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麥收過後，天一天比一天熱起來。

“這才六月，太陽就這麼曬，等到老大媳婦生的時候還不定得熱成啥樣呢。”於老太擺完碗，捏着筷子站在桌邊跟於老漢念叨：“昨天我還隱約聽老大說他媳婦這幾天熱的吃不下東西去，現在時候可是關鍵時期，不吃咋能行。”

於老漢剛從地里回來，正躲一邊拿毛巾抽打身上灰塵，看自家老婆子這幅操心樣，隨口說：“不放心等吃完飯你去瞅瞅唄，實在不行你讓老大媳婦來這邊吃兩天。”

因為家小，家裏自小兒子結完婚他便做主都給分了出去，相隔倒不遠，大兒結婚五年，頭胎是個閨女，時隔三年兒媳才又懷孕，全家上下都挺重視的。

聽到自家老頭子這提議，於老太心動了動，話題便止在了這。

“娘，花兒說肚子疼，您去給看看吧。”飯吃到一半時，於建宗紅着臉一路小跑衝進老宅，第一句話便把老兩口嚇了一跳。

主要是按日子算，大兒媳這得整整提前了一個月。

於老太飯都顧不上再吃，扔下碗便往外走，出門前她想起什麼似得，轉頭對六神無主的大兒子道：“你去南街上叫你六大娘來，叫完再去看看後街上王婆在沒在家。”

前者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接生婆，後者懂些醫理，不過前幾天去了閨女家小住，不知回沒回來。

於建宗聽完他娘這一系列吩咐，才跟有了主心骨似的猛回神，然後便照着他娘說的，跑出家門開始去叫人。

兩家相隔不遠，幾步路的事，於老太一到大兒子家，先見到的是剛要出家門的大孫女：

“晴晴去哪？”

“去找爺爺，娘說爺爺找我。”剛滿三歲的小丫頭，還不知她娘要生，聽信了她娘怕生孩子嚇到她哄她的話，打算去老宅找爺爺。

“去吧，爺爺在家等晴晴呢。”

目送孫女走進老宅，於老太才又折回大兒子家，走進卧房看到兒媳精神還算好，她那顆吊的高高的心才稍微鬆了松：“花兒？咋樣？”

大兒媳因這胎懷的艱難，平時挺注意，誰也沒想到竟然會提前將近一個月。

雖說老於家是該添個大孫子了，可無論生啥，健健康□□下來才是主要。

“娘。”見婆婆來了，李巧花心踏實一半，勉強露出笑容：“我覺得我要生了。”

還有一個她沒說，因為她感覺自己這一胎可能有些不好，從前天起，孩子便沒再動過。

前後不過十分鐘，南街上的六大娘跟後街上的王婆便被於建宗急急忙忙的都拽了來。

倆老太太年紀都不小了，洗了洗手，進屋沒顧上別的，照着李巧花肚子就是一陣摸索，連捏加摁，期間還問疼不疼。

昏黃的燭光照在李巧花蠟黃的臉上，看的於老太的心一縮一縮的，說不上緊張還是難受，只得在一旁眼巴巴的等着，想問又怕讓人分心。

雖說老大媳婦生第一胎的時候她也在，可大孫女足月，而且當時大兒媳懷大孫女的時候一直挺穩當，不像現在。

“頭朝下呢，能生，不過要快些，要是在肚子裏被嗆着估計孩子會有毛病。”敲敲打打一番檢查，比較有經驗的六大娘給了個準話。

不知是因為生過一個，還是因為六大娘那番話起了作用，這胎倒挺快，自發動到生出來滿打滿算一個小時。

不過孩子剛生下來，陪產的於老太心就咯噔了一下，男女先不說，不足月的奶娃，渾身皺皺巴巴的同時泛着青紫，被六大娘托在手裏，比巴掌大不了多少。

而且剛出生，連個動靜都沒，還是被拍了兩下，才弱弱的從嗓子眼中憋了兩句哭出來，看着就不大健康，活不活得下來也還得兩說。

同時六大娘也想到了這點上，十里八鄉的她接生過不少，這種早產又瘦小的奶娃娃，夭折的佔了九成九，一時間幾位老太太都沒說話。

思想再怎麼複雜，都是一瞬間的事，這邊於老太一低頭，正看到大兒媳睜眼努力想往孩子身上看呢，趕忙揚起笑臉安慰她道：“是個女娃，挺好，讓你六大娘先給洗洗，我去給你端碗吃的來，吃了先歇會。”

聽說又是閨女李巧花有些失望，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孩子能活着生下來已經是上天保佑，畢竟先前她還以為這個大概保不住了。

外面急的團團轉的於建宗見他娘出來，忙湊上去打聽：“娘，花兒咋樣啊？生了個啥？”

“你媳婦沒事，生了個女娃。”說到這，於老太想了下自生下來模樣就不大好的小孫女，提前給大兒子打預防針：“身子有些弱，一會聽聽王婆咋說，現在誰在廚房呢？”

“隔壁毛嬸跟大山嫂子。”都是離得近關係好的人家，剛才一聽這邊有動靜就過來了，知道余家缺人手，便留下在廚房幫忙沒走。

“那你去給你媳婦端些吃的來。”想了想老太太又說：“記得讓加倆雞蛋，還得準備兩份接生禮。”

於建宗搓着手問：“娘，接生禮要備啥？”

生老大的時候因為足月，給接生婆的禮是他娘提前備下的，臨到老二這，他卻一竅不通了。

於老太略一沉思：“白面各一斤，雞蛋各五個吧。”

跟生大孫女時的禮一樣，不過上次只給的接生婆，因為到了日子才生，沒麻煩上王婆。

打發完兒子去端飯跟準備接生禮，她便轉身又進了產房。

屋裏，王婆正在給剛擦乾淨的奶娃娃檢查身體，摸摸索索的捏了一遍，最後轉頭對於老太謹慎道：“摸着倒沒啥大毛病，先仔細養養看吧。”

現在這個年代，西醫還不普及，村裡靠的還是像王婆婆這種懂些醫理的土大夫。

1950年6月28日，踏着夕陽的餘輝，余家迎來了他們家的第三個孫女，因其生來體弱，祖父起名於暖，除了她出生在天暖之際，還希望她會跟個暖陽一樣一直在於家生活下去。

對於於建宗又得了個閨女這事，除了於老漢老兩口有些遺憾，在外倒沒驚起多大波瀾，又不是連生七個都是閨女這種奇聞，還不值當拿出來當閑聊話題。

日子悄然溜過，波瀾不驚一直到進入臘月。

發生了一件關係到於暖口糧的事。

進入臘月，於暖發現口糧質量越來越差，最後竟然到了肚子都填不飽的地步。

沒法，雖說她帶着前世記憶，可她現在完全是被鎖在了一個小身體裏，並不會說話，只能靠哭。

起先於暖一哭，李巧花以為孩子餓，掀衣服便喂，結果人家吸半天，吃完繼續嚎，一連三天，光打雷不下雨，夫妻倆哄也哄了，抱也抱了，都不管用，尤其越到半夜鬧的越厲害。

最後夫妻倆沒法之下一合計，李巧花抱着小的，李建宗扛着大的，結伴去了老宅。

正直隆冬，北方家家戶戶都貓起了冬，街上只有一串不怕冷的孩子還在追逐打鬧。

老宅離於建宗家不遠，出門左轉拐個彎便到，一進老宅主屋，就有一陣熱風撲面而來，跟外面的天寒地凍簡直像是兩個世界。

當時於老太正跟於老漢話着家常納鞋底，見到大兒兩口子拖家帶口的來以為出了啥事，放下手裏活，趕忙起身去迎。

實在是因為於暖體弱，自天一冷李巧花便不再抱她出來，這冷不丁一見，可不把人嚇一跳。

“娘，這孩子最近老哭，您給看看是不是驚着了，越到夜裏鬧得越厲害，連着三天了。”說著來因，李巧花掀開蓋在於暖頭上洗的都泛了白的靛青色蓋被，露出了那張對這個年代來說，堪稱白嫩的小臉，但畢竟早產，長得卻不如一般這個年紀的孩子塊頭大。

於老太對自家小孫女眨着眼四處看的小模樣，稀罕的不得了，把炕上做了一半的活往於老漢懷裏一放，指揮着大兒媳：“小心些，放炕上我看看。”

村裏有些上年紀的老人會摸脈，而於老太恰是其中一個，有些人膽子小，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嚇着，尤其是孩子，丁點動靜都會驚着，輕的常常哭嚎，重了還會高燒不退。

於老太抓着小孫女兩條小細胳膊摸了兩遍，脈象正常，逗着小孫女頭都沒抬的問兒媳：“脈上沒事，跟我說說都有些啥癥狀，光夜裏哭還是......”

正說著呢，剛剛還咧嘴的小娃娃一下便哭了起來，怎麼哄都不行。

起初，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於暖，壓根沒體力，同時也沒精力了解自己屬於什麼個情況。

後來日子一長，這日子過舒坦了她也懶得再想。

現在仔細一琢磨才發現，可能是她投胎時沒喝上傳說中的孟婆湯，才被帶着記憶生了下來。

以前還想着在哪都無所謂，畢竟再怎麼樣也不會比她前世所待的末世更差。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比起末世，顯然是身為一個無齒奶娃，連餓不餓都不能自主說出來的時候，更差。

老太太以過來人的經驗先摸了摸尿布，發現乾的，笑着對兒媳道：“沒事，該是餓了，花兒你去裏屋給暖暖喂一下。”

說完，見兒媳不動，她還又催了一次。

另一邊，進門便牽上於老漢手跟他玩的起勁的于晴被於暖哭聲吸引，拉着爺爺走過去看她哭。

可能是見到長者，本能的感到委屈，本來於暖那隻能幹嚎的演技，在兩位老人心疼的目光下竟然真伴着眼淚落了下來。

見到閨女真下雨於建宗有些慌，趕忙擺着手替他媳婦解釋：“娘，那個，來的時候花兒剛餵過。”潛意是自家媳婦沒奶啦。

為的也是出門餵奶不方便，才在家喂好過來的，這前後加起來統共還沒半小時呢。

而於暖才不管這套，她只想趁她奶這個明白人在，趕緊把自己餓的事給哭的讓大家都明白，不然回頭還得繼續餓肚子。

聽着小孫女越來越弱的哭聲，老太太心疼的不得了，摸了摸孫女額頭髮現體溫正常，抱在懷裏邊搖晃邊哄：“哎吆，奶的乖孫哦，是不是餓啦，不哭不哭，奶讓你娘去給你蒸雞蛋糕吃。”

話說到這，當娘的終於反應過來，趕忙從炕上下地，趿拉着棉鞋便往外走，掀簾出門去了廚房。

村裡也有不少奶不好的婦人，自孩子一出生便玉米面小米湯的喂。

不過這事李巧花還真沒經歷過，當初生完大閨女的時候她奶好，直到于晴七個月只吃奶還能飽，這次的二閨女她理所當然的認為怎麼也得七個月往後才添些別的吃，誰能想到啊，二姑娘她跟大姑娘不一樣。

現在這年代，蛋跟肉都是稀罕東西，家家戶戶基本都會養幾隻母雞留着下蛋，自己吃的人家卻很少，主要還是拿蛋換些油鹽醬醋這類生活必備物資，所以就算李巧花給閨女蒸雞蛋，也只拿了一個。

知道自家娘被奶奶點醒去給自己弄口糧后，於暖也不哭了，隨她奶在旁邊怎麼惹怎麼逗她完全沒半點不耐煩，臉上大大的笑容讓老太太覺得比冬天的暖陽還晃人眼。

不多會，滑嫩的雞蛋羹便被喂進於暖嘴裏，一嘗到味她就再沒停下，直到碗快見底，才被於老太強行端走：“第一次不能吃太多。”

說著便轉頭把剩下的三分之一給了早已等在一旁的大孫女。

於.沒吃飽.暖：“......”還是餓啊。

自從李巧花被於老太點醒需要給二姑娘添飯後，於暖便主動把奶水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