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都說歲月不饒人,眨眼便過去六年。
離秋收還有半月,眼下正好是村裡孩子們最喜歡的季節,除了河裏惹人垂涎的肥美魚蝦,還有漫山遍野,將熟未熟,等人採摘的野生瓜果。
這年於暖虛八歲,作為一個從末世過來的且閱書無數的人,她知道每個處於發展期的時代,都會渡過一段艱苦樸素跟青黃不接的歲月,這是常識。
但是,知道常識並不代表她能忍受沒有肉吃的命運。
來這七年,她除了剛出生喝了半年人奶,兩歲前每天一個雞蛋,後面四年,整整四年!除了逢年過節能見點肉沫,初一十五分個雞蛋,平日裏,別說肉沫,連煉完油的肉渣都分不到兩口。
掙扎着長了七年,也才堪堪長到一米二。
試圖跟命運再一次做出抗爭的於暖,因為垂涎河裏此時正肥的魚蝦,趁着晌午,家人都在午睡,溜進了小弟於陽的房間。
雖說於老漢把倆兒子分了出來,卻沒不管他們,都各自幫他們蓋了房。
當時於老漢為了防止兒子再發生老宅那種因為家小不得不分家的狀況發生,給兩個兒子蓋房時特意加蓋出不少房間,於建宗是老大,他出來的早,而且那時於老漢手裏錢多點,做主給大兒子蓋的房子除了主屋還又加了東西廂,拋開放雜物的房間跟廚房,單是住人的就有四間,倒是方便了於家姐弟仨,除開於建宗夫妻倆,剩下仨每人都有單獨一間。
看着他們家房子現在的格局,於暖覺得有些類似後世她在書上看到過的北方四合院格局。
於暖進於陽屋的時候,對方早已等她等的睡着,且還睡得正香,單穿着一條碎花褲衩,四仰八叉的仰躺在雙人炕上,就算熱的滿頭大汗都沒醒,完全忘了他們的約定。
鑒於一起生活過六年的經驗,當姐的壓根沒想過要費口舌,直接走過去簡單粗暴的捏着鼻子就給人憋醒了。
被強制叫醒讓於陽下意識喊娘,張口才發現嘴被捂了個嚴實,勉強睜眼,入目便是他二姐的一張黑臉,還有譴責中帶着埋怨的眼神。
接着他猛地想起午飯前他二姐說的中午帶他出去的事,立馬眼不迷濛了,腦袋也清醒了,趁於暖鬆手,率先給了他二姐一個討好的笑:“嘿嘿,等睡著了。”
對這結果於暖不意外,但還是沒忍住吐槽道:“你就沒有不等睡着的時候。”
等於暖從屋裏出來的時候,便看到於陽已經自動自覺地背上了他的小背簍,穿着他們娘用她的上衣給改的碎花褲衩,蔣蔣一米一的個頭,顯得小小隻,乖巧的站在了雜物房門口,腳邊還放着一個稍大些的背簍,裏面放着這次她準備的出門要用到的東西。
姐弟倆像是無聲電影,從準備出發,到出門口,半點動靜都沒發出。
直到走出家門二百米,從小活在父母棍棒陰影下的於陽才徹底放鬆下來。
接着他選擇性忽視了晚上等他的可能是男女混打的結局,興奮的一個大跳,蹦到了於暖身邊,圍着他姐開始碎碎念:“二姐,咱去哪?山裡還是河邊?不過西山的果子這時候好像太青澀?河邊的話,估計這時候人不少。”
八月,天還熱的很,晌午的街頭巷尾空無一人,家家戶戶掩着門,這個時間估計都午睡正熟。
“去河邊。”於暖瞥了一眼自己肩上的背簍:“弄了個新工具,去試試手,西山那邊過段時間再去。”
虛七歲的於陽正處於貓嫌狗厭的年紀,平時精力旺盛的跟使不完一樣,村前村后,河邊山裡,沒有他們這群孩子到不了的地方,連他們季家村誰家有幾窩老鼠都恨不能扒拉個明白。
既然他說西山果子正澀,估計是最近去過,而且這次出門,於暖本就是奔着他們村口那條河…里的魚蝦來的。
正值暑假,河邊果然如於陽所料,有不少跟他們姐弟一樣,不想午睡又有能力偷溜出來的少年,三五成群的,正脫光在河裏洗澡。
遠遠望去,十米多寬的河面上,黑乎乎一片腦袋瓜。
淺水灘魚太小,撈起來也不值當做,去深水處撈的話,必然會招人過去看,又人多眼雜,眼前場面讓於暖直接放棄了過去試新工具的心,想了想跟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於陽商量:“咱先去下游看看?”
上游水流太激,不太適合他們兩個身高不超一米二的矮矬子,下流水雖然渾濁,但魚應該也不少。
於陽越過他姐伸頭往眼河看了眼,發現河裏那群基本都是他們季家村的人,且還有不少是他往常一起招貓惹狗的小夥伴。
在這個年代,小夥伴跟吃的根本沒有可比性,於陽果斷放棄了已經看到並招手叫他名字的幾個小夥伴,扭頭跟於暖說:“下游這會應該沒人,咱去下游。”
意見一統一,姐弟倆便順着河流開始往下走,走了大概三百米,在一處回水灣停了下來。
不過回水灣最方便撈魚的那處站了一大一小兩個少年,大的十歲出頭,小的看身高跟於陽差不多,而且看樣子人家還不是剛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孩子們之間當然也有規矩,而在河裏,無論是洗澡還是摸魚,默認誰來的早,誰待得那塊地兒就歸誰。
就在於暖想着要不要跟人家商量一下,她跟自家小弟只需佔一丁點地方的時候,感覺自己胳膊被拽了下,接着耳邊就傳來於陽激動的介紹:“二姐,二姐,是宋萬冬跟他哥。”
於暖有些意外,低頭看了眼抓着她胳膊的小黑手:“認識?”
於陽猛點頭,小雞啄米似得:“嗯嗯,咱村的,最東頭家裏出了英雄的那個宋家的。”
“差點死絕的那家?”
說到這於暖倒是有些印象,前些年戰亂,季家村因為臨山靠河,偏的太厲害倒沒怎麼被敵人禍害,當年不少逃荒的都落戶在了這,他們於家祖上就是。
但季家村最東頭的宋家不是,人家屬於軍屬被組織主動安排在這的,聽說一家成年四個男丁都參了軍,留下了孤兒寡母七八口。
在這個年代,軍人還是個吃香的職業,畢竟國家剛穩定沒幾年,還有不少人記得是誰的功勞,要是誰家出個當兵的,出門腰板挺得都格外直。
差點死絕這句不中聽的話,讓於陽沒忍住,回頭白了他二姐一眼,一副她無知且沒見識的模樣:“咱奶說人家那都是為國家殉的職,是烈士。”
前些年動蕩太過,宋家男丁接二連三戰死沙場,最近一次聽到宋家消息還是兩年前,宋家戰死的老二的媳婦帶着閨女改嫁遠方,被宋家老太太大鬧了一場的新聞。
現在宋家成年男丁里,只剩下一個據說還在前線,卻了無音訊的宋老三豎著,而未成年男丁也只有宋老三留了倆后。
村裡不少人都在嘀咕宋家是不是風水不好,不然當年在季家村落戶七八口,這才十年不到,走的走散的散,怎麼只剩下了宋老太太跟宋老三他媳婦帶着倆娃了呢。
回憶到這結束,於暖可有可無的點了下頭,贊同了句:“確實,一家烈士。”
就是太過悲壯。
然後她又轉頭,用調侃的語氣問於陽:“那麼,認識宋家那位烈士軍屬的於陽同志,能否幫你二姐去商量一下,去那邊要一小點位置怎麼樣?”
說著還在對方眼前掐了小拇指一下,表示真的只需一丁點。
回水灣這塊地方挺大,之前她還以為那兩人是隔壁村的呢,既然她弟說自己村的,她想着,對方或許說不定認識她弟?順便給個面子?
認識她估計是不可能認識的,村西頭的地跟村東頭不在一塊,平時她出門也只在西山晃蕩,去村東邊的次數屈指可數。
另一邊,在於暖盯着宋家兄弟回憶人家家史的時候,當弟弟的宋萬冬先發現的他們,立馬彙報:“哥,有人過來。”
話太輕怕他哥沒聽見,還又拽了拽他哥的胳膊。
宋千秋在低頭觀察水面,聽了他弟的話,直起身順着宋萬冬手指的方向隨意一掃,眯眼看去,看到離他們不遠處,兩個跟他弟年紀差不多的小孩,就沒太在意,收回目光時還不忘提醒道:“小心腳下,再掉下去下次不帶你來了。”
過了會,回頭見他還往那瞧,隨口問了句:“認識?”
聽宋千秋主動問起,宋萬冬介紹的挺起勁:“嗯,咱村西頭的於陽,跟我一樣大,一起玩過幾次,女的好像是他姐,聽我們一起玩的說過他有兩個姐姐,大的好像跟你一樣,小的比他大一歲,但我兩個都沒見過。”
這年頭大夥都窮,大人忙着下地掙工分,家裏有女孩的大多在家幫忙做些家務,出來漫山遍野瘋玩的不多。
而且季家村是個大村,孩子們也有圈子劃分,不在一起玩的少男少女很少打照面。
宋萬冬介紹完,等半天不見他哥接話,沒忍住又戳了戳前面他哥的背:“哥,他們好像也是來捉魚的,我把他們叫來跟咱一起唄?”
六七歲的孩子正愛熱鬧,見到認識的總忍不住想聚一塊。
宋千秋手上挽着栓竹簍的線,再一次把竹簍扔下水后回頭瞥了宋萬冬一眼:“他們掉下去你撈?”
回水灣這塊介於淺水灘跟深水區中間,但據宋千秋目測,那倆掉下去保准能從頭淹到腳,連個頭頂都看不到。
宋萬冬據理力爭:“於陽會水,淹不着。”
“哦,那你怎麼不會?”
就在兄弟倆反駁的有來有往時,被囑以重託的於陽已經趟過淺水灘來到了他們身旁:“那個,宋萬冬。”
被迫打斷談話的宋家兄弟幾乎同時轉頭,結果就看到剛剛還站在遠處岸邊的小少年來到了他們面前,還有那位小少女,正站在小少年身後不遠處,一臉好奇的望向他們。
於陽見宋萬冬跟他那個眼神有些凶的哥哥同時看自己,磕磕巴巴的喊了宋千秋一聲:“宋...宋大哥。”
宋千秋點頭,靜等這位光着膀子,穿着碎花褲衩的小少年說明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