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
今天的拍攝一直很順利,但藺弦卻總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
“藺哥,你不舒服嗎?要不咱們今天跟導演請個假?”小余建議道。藺弦今天的戲份已經拍得差不多了,依他的咖位,就是現在直接走也沒人會說什麼,跟蔡導請個假不過是走個過程。
藺弦歷來不敬業,進了劇組,哪怕沒自己的戲,只要時間允許他也會守在片場,觀摩他人的表演,以此磨鍊演技,同時告誡自己不要犯別人犯過的錯誤。他不是表演科班出生,在這條路上,要想獲得成功,哪怕天賦不錯,也註定了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不過今天藺弦實在靜不下來心來,坐在這裏也是浪費時間。他站了起來,對小余說:“你收拾一下,我去給蔡導說一聲。”
“誒。”小余點頭,連忙將藺弦的私人物品收了起來。
藺弦走過去,趁着拍戲的間隙,告訴蔡導他今天要早退。
“稀奇啊,這麼早就走,怎麼,要去約會?”蔡導八卦地看着藺弦。最近藺弦每天都早早回酒店,連夜生活都戒掉了,劇組裏的聚餐之類的要麼不參加,即便參加了也早退。劇組不少人都在私底下戲言,藺弦肯定是在酒店金屋藏嬌了,連蔡導也被這些人帶歪了。
藺弦白了他一眼:“你就住我隔壁,我屋子裏藏沒藏人你不知道?”
顯然藺弦也知道了劇組裏私底下的傳聞。
蔡導嘿嘿笑了笑,摸出一支香煙,剛放到嘴邊,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慌亂的叫聲,蔡導抬頭一看,只見一股濃煙直衝上天空,嚇得他手一抖,香煙滾到了地上。
蔡導這會兒也顧不得抽煙這件事了,他急匆匆地跑過去,抓住一個工作人員問道:“怎麼回事?”
“化妝間那邊起火了。”工作人員連忙慌張的說。
蔡導一驚,趕緊問道:“報警了嗎?裏面還有人嗎?通通都出來……喂,藺弦,你幹什麼,不要命了……”
蔡導的話才說了一半兒,就看見藺弦像一陣風一樣衝進了化妝間,他嚇得心臟都差點停了:“找人救火,快……”
影視城這邊人口密度不小,本就配了一個消防隊,所以沒過幾分鐘,消防人員就來了。
大火很快就熄滅了,不過有兩個化妝間被燒毀了大半,其中還有不少道具和戲服也一併毀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火災發生在大白天,劇組工作人員大多集中在片場,所以沒有人員傷亡。
安撫了一下劇組工作人員,通知大家先放三天假后,蔡導把清點損失地工作丟給了副導演。他走到藺弦身邊,一屁股坐在地上,沒好氣地斥責道:“你瘋了,不要命了,火災啊,這是能開玩笑的嗎?”
藺弦捧着那頂被燒點了大半截的假髮默不吭聲。
見他這幅模樣,蔡導就來氣:“不就一頂破假髮,老子賠得起,還要你給我省這個錢啊?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扔了,扔了……”
說著就要去奪藺弦手裏的假髮。
藺弦蹭地站了起來,避開了他的手,將假髮收進口袋裏:“我先回去了。”
蔡導看着他沉重的背影,后怕地摸了摸腦袋:“真是不省心……”
***
回到酒店后,藺弦就坐在沙發上,看着這頂假髮默不作聲。
別說蔡導不解,事後他也很懵,當時得知着火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這頂假髮要被燒毀了,所以下意識地衝進了化妝室。
現在想來,真夠衝動的,他輕輕拍了拍腦袋,起身洗了個澡,躺到了床上。
一連三天,沒事藺弦就睡覺,一天睡二十個小時,每天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做睡覺前的準備,每天睡這麼多,藺弦的臉色卻一天比一天更難看。
在三天前他就再也沒夢到過周曉,開始他還以為是因為最近的戲份太多,他太忙的緣故。可現在劇組都放假三天了,他連睡了三天,還是沒夢到周曉。
藺弦有些坐不住了,他看了一眼放在床頭的那頂破損的假髮,為了驗證心裏那個潛藏已久的猜測,在當天晚上睡覺時,藺弦將假髮戴到了頭頂睡覺。
第二天早上,小余看到藺弦的臉色更差了,眼底一片青黑,薄唇抿成了一條線,英俊的臉一直緊繃著,從頭到尾都沒一絲額外的表情。
這是怎麼啦?藺哥昨晚八點就睡覺了,現在精神看起來卻更糟了,活像是戲本里被妖精吸了生氣的虛弱書生。
藺弦一言不發地吃完了早餐,拿着手機輕輕敲了兩下餐桌,抬起頭看小余:“讓劉哥幫我找一個人,周曉,出生在周家村,15歲,母親是個啞巴……”
小余咽了咽口水,心說,這世上叫周曉的人多了去,就這點消息怎麼找人啊。
但看到藺弦黑雲壓城般的臉色,他識趣地閉上了嘴。
一天後,經紀人劉哥給藺弦打了電話,很抱歉地告訴他:“全國總共有一千多個叫周曉的人,但符合出生在周家村、15歲,母親是啞巴的,一個都沒有。藺弦,這個周曉是什麼人,你為何要找她?說出來我們才能更好的幫你。”
藺弦乾脆地掛斷了電話,說出來,連他都弄不清楚,周曉究竟只是南柯一夢還是真實存在的,他怎麼說出來。
藺弦撐着額頭閉上了眼,腦海里好似又傳來了周曉絕望的低泣,一聲一聲,並不大,但卻像是鈍刀子一樣,割在他的心上,讓他說不出的難過。
對了,假髮,一切的改變都是從那頂假髮開始的。自從假髮被燒壞了以後,他就再也夢不到周曉了,只能聽到她在黑暗中無聲的哭泣。
藺弦有種直覺,周曉一定是出事了,不然像她這麼堅強的姑娘,不會整夜整夜地哭泣。
一想到小小的她,孤立無援地躲在黑暗中,哭作一團,藺弦的心就不自覺地擰緊。
他丟下吃到一半的包子,站了起來,直奔隔壁蔡導的房間而去。
正在睡覺的蔡導被這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心情很不好,趿着拖鞋出來,打了個哈欠,拉開門,無奈地看着藺弦:“幹什麼,現在才六點多,這麼早,你找我有事?”
藺弦也不跟他寒暄,直接迫切地切入正題:“這次劇組的道具是從哪裏來的?尤其是我戴的那頂假髮。”
“大清早你特意把我吵醒就問這個?”蔡導翻了個白眼,“你找小王,道具這種事歸他管,我哪兒知道。”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藺弦拋下一句謝謝就轉身下了樓,去了小王的房門外。
十分鐘后,等小余找到樓下,藺弦拋給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準備一下,我們去臨城。”
“去臨城?藺哥,最近咱們在臨城沒有活動啊。”小余有些不解,劇組明天就要重新拍戲了,他們現在千里迢迢去臨城做什麼?
藺弦沒有回答他的話,急匆匆地回到房間,拿起手機、錢包,還有那頂假髮就出了門。
小余沒轍,一邊給劉哥打電話,一邊拿起車鑰匙追了上去。
劉哥聽說藺弦執意要去臨城后,什麼都沒說,很快就讓人給他們倆買了一班上午到臨城的航班,又安排了人去接機。
接機的小夥子叫姚安,是臨城本地人,見到大明星臉上神色不變,有禮地將兩人請上了車。
等車駛離機場,見後面兩人還是不說話,姚安沒轍,只好主動詢問:“藺哥、余哥,咱們這是上哪兒?”
小余也是一頭霧水,他匆忙地跟着藺弦上了飛機,有心想問點什麼,但飛機上到處都是人,他只好憋着。所以直到現在他都還是沒搞懂,藺哥為何會突然發瘋要到臨城來。
藺弦閉上眼想起小王的話,他戴的那頂假髮曾無意間被擱置在公司倉庫的角落裏吃灰很多年,直到去年公司大整頓才找了出來,因為看這頂假髮保存得很好,發質也很好,又回收利用了。
因為時間過去太多年,管理倉管的人幾經變換,誰還記得這麼一頂無關緊要的假髮。他還是查了公司以前的採購信息才發現,這頂假髮是十年前從臨城採購回來的。
所以小王給他的信息到臨城就中斷了。藺弦睜開一對深沉的雙目,問姚安:“知道周家村嗎?”
“啊……”姚安大為訝異,他從小在城市長大,哪兒知道什麼周家村王家村啊,不過看藺弦的樣子似乎急於到這地方去,他就是不知道也要想辦法知道啊,“藺哥,我有個朋友在省公安局戶籍科工作,我向他打聽打聽。”
“好,謝謝,回頭我請你們吃飯。”藺弦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藺弦這麼客氣倒是讓姚安格外意外,他意識到這件事對藺弦應該很重要,立即當著二人的面打電話給朋友:“喂,大鵬,幫個忙,你給我查查,咱們省有沒有叫周家村的地方……哦,有啊……”
他從後視鏡里看藺弦,只見藺弦激動得眼睛都紅了,他伸長脖子,急迫地說:“讓他查一查,周家村裏有沒有一個叫周曉的姑娘,還有一個叫周大強的男人。”
姚安如實把他的要求轉述到了電話那頭,不多時,那邊就有了反饋:“藺哥,有個叫周大強的男人,但是沒有叫周曉的姑娘。”
藺弦蹙眉:“那王大花,周大慶,周二娘呢?”
過了兩分鐘,姚安回答:“王大花和周大慶也有,但沒有周二娘。”
夢裏都人名都有,唯獨缺少了周曉和她母親,藺弦摩挲着食指思忖了幾分鐘,抬頭對姚安說:“替我謝謝你朋友,直接開車去周家村吧。”
“好。”姚安設置好了導航,直接開車上了高速。
路上,為了活躍氣氛,姚安開始向大家介紹這些年來的變化。
“周家村屬於峰縣,那是全國排得上號的貧困縣,這些年,以前啊,那地方連省道都沒通,更別提高速公路了。那邊的路破破爛爛的,明明只有兩三百里地,但卻要走四個小時,而且路很不好走,顛得人屁股疼。幸好現在修了高速公路,只要一個多小時就能到峰縣,再從……”
車窗外的景色一閃而逝,姚安說現在速度比以前提高了一倍,但藺弦還是覺得這條路那麼漫長,漫長得好像一直沒有盡頭似的。
終於,在他耐心耗盡的時候,汽車七拐八繞,總算到達了周家村。
藺弦從車上下來,抬頭看着這座落後的小山村,心裏升起一股複雜的情緒,這裏極有可能就是周曉出身長大的地方。
他們在路過的村民的帶領下,總算找到了周大強家。
剛一推開他家那扇搖搖欲墜的大門,入目是一座破敗得不成樣子的茅屋。
看着這座熟悉的房子,藺弦心頭一震,十年時光,除了讓這座房子更加破舊外,其他什麼都沒變。彷彿外界日新月異的變化都絲毫影響不了這個落後的山村。
“誰啊?”一道粗嘎的聲音從堂屋裏傳來。
帶路的小夥子笑呵呵地說:“大強叔,有客人找。”
要不是看這幾位客人穿着打扮不一般,又開着一輛銷車來,他才懶得到周大強這又破又髒的房子裏來傳話呢。
過了兩分鐘,一個佝僂着背,拄着拐杖,灰頭土臉,衣服上打着補丁的老人走了出來,站在屋檐下,渾濁地目光往院子中幾人身上一掃:“你們有什麼事?”
藺弦瞥了他一眼,眉毛不自覺地擰做一團,夢裏的那個周大強強壯有力,但面前這人彷彿風燭殘年,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好幾十歲,身上處處都散發著腐爛的氣息,而且腿還瘸了。
“我找周二娘和周曉。”藺弦不願與周大強多扯,直接說明了來意。
聞言,周大強臉色一變,吐了口唾沫,厭惡地說:“死了。”
藺弦不相信:“她們發生了什麼事?”
周大強惡意地盯着他:“想知道?先給老子兩百塊,不,一千塊,我就告訴你。”
藺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側頭示意小余掏錢。
小余看着周大強這幅凶神惡煞的樣子就覺得噁心,他偷偷看了藺弦一眼,拿出一千塊,遞給了藺弦。
藺弦接過錢,轉身就給了旁邊那個帶路的小夥子:“你跟我說說,周二娘和周曉去哪裏了,讓我滿意了,我再給你一千。”
說一件村裡人盡皆知的往事就能白得兩千塊,小夥子哪有不願意的,他忙不迭地說:“十年前周二娘放火燒了村子,不小心把自己也給燒死了,時發后,周曉也跟着消失了,再也沒回來,村子裏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兒。”
果然出事了,藺弦目光盯着憤怒的周大強,手卻像是長了眼睛一樣,順手抓過小余的錢包,將裏面的紙幣全拿了出來,塞到了小夥子手上:“跟我說清楚,周二娘為什麼會放火燒村子?”
在這過程中,他一直看着周大強,沒有錯過他臉上的惱怒和恨意。
小夥子算是看出苗頭來了,藺弦這夥人跟周大強不和,他趕緊說道:“聽說是周大強想將周曉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換一筆彩禮,周二娘非常憤怒,就放火燒了村子。”
“很好,很好,讓自己才15歲的親生女兒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周大強你活該像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生不如死地過完後半生。”咬牙切齒地丟下這番話,藺弦轉身就走,速度快得好像這小院裏有什麼病毒似的。
上了車,從小夥子口裏聽說了十年前那場慘劇,連小余和姚安都心生不忍。三人心情沉重地去了鎮上,藺弦直奔派出所。
既然周曉的戶籍已經不在周家村了,那圓山鎮派出所肯定有她戶口的遷出記錄。
說明了來意后,管理戶籍的民警有些為難,正巧看到李警察,他連忙喊道:“李哥,這裏有幾個人來問周曉的信息。”
鎮上誰不知道,當年周曉出事後曾在李警察家裏住過一段時間。
李警察看到藺弦的臉,瞳孔驟然一縮,眼底露出幾分詫異:“是你,那個唱《永遠的未來》的歌星?”
一聽就知道李警察並不關心娛樂圈的事,也不清楚藺弦現在的身份。
藺弦心中一動,挑眉問道:“你認識我?”
李警察側身往外走去,邊走邊說:“當年出事後,周曉一直聽你的歌,算起來你還是幫助她走出那段黑暗時光的恩人。”
這也是李警察會對藺弦和顏悅色的原因。
快到他家的時候,李警察終於想起問藺弦:“你跟周曉是什麼關係,為何會特意來找她?”
藺弦抿了抿唇:“我跟她是朋友……”
話音剛落,門打開了,露出嚴老師那張溫柔的臉。
她看到站在門外的藺弦,失聲叫了出來:“是你!”
與只看嚴肅新聞的丈夫不同,嚴老師因為經常看電視劇和電影的原因,對藺弦這個炙手可熱的大明星可是耳熟能詳,更重要的是當年周曉全靠他的歌聲走過來。後來的很多年,她發現周曉還一直看他的電影,卧室里也到處都是他的海報,雜誌訪談。
藺弦知道這位中年女人就是對周曉照顧頗多的嚴老師,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是我,謝謝你這麼多年來對周曉的照顧,你能告訴我周曉去了哪兒嗎?”
嚴老師看着他,搖頭嘆息:“我不知道你跟周曉有什麼樣的緣分,這些年,她瘋狂的收集你的各種信息,只要你演的電視電影她都要看好多遍。以前我還以為她是追星入了魔,現在看來是我誤會了。”
邀請幾人坐下后,嚴老師回到書房寫下了一個地址,遞給藺弦:“周曉現在就住在臨城,這是詳細地址和電話。”
謝過嚴老師后,幾人又匆匆往臨城趕。
路上,直到將手裏這張紙捏出了汗來,藺弦才輕輕打開了紙條,待看清上面的字體后,他頓時怔住了。
察覺他的異常,坐在旁邊的小余偷偷瞅了一眼,頓時也被紙上那個倒背如流的地址給驚呆了。
“這……這不是錦瑟寄信來的地址嗎?”過了好久,小余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藺弦:“藺哥,進城了,咱們直接去錦瑟,不,周曉家?”
藺弦閉上了眼:“不,去機場。”