的化神修士。很多很多年後,真一道尊成就合體,去離竅探望,卻只發現了他的遺蛻。
肉身已死,元神不見。
是死後消散,還是前往了無窮宇宙?
無人知。
真一道尊如實記錄了這件事,留待後人探尋。
手札到此為止。
殷渺渺合上書頁,胸口激蕩着一股難以言說的氣息,有敬佩感慨,有嚮往,還有不祥的憂慮。
異人的講述惟妙惟肖,給她提供了一個直觀的概念,讓她明白了世界、虛空、宇宙、深淵的關係。但他的敘述並不是完整的,至少從來沒有提過墮落者、毀滅之類的存在。
其原因不得而知,可能是不知道,可能是漏過了沒說,也可能是故意隱瞞。
此外,他對於深淵的敘述,比較靠近神京的概念,但和凌西海所說的“深淵即是星海”又有出入。
這不難理解,每個文明都有自己的理解和概念,同樣的名詞可能在不同地方有着截然不同的指代。
她拿到的是一塊塊拼圖,散亂甚至矛盾,必須自行甄別考據,不可貿然相信任何一方。
殷渺渺合上手札,轉而拿起了幾封密報。
第一封,妖帝過壽,歸墟異變,前往賀壽的人集體失聯。
第二封,止衡來信,魔帝和玄真合作,魔洲最近多了很多關於深淵的傳聞。
第三封,西方鬼帝死了,幡冢山亂成一團。
第四封,方無極於伽藍寺暴走,試圖越獄,被再一次鎮壓了。
第五封,歸元門改變了收徒流程,昭天真君回來了。
一言以蔽之,多事之秋。
她翻了翻,抽掉了人禍,剩下的無一不昭顯着一個現實:進入宇宙的視線后,十四洲正在迎來無法預知的影響。
然而,令她氣悶的並非是這個。
歸墟的事兒,向天涯可以摻和一腳,他這種散修就是免費勞動力,壓榨一把不可惜,但游衍絕對不會友好地邀請她一起。
魔洲鞭長莫及,也不是能輕易涉險的地方。鬼界不是活人的地盤,等閑最好不要插一腳,省得惹人忌憚。
最適合的莫過於離竅島,可是,雲瀲嚴防死守,咬定了不讓她去。
且因為同心果的作用,她連悄悄溜進去一探究竟都辦不到。
明明最後上了九重塔的是她,明明是她第一個掌握了宇宙的信息,上述種種,卻和她沒一毛錢的關係。
怎麼說呢,作為一個數百年都和風雨密不可分,常年享有主角事故待遇的人,她有一種微妙的“失寵”感。
麻煩都離她遠去了,日子平淡而悠閑。
倒不是說平靜的辰光不好,就是忙慣了的人閑下來,骨頭癢。
殷渺渺竭力克服着這種不習慣。
她一心癢,就掐指算算,自己還有多少年才能進階元嬰中期,反覆幾次,很快心平氣和了。
——是什麼阻攔着朕探索星辰大海?
——實力。
那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